第45章 ·悄然無聲
昨晚的雨下了一整夜,到今天真理巷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還有積水窪。宿硯站在門口,聽着邵含祯關門進屋了,才按下密碼進門。東海趴在地板上,耳朵豎起來,溜達着小碎步迎過來蹭他的腿,宿硯換了鞋摸摸它,在沙發上坐下。
東海張着嘴、兩只爪子扒在沙發上,宿硯拍拍身旁,它就自己蹦上來,緊緊貼着宿硯躺下。宿硯摸着它打了個哈欠,回家路上,他和邵含祯莫名其妙一句話也沒說。兩人并排走着,經過長長的薔薇花牆,經過暖色的路燈。東海倚着他,他也倚着東海,宿硯惡補了一下科學養寵,知道在狗狗的行為裏這種依偎意味着擁抱。他閉上眼仰在沙發上,也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睡着了。
或許是因為之前傅一斐驀地冒出來自說自話一大通,宿硯竟然夢到了傅龍華。傅龍華在夢裏長着跟傅一斐一模一樣的臉,宿硯有點難受,因為他記得兩個人長得是像,但還沒有像到共用一張臉的程度。
只有傅龍華臉上的疲憊穿過了她已經消失的歲月,始終刻在她的眉宇間。她剪完了線,那個幸運的承厄人毫無所覺,順着路口消失。傅龍華卻像是有些暈頭轉向的,往這邊走走、又往那邊走走,然後捂着額頭站住了腳。宿硯一直覺得解厄人的工作相比系厄人要輕松一些,不過他覺得自己如果能撐到三十歲,大概也就是傅龍華現在這個樣子。
凹陷下去的眼圈,蜷縮着肩膀,嘴唇和眼角都耷拉着,好像很累很累,随時要站不穩了。傅龍華留下了那句“這事我不幹”,将要走了。宿硯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她于是又轉身走了回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夢中變成了血紅色的一片。黑線出現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宿硯發現人的身體實在是太過于脆弱了,能夠被輕易地摧毀,變得血肉模糊。他驚醒了,出了一額頭的冷汗,驚醒前夢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充滿疲憊的傅龍華蹬着自行車,路旁的大樹突然攔腰折斷,向她壓去。傅龍華猝不及防,驚叫一聲。她的身體和自行車完全被大樹給遮住了,只有深紅色的血,沿着泊油路粗糙的紋理流到了宿硯腳下。他的手抄在兜裏,低頭看着血彙聚在自己腳下。
宿硯大口大口喘氣,下意識地低頭,只看見了自己腳上的拖鞋,幹淨平整的木地板。東海也驚醒了,爬起來蹭他的手。宿硯胡亂摸了摸狗腦袋,捂着嘴站起來三步并兩步沖到了洗手池前。他用冷水洗了把臉,冷水澆在手腕上,黑線仿佛順着水流了下來,一下子把水池中的積水染成黑色、黑得沒有一點點反光。
他咳嗽了幾聲,擡起眼,黑線當然還緊密地貼在皮膚上,池子裏也并沒有黑漆漆的水。宿硯很希望實際上傅一斐是說了謊,傅龍華并非那樣死去。因為夢裏她看起來很疼。他靠在廁所的門上飛快地算了一遍自己還有多少天才能滿三十歲——
還有幾千天,這實在是太長了,長得宿硯感覺好像他長大的這段時間根本沒有過去,從幾千天到幾千天,太太太漫長了。
只有和邵含祯待在一起,時間好似才悄無聲息地過快了一些。
東海跑了過來,蹲坐在他腳邊,尾巴輕輕搖着。宿硯笑了笑,伸手去摸狗腦袋。他從鏡子裏陡然瞥見了自己的臉,突然感覺,他好像也和傅龍華有一點點像。
宿硯把東海抱了起來,将屋子的燈一盞盞打開。他喜歡亮一點的環境,然後再把自己藏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感覺很安全。宿硯抱着狗縮到了桌子底下,東海大概感覺不太舒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趴在了桌子外面。
宿硯抱着腿跟東海說話,聲音很輕,“你看,把你救走的老板娘,她手上的厄運線就不是我系出去的。不是我系的,好像被剪斷的可能性就大一點。”
東海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還是歪着頭認真聽,一只耳朵支棱着。
“哥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對不對?”宿硯兩手揉着狗腦袋,“跟他在一起時間好像會過得快一點點,是不是?”
東海“汪”了一聲,宿硯笑起來,邊揉邊說:“好吧好吧,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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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在旁邊趴了下來,宿硯幹脆枕着它躺在了地板上。東海一動不動讓他枕着,宿硯打了個哈欠,伸出左手。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黑線,自言自語道:“哥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他一定會願意幫我剪斷線的,對吧?”
狗出了一口氣。
第四個電話無人接聽後,邵含祯站在門口猶豫片刻,按下了密碼。
屋裏的燈都開着,邵含祯心裏咯噔一聲,快步走向卧室。推開門,宿硯枕着狗躺在地板上,睡得正不省人事。東海像個炮彈似的彈射起步,一下子蹿到了邵含祯腳邊。宿硯猝不及防腦袋懸空,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邵含祯哭笑不得,撥開狗腦袋把他拉起來,“你要幹什麽,喜歡狗也不用和它一起睡地上吧。”
宿硯抓着邵含祯的手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沒撒手、拽着他袖子愣神了片刻,才仰起頭說:“哥……怎麽了,我睡過了嗎?”
“沒有,剛八點。”邵含祯把他手扒拉下來,過去關燈,拉開窗簾。“我給你打電話打不通,敲門你也不應。我還等着去遛狗呢。”
東海跟着他到處走,尾巴搖得像螺旋槳。宿硯盤腿坐着揉了揉額角,摸出手機看一眼,沒電關機了。他小聲道:“我沒聽見……”
邵含祯走過來道:“再睡一會兒或者去遛狗吧,我先去店裏了。早晨優優給我來電話說下午就能回來了,沒事。”他說着摸索了下宿硯的腦袋側面,“磕到沒有,咚的一聲。”
宿硯迷迷糊糊地任由他摸完了,确定沒腫起來。他看看狗,狗也看看他,尾巴拍來拍去,很驕傲的樣子。邵含祯已經走到外面客廳去,聲音揚起來道:“我先走了啊,吃早飯,放餐桌上了。我走了啊——”
門關上了。
宿硯又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他踩着拖鞋走出去,餐桌上擱着一碗剛煮出來的馄炖,熱氣騰騰的。這次沒撒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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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發現昨天忘記打标題了(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