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外化體,元嬰期亦可以修習。◎
就在言歡喊出“宴塵筠”這個名字之後,神正在沉睡着的寒潭,突然驚起一圈一圈的波瀾,像是暴風雨即将來臨。寒潭的中央,醞釀着一個旋渦,正疾速運轉,仿佛能把一切都卷入其中。
寒潭上方的空氣中,突然出現無數淡金色的星星點點,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進入到旋渦之後,即刻就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光暈,然後湧入到了沉睡着的少年身體裏面。
少年神司睜開了眼,眸中金光閃耀,周身也被金色光芒包圍,如同太陽一般。那些經久難以愈合的傷口,在金光的籠罩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露出的肌膚,宛若新生。
他的臉色依舊稍顯蒼白,卻多了幾分生氣。眉眼之間的稚嫩天真也褪去大半,只剩神的一視同仁。
記憶随着名字,同時回歸,那些四散的、被封印的力量,也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喚,洶湧地、歡快地奔他而來。
無數金色流光,織成一條長河,猶如展開的畫卷,映出過往的記憶。來到龍騰大陸後所遭遇的一切,全都清晰明了地被記錄在了上面。
——他來自昆吾山脈,即将成年之際,須得走出重重陣法包裹的神遺之地,親身體驗人世悲歡,這是他作為神的責任,也是必須要經歷的劫難。
臨出門之前,長老們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人心複雜,看上去面善的不一定就是好人,看上去醜惡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不要輕易告知別人自己的秘密和來歷出身。
少年神司也一一應下,然而,他還是被騙了……
人心的複雜超乎想象,人族的聰慧,也超乎想象。他從未提及自己的身份,編造了完美的身世,連術法和劍術,都只用最基礎的,但卻仍是被察覺到了異常。
再之後——
那人是誰來着?
散發着淡金色光芒的畫卷,出現了大片的空白,那塊地方,被隐隐的灰色霧氣籠罩。顯而易見,那是封印,是專門針對神的封印。
少年坐了起來,又慢慢起身,稍稍适應了一下,這才一步一步走出了寒潭,收起了記憶卷軸。事到如今,不用看記憶卷軸,他也知曉,騙了自己的人是誰。想要報仇,有的是機會。
但是神,不能如此肆意,他得創造一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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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滿眼冷漠的少年神司,消失在岸邊。
生死關頭,言歡一點兒都不緊張,心裏面有個怪異卻又無比堅定的想法,她不會死在這裏,也不會死的如此蹊跷狼狽。
殺她的人,是原時澤,卻又不是。
這股熟悉的氣息是騙不了人的,偷襲者滿身都是原時澤靈力的味道,但他的面容和招式,卻又差之甚遠。甚至,他用的都不是劍,而是術法。
當這個人襲向自己腦門的時候,言歡突然感悟到——他并不僅僅只是想要殺了自己,他想要的,是自己在仙府內的記憶,以及機緣,還有她的骨血。
那個術法,她從未見過。
但是此刻,言歡卻又清晰地得知,這個術法如果落在自己身上,将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就在術法靠近她臉龐的時候,言歡發間的簪子突然爆出一股強大的靈力,将來人擊退。随即,言歡又聞到了幽幽的冷香,一下子就讓人想到了大雪之中盛開的墨梅。
他的身後,綻開無數血花,卻又轉瞬即逝,仿佛一場幻覺。
迷迷糊糊地,言歡就看到了一張熟悉卻又稍顯陌生的臉,不确定地問道:“宴塵筠?”
“嗯,我在。”清泠泠的聲音,一如往日,帶着讓人安心的沉穩和堅定。
言歡頓時就放心了,又忍不住去摸肚子:“寶寶——”
宴塵筠愣住,那股同源的氣息再次出現,親昵地蹭着他。
滿眼不可置信,宴塵筠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想要将手覆上去,又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驚動了小生命,他現在終于知道,最近時不時察覺到的熟悉氣息,究竟來自何處了。手指微微顫抖,輕柔地撫了上去,感受到掌心裏傳來的小動作,心髒也跟着砰砰跳動起來。
半晌,宴塵筠才回過神,握住了言歡的手,努力壓抑着內心的歡欣雀躍,堅定道:“他很好,別擔心。”
“紅紅……”
宴塵筠呼吸一滞,帶着半分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的味道:“它也無恙,只要我在,就沒人能夠傷及它。”
這下子言歡總算是放心地昏睡過去了。
宴塵筠抱着她,轉身走出了破碎的陣法。
曲承意和周瑩也跑了過來,看向他。兩人均察覺到了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攜夾着滅頂之勢,讓人難以喘息。
但也僅僅只是在他動手的那一瞬間,事後,一切就都恢複了平靜。
曲承意看着面前的男人,有心想問問九師妹情況如何了,話還沒說出口,天生的強大直覺就讓他意識到,這不該由他來操心,硬生生轉移了話題:“那個人,逃了?”
“死了,不過只是個化體。”
這下輪到兩人齊齊震驚,倒吸一口涼氣:“身外化體?!”
曲承意很快冷靜,又問:“晚輩聽聞,身外化體是大乘期的半仙才能修行的術法,可是剛剛那個人,我覺得,好像是元嬰期吧?”
宴塵筠沒有回答,抱着言歡往洞府裏面走去。
曲承意連忙進入到陣法裏面,将暈過去的火狐崽子抱了起來,站在九師妹的洞府門口,恭敬問道:“前輩,紅紅需要我帶去丹峰找醫修看一下嗎?”
“不必,它傷勢無礙,很快就會醒來。”
話音剛落,紅紅就“撲騰”一下站了起來,直接躍到了地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言歡卧室跑了過去,直到挨到言歡身邊,這才又睡了過去。
曲承意倒是沒想到,小家夥兒還挺護主。
周瑩也跟了過來,她也很謹慎,沒有冒然進去,她當然也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他們并不友好。但,一個外來的大佬,想要留在他們浮雲宗,也得上報給執事長老才行。
曲承意也正琢磨這事兒,他大概知道這人是誰——言歡的人際關系再單調不過,連浮雲宗的弟子都沒幾個與她交好的,更沒出過幾次山門,不可能認識什麽別派長老,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她被原時澤關押的那段時間。
這麽一想,眼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但是沒有确認,他也不能就此離開,哪怕對方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作為大師兄,也得将事情說清楚。眼看着後面幾個師兄師弟也要沖過來,曲承意揮手攔住了他們,說道:“九師妹已經渡劫成功,此次任務到此為止,多謝各位師兄師弟和師姐的幫助。”
最前面那位師弟問道:“曲師兄可是認識這位前輩?”
曲承意點頭:“認識,勞煩師弟回去的時候,順便跟執事長老說一聲,回頭我會再帶着師妹親自去解釋。”
聽他這麽說,衆人便也不再多言,各回各峰去了:“等師妹恢複了,咱們再來恭賀。”
目送幾人離開之後,只剩曲承意一人站在那裏,他正要開口,就被對方堵了回去:“別站在這裏礙眼。”
說着,洞府周邊的陣法發生了變化,一道道暗樁被釘入地底之下,注入強大的靈力,随即,埋下的暗樁猶如有了生命一般,自發地按照特定的次序接連串在一起,不多會兒,便形成了一個堅實的、元嬰後期都難以突破的防禦陣。
曲承意瞳孔地震,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浮雲宗也有單獨的陣法學堂,名為招搖峰,在龍騰大陸的陣法學派內,穩居前三,不少大小宗門的護山大陣,都是浮雲宗招搖峰前去設置的。
是以,招搖峰招收內門弟子,極其嚴苛。除了主動拜入浮雲宗的第一梯隊、根骨絕佳、領悟能力一流的弟子,先被招搖峰挑選過後,才能輪到其他峰,而且,招搖峰的長老,每年都會外出游歷,尋找遺落在外面的有天賦的散修。
在各種便利條件的給予之下,招搖峰的勢頭才如其名一般,越來越招搖,人才輩出,龍騰大陸赫赫有名的陣法大師,大都出自于此。
但就是這樣的招搖峰,也無人能夠這樣輕易又迅速地布下如此龐大洶湧的陣法。
曲承意大概能夠明白,言歡對他的信賴了。
面對這樣的大能,他們這種微不足道的金丹期弟子,确實沒有什麽值得對方觊觎的,連多想一刻鐘,都是對前輩的侮辱。
曲承意眼看着陣法結成,很快将不相幹的人事物都隔絕在外面,言歡那座簡陋的洞府,也在他的靈力撐持之下,多了幾分神采和生動。
轉身正要離開,曲承意就看到了師尊。
那是個個子很高的中年男人,斯文儒雅,面貌清隽,頭發半白半黑,倒也無損他的容顏,就是人瘦的有些過分。他正站在風口處,廣袖随風飄搖,整個人都像是要羽化登仙似的。
曲承意走了過去:“師尊。”
“哦,你師妹結丹成功了?”
曲承意點頭稱是,将這邊發生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話音剛落,執事長老許增也來了,一看到他在,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既然雲尊在,那我便先不摻和了,回頭讓弟子們過來交份記錄便可。”
雲尊點頭:“請。”
許增轉身走人,心裏嘆了口氣。
想當年,這位雲尊,也曾是閃耀八荒的人物哪,可惜,歲月不饒人——看稱號就知道,這位尊者年輕時候,美好的宛若天上的雲朵,讓人不敢高攀。
可惜——
許增沒再多想,往事已矣,他們都老了。
雲尊聽完,盯着被防禦陣法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洞府,看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你在這守着,不要讓別人靠近,等你師妹醒了,再來告知我一聲。”
曲承意應下:“是。”
到底還是他們師尊,平日裏再不願意管事,弟子出了事,也還是會第一時間趕來。
“師尊。”曲承意到底還是沒忍住,問道,“咱們浮雲宗,有人進階大乘期了嗎?”
雲尊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穩重的大弟子。這些年他并不是個稱職的師父,但是孩子們成長的都很好,讓他欣慰不少。
原本以為,不入風波,便能平安一世。
是他想岔了。
當年鼎盛之際,尚且難以全身而退,何況現在?
“沒有。”雲尊很肯定地給了大弟子一個答案。
曲承意心下稍稍安慰,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聽師尊道:“但是,身外化體,元嬰期亦可以修習。”
曲承意:“???!!!”
“先別問了,你師妹和她——她身邊那個人,心裏一定有所察覺了,等你師妹醒來,你就知道了。”雲尊說完,直接一個瞬移,閃身不見了,就怕走的慢點,又要被大徒弟問東問西了。
曲承意欲言又止,心中惶恐不安,總覺得,浮雲宗可能要出大事了……
幽暗的密室裏,原時澤此刻正慘的很。
化體被一招斃命,他本體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傷害自然也就難以完全避開,仍舊有一大部分沒能消弭掉的傷害随着最後一分神識的回歸,一同侵入到了本體內。
原時澤猛地吐出一口血,原本站的挺直的背影,頓時搖搖欲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耳朵裏、鼻孔裏、唇角處,鮮血流瀉,經脈也因為短促時間內強大的靈氣沖擊,被堵到滞澀疼痛,像是随時可能炸裂開來似的。
更可怕的是,他認出來了,一招就将他的化體斃命的男人,就是從暗室裏面逃走的黑衣少年。也難怪,他會迫不及待來救言歡。
那一刻,原時澤确定自己聽到了一個名字,從言歡嘴裏喊出來的,必然是黑衣少年的名字,但,他卻是怎麽都想不起來,那三個字的名字,究竟是什麽。
仿佛在那一刻,天地間的聲音都被屏蔽了,他耳邊一片寂靜無聲。
不慌,當時在場的那麽多弟子,一定有人聽清楚了。不出半天的時間,掌門就會得知全部的事情經過,黑衣少年的來歷,也會一清二楚。
而要如何對待他,掌門也必然會同其他尊者商議,就算他不去,招搖峰的星尊,也會将所有消息一并傳遞給他,到時候再去查詢黑衣少年的經歷,也不遲。
恨得咬牙切齒,原時澤心緒激動之下,七竅流血更是嚴重,眨眼間,他面前的地板就浸濕了衣衫。
冷靜,冷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是他的地盤,無論對方是誰,都逃不開他的掌控,眼下最重要的,是得療傷。
深吸一口氣,原時澤将腦子裏各種不甘的念頭統統壓下,支撐着身體,由跪姿轉換成了坐姿,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連周歲小嬰兒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卻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
整個過程無比狼狽,顫顫巍巍,更是激的他心頭殺意頻發,激蕩的經脈再次被震開,血流如注。
言歡睡得正熟,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心過了,知道宴塵筠就在自己身邊,不用擔心會被原時澤抓去取血剖骨,也不用擔心莫名其妙的偷襲試探,更不用擔心有人會發現她的孩子,進而生出更多的想法……她現在無比安全,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紅紅就趴在她身側,蓬松的大尾巴蓋在她的肚子上。它格外喜歡言歡肚子裏的崽,那股氣息讓它覺得異常舒服。
宴塵筠冷着臉,将它的尾巴拂開,掌心覆了上去,想要跟崽崽再次親密感觸一下。
怪他太遲鈍,這時候才知曉。明明在仙府秘境的時候,小崽崽三番兩次跟他接觸過,自己卻愣是沒能察覺到異常,不然,管它外頭什麽天翻地覆,,也一定要讓言歡帶着崽崽,在裏面待滿一個月。
這樣的話,小崽崽現在就差不多生出意識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憑借着天生的本能以及好奇心,去感知外面的世界。
宴塵筠的手放在那裏許久,都沒能得到回應,忍不住有點小小的遺憾,但也沒有即刻收回,而是通過掌心,為崽崽輸送靈力,讓他能夠長得更加健康更加快速。
不過他也沒閑着,言歡可能要多睡一會兒才能恢複氣力,一個人待着也挺無聊,宴塵筠又從戒子囊裏面翻找出來一堆關于孕期和養育幼崽的玉簡,認真看了起來。
看到第三塊玉簡的時候,言歡睜開了眼,她餓了。
“歡歡。”
言歡眼皮一跳,擡眼看了過去。
果然不是幻覺,宴塵筠恢複了記憶,少年的稚嫩感便褪去了幾分,有了成熟男人的模樣,一舉一動也更加靠近,原文裏那個冷漠無情的神司。
絕世無雙的容顏,缥缈冷豔,更是讓人難以忘懷。瞳眸漆黑,像是能夠看透時間萬物。他微微彎腰,傾向這邊,纖長濃密的睫毛垂落,帶着幾分不經意的柔軟,将他眸中的冷漠淡化了一半。
對上言歡的眼神,那雙漠然到了極致的眸子,突然就映進了幾縷星光,光華流轉,如一株月華之下盛放的雪山白蓮。
言歡突然就想起來,她昏睡過去之前,聞到的他身上的幽冷香氣,那不是梅花,而是雪山之巅一種特殊的九階靈植的清香,那也是龍騰大陸存在着的,唯一的一株九階靈植——聖香菡萏。
“餓了?想吃什麽?”
“你本體是蓮花?”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下來,氣氛一時尴尬。
作者有話說:
紅紅:幹飯,長大,保護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