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親

霍敏到家的時候,唐明玉正在廚房做飯。他悄悄地潛進去,沖着人耳後大喊一聲,吓了唐明玉一跳。

唐明玉捂着心口:“吓死我了!你從哪冒出來的?”

霍敏撿了一塊西紅柿丢嘴裏:“我進來你都沒聽見。”

唐明玉道:“這不給你做飯呢。”

霍敏道:“只給我做的嘛?我看不見得。”

唐明玉笑着打掉他偷吃的手:“上樓見一下爸爸。”

霍敏賴在他身上:“我才不去。”

唐明玉承載着他的重量,他走哪裏霍敏跟到哪裏,怎麽都擺脫不掉。哭笑不得:“那洗洗手,到外面等吃飯。”

“我不要。”

唐明玉看着鍋:“你這樣我也沒法做呀。”

兩人正厮纏着,一雙從天而降的手将搗蛋的小鬼提起來扔了出去。霍敏嚎叫着:“霍!家!銘!”

父親漠然站在人前,唐明玉擔憂地:“沒事吧?”

男人回頭瞪他一眼,唐明玉也不好再說:“您怎麽下來了?”

霍家銘哼了一聲,唐明玉推着他出廚房:“走走,你們都出去,一會飯就好了。”

霍敏也惡狠狠瞪着他,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目光噬人。霍家銘漠視他的目光,搶先占了沙發主位。霍敏坐另一頭,父子倆隔着十萬八千裏,無話可說。

唐明玉在廚房忙碌,習慣了家裏的劍拔弩張。電視機裏播放着新聞,霍敏坐着也不安分:“我的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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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上次不是給你了嗎?”

霍敏叫道:“上次不算,我才不要積木!”

“那晚上給你做個蛋糕帶走好不好?”

“只做給我一個人哦,只能我吃。”

“好。”

唐明玉和他隔空喊着話,寵溺的口吻顯而易見。霍家銘皺眉:“聽說,你昨天談好了一個項目?”

霍敏驕傲道:“對啊,難道你走了世界就不轉了?我照樣可以談項目。”

霍家銘道:“你可以談,簽合同還是要董事會通過。”

“我又不是傻子。”

“自作聰明。”

“你——”

唐明玉端飯菜出來打圓場:“好了,在家不談工作。都過來吃飯吧。”

他先給男人盛了一碗飯,霍敏酸酸的道:“哥,你不要偏心好不好?”

唐明玉沒給他過生日,心裏正愧疚着,聽他這麽說懊惱自己太過本能。遂把送出去的碗轉了個彎,給了霍敏。

“小壽星,先給你。”

霍敏笑眯眯地道:“謝謝!”

霍家銘伸出去的手尴尬在半空,黑了臉。

唐明玉見狀立馬又給他添了一碗:“先生也辛苦了。”

霍家銘臉色稍霁,唐明玉忽然意識道:“要不要給你下碗長壽面?”

“要!”

霍家銘沒等到人過來伺候,扭了個身又進廚房去了。霍敏悠閑地專挑嫩滑的牛肉吃。好不容易長壽面上來,唐明玉正要坐到男人身邊,霍敏又叫:“我要你坐旁邊。”

唐明玉笑道:“坐哪不一樣?”

霍敏看着父親道:“當然不一樣了,你過不過來坐嘛。”

唐明玉心軟道:“好,你生日你最大。”

唐明玉拉了霍敏身旁一張椅子坐下,兩人邊吃邊聊,間或唐明玉給孩子夾一點菜,熱鬧得很。剩下男人孤零零一個人坐在主位,這飯也沒法吃下去了!

霍敏粘着青年:“上次拍的照都洗出來了,你要不要一張?”

“要的要的,多洗幾張。我還要放到家裏的相冊裏。”

“那好,你明天來我這邊一趟。我給你。”

“嗯,我再帶點菜去。你那邊的冰箱估計空了。還有什麽需要添的嗎?”

“我想要家裏的枕頭,那邊的枕頭都睡不好。”

霍敏撒着嬌,唐明玉沒有不應的。

“那我現在拆了枕套洗洗……”

他沒吃完就要急匆匆上樓去,霍家銘驟然摔了筷子:“給我坐下!”

唐明玉嗫嚅着:“我一會就下來了。”

霍家銘厲聲呵斥兒子:“這麽點事都要麻煩他,你也不要獨立了。公司交給你,也是交給一個廢物。”

“你根本就看不起我!”

“你也要做點事讓人看得起。現在像什麽樣子?吊在奶頭上下不來嗎?不獨立就給我滾出這個家門。”

“你以為我願意回來嗎?要不是他,我才不回來!”

霍家銘冷聲道:“他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人。你最好給我清醒清醒。”

“你那麽待他,他才不要你。我要帶他走,我要帶他離開。哥,你走不走?!”

霍敏去拉唐明玉,男人暴怒,上去一腳将他踹了出去。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霍敏無意中觸犯了父親的大忌,父子倆眼見着就要掐起來,唐明玉誰也拉不住。

他先護着孩子,擋在霍敏身前:“先生,我不會走,您別生氣,別和他計較。”

霍家銘瞪着眼睛:“你還護着他?!”

唐明玉向後吼霍敏:“給你爸爸認錯!快點!”

霍敏被當胸一腳踹得心都涼了,倔強地:“我沒錯。你也很想走吧?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每天都是折磨痛苦。你為什麽還要待在這?”

唐明玉搖頭道:“不,敏敏你不明白。”

“你愛他?”霍敏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人。他這些年的依賴,這些年的溫暖,這些年所有的感情,全系于這一人。他沒有母親,父親又不管他。他只有他。可是要他怎樣接受,他所全心信賴和寄托的人,受盡另一人的百般折磨還不離開。這到底是怎樣的深情,怎樣的信念,這個世界都扭曲了!

唐明玉隐忍不語,但一切昭然若揭。還有什麽解釋呢?這荒唐的世界,還有什麽解釋!

霍敏心被撕扯得痛極了,他能忍受唐明玉不愛他,可他不能忍受他受欺負。現在,他還要心甘情願地上趕着被欺負。他失望透頂:“好,我走。你們是一家人,我走就是了!”

“敏敏!”

“讓他走!你管他,你也給我走!”

唐明玉怕霍家銘氣出高血壓,連忙扶着他坐下。霍敏跑樓上收拾東西,摔摔打打,鬧得驚天動地。唐明玉看男人臉色越來越不好,擔憂地:“要不要拿藥來?”

霍家銘平息着怒火,閉目忍道:“讓那個兔崽子滾蛋,別讓他在上面氣我。”

唐明玉捋着男人心口:“你和他生什麽氣呢,他還是個孩子。”

“這麽大了還是孩子?!”

“好好,你別生氣。早上就說要吃降壓藥的,您偏不聽。”

“吃多少藥也能被那個兔崽子氣死。”

唐明玉笑道:“我看他回來您也高興。”

霍家銘瞪他,唐明玉連連告饒。拿了藥片和水來喂男人吃下,讓男人靠在自己腿上,握住男人的手。樓上說要走又不走了,靜靜的沒了動靜。好好的一頓晚飯,鬧到現在誰也沒有了興致。唐明玉摩挲着男人的頭發,過了半響:“好點了嗎?還暈嗎?”

“你別說話。”

唐明玉低頭在男人耳邊不知說了什麽,自己先笑了起來。明眸善睐,婉轉動人。男人扣着他脖頸吻上去,兩人纏綿地接起吻。客廳裏關了大燈,只有綽綽約約一片光影籠着兩人,竊竊私語着,笑意流動。

霍敏在樓上看到了這幅場景,心惶惶然墜了下去。

原先再大的怒氣都陡然化成一團煙,飄飄蕩蕩,不知歸處。只剩下一片茫然與凄楚。

他第一次感覺在這個世界上如此孤獨。

孤獨到有點可憐。

他收拾完自己殘留的一點東西,拒絕了唐明玉的挽留,自己一個人走了。

來到街上,亦是凄冷。海岸的棧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朦胧的月光籠着一片海水。潮汐翻湧,他忽然想到冰冷的海水裏那個猶如神袛的人,那可能是他在這世上獲得的第二絲溫暖。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姜竣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對方似乎處在一個嘈雜的環境裏,音樂震天,人聲鼎沸,不時有粉絲應援的口號聲傳過來。

“這邊太吵了,等會!”

臨表演前,手機正要被經紀人沒收。姜竣看到來電搶了下來,鑽進化妝室。

“怎麽,這麽快就找我了?”

霍敏道:“我可以答應你的提議,但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現在、馬上過來。而且我要在上面。”

“這是兩個。”

外面經紀人在砸門,姜竣還有心情笑。

“你來不來?”

“現在?”

“對,現在。一個小時內不出現就別來了。”

姜竣道:“我在外地呢,我們團表演。”

霍敏惱羞成怒地挂了電話。

姜竣的信息随之跟了進來:“等我,我馬上到。”

霍敏開車回家,洗了澡,房間裏冷冷清清的,心裏那個綽約的影子越發刺心。他想也許唐明玉是對他不好的,不然又為什麽做給他看呢?身上寒津津的冷,他蜷縮在沙發上抱住自己。

夢裏是個閣樓,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爬山虎蔓延成片。鐵欄杆外開了朵大白花,有只貓被踩了尾巴一樣喵嗚一聲逃遠了。

有人從窗戶裏探出頭來,只是一顆頭。他轉動着頸項,專注地看着花園裏的一草一木。夜沉如水,霍敏打了個冷顫,時值淩晨三點半,他獨自坐了一夜,手機沒有任何信息。

他嗤笑,孤獨還是留給自己。

不論是兒時的繪畫班,海邊的別野,還是異國他鄉,他都是孤獨的一個人。

擦身而過的邂逅,也淹沒在無垠的長河中。不過激起一點浪花,便不見了。

他關了手機,将門鎖好,上床睡覺。月光籠着牆角的一處陰影,那裏蜷縮着躲起來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霍敏将自己埋進被子裏,那門聲震天動地,幾乎要把整棟樓都吵起來。

霍敏煩不勝煩:“滾開!”

門聲驟然一停,黑夜靜谧。只聽着密碼鎖的聲音滴滴響着,咔嚓一聲,門開了。霍敏騰地一下從床上翻起來。

姜竣一路奔過來,妝沒卸,衣服沒換,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他面前。

霍敏怔了怔:“你……”

“幹嘛關機?”

男人一身煞氣走過來。

“我以為你……”

“幹嘛不開門?”

“我怎麽知道是你!”

霍敏狡辯着,男人前進一步,他後退一步。俊美的臉龐在面前放大,深色的眼影勾畫着攝人心魄的眼眸,纖長的睫毛毫發畢現,臉部輪廓幽深而立體,霍敏被他這副冷峻森然的氣勢吓到。姜竣壓上他去,将人鎖在自己和床褥之間。看着身下凜凜顫栗的身軀,男人狡猾一笑:“這麽乖,等着我?”

霍敏惱怒地推他。姜竣偏偏不起,沉沉地壓在他身上,任青年八爪魚般怎麽掙紮都不為所動。

男人一笑,眉眼都生動起來,整張臉都溫柔許多。他塗着唇膏的唇在青年臉頰一蹭:“唔,好香。”

“你起開你……”

霍敏被壓得快斷氣,姜竣抱怨道:“肚子好餓,有沒有什麽東西吃?”

“沒有!”

“那我就吃你。”

男人埋下頭去,霍敏感覺頸間狠狠一痛,已經被男人嘬咬着胡作非為起來。

霍敏提膝踹他下方,姜竣扭身摟着人在床上一滾,變成霍敏伏在他身上的姿勢。臉頰和脖頸蹭了一片口紅印,霍敏要命地叫起來。

姜竣大笑着放開他。

“我去洗澡,你去做飯。”

霍敏道:“我不會做飯。”

姜竣摸了摸他的頭:“唉,小傻瓜。”

男人只好一切都自己來。他飛速地沖了個澡,一邊扒美瞳,一邊叫霍敏拿鍋煮水。霍敏和他父親被唐明玉伺候慣了,一向君子遠庖廚,連怎麽開火都不知道。等姜竣洗完澡出來,霍敏還踟蹰地站在燃氣竈前,摸摸這個,碰碰那個,不知道從何下手。

姜竣抱臂一笑:“讓開,我來吧。”

他穿了霍敏的睡衣,身材姣好,兩條大長腿晃蕩在袍子外面。寬松的帶子系着,露出大片光潔的胸膛。霍敏不着痕跡地轉過目光,姜竣将意大利面放鍋裏:“看吧,沒關系,我很大方。”

“誰看了?”

男人單單站在那裏便是一幅優美的畫面,舉手投足都帶着優雅從容。氣質是與生俱來的,普通人無法企及。不論他在哪、做什麽,都是上帝的饋贈,透着疏離的高貴和距離感。像一件玻璃櫃子裏賞心悅目的藝術品。而這件藝術品現在跳出來,跑到他面前撒嬌耍賴、蹭吃蹭喝,渾然像個凡人般活生活色生動起來。所以這就是明星麽?連拉屎放屁都帶着優雅,讓人無法讨厭他?

霍敏感覺思維往奇怪的方向跑去,姜竣觑着他的神色,勾住他的下巴:“在想我什麽?”

霍敏臉色尴尬一瞬,打掉他的手:“鬼才想你,做你的飯去吧。”

“你吃不吃?”

霍敏想起之前不歡而散的晚飯,不悅道:“不吃。”

“那我不客氣咯。”

男人翻出一小瓶番茄醬,淋在熱氣騰騰的面上,窩在沙發上吃。霍敏肚子空空,看他大口朵頤旁若無人的模樣,冷嘲道:“有沒有偶像的自覺啊,吃個面都這麽邋遢。”

姜竣坦坦蕩蕩:“偶像也要吃飯,偶像也要撒尿,偶像也要做愛。”

霍敏賭氣地爬床上去,假裝查看手機。

姜竣看了看他,卷起一叉子長面條給他:“要不要吃?”

霍敏大義凜然,威武不屈。姜竣一笑,起身坐到床邊,湊到青年嘴邊:“乖,我喂你。”

霍敏勉為其難地張開嘴,姜竣果斷地自己吃掉,笑了個前仰後合。霍敏也顧不得了,撲到男人身上,面醬都打翻在地板上,餐盤也不要了。兩人撕扯着對方的衣服,滾到床上。

一夜,霍敏使盡渾身解數收拾了男人一頓。男人實踐了承諾,讓他在上面。只是月色裏青年搖晃腰肢迎合着男人的律動不住呻吟時,已經不知道要怎麽發火了。

唐明玉為男人整了整衣領,牽着手從電梯拉出來,一再哄着:“好了,回去就補償你好不好?就當給我個面子,別擺那副臭臉。”

“怎麽補償?”

唐明玉按響門鈴。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門裏寂靜無聲,久久沒有回複。

“我還有事。”男人掉頭要走。

“哎呀都來了,別走嘛。”

唐明玉又按了一次門鈴,長長的鈴聲擴散在樓道中,任誰都能聽見了。

“耐心點。”唐明玉抓着男人的手不許他走。

男人冷漠:“晚上加倍。”

唐明玉瞪了他一眼,又試着敲門。

門聲催促不停,半響,裏面終于有人回應:“誰啊,這麽一大早的……”

陌生男人的聲音,唐明玉立馬警惕起來,抓緊了男人的衣服。敏敏家裏不會是遭賊了吧!

男人将青年護在身後,房門忽然被拉開,裏面一個只裹着一條浴巾,睡眼惺忪的美男不耐煩地道:“大清早的,能不能不要吵啊,這裏不買保險。”

唐明玉目瞪口呆地愣在當場,霍家銘皺眉看他。

霍敏趿着拖鞋從男人身後冒出來,同樣是裸着上身,胸前大片嫣紅吻痕:“誰啊?”

一陣靜默。

彼此面面相觑,霍敏抓着頭發想死。唐明玉尴尬地無處可躲,而男人的火氣,便是随手抄起一樣東西就掄了過去,今天不打死他不算完事。

房間裏雞飛狗跳,霍敏上下亂竄,高聲哭叫:“哥!哥!他又打我!!”

唐明玉頭痛欲裂地望向這房間唯一的局外人,帥哥有趣地看着這一切,對他無辜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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