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殘忍的真相
姜竣和顧文熙從商場出來,到停車場,一路糾纏打鬧。上了車,顧文熙趁其不備偷吻了下他的臉,姜竣驟然不快,轉身看着他。停車場光線昏暗,但他知道他生氣了,舉手求饒。前面車燈打開,引擎啓動,車跑出去兩米猛地一下剎住,作用力将兩人甩在座背上。霍敏幽幽地站在車前,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站了多久。
姜竣從車上下來:“你怎麽在這?”
霍敏艱澀地咽了口唾沫:“來買點東西。”
姜竣從上往下打量他,看他身體微微打顫發着抖,手摸上去冰涼,他摸他的額頭:“是不是感冒了?”
“是吧……”
姜竣幫他提過所有東西,手摸着他腦袋抱了抱:“我先送你回去,回頭要唐悅把你那車開回去。”
“嗯。”霍敏聞到他身上慣有的香氣,似乎還是原來的味道。
顧文熙早就出來了,撐在車門上看着他倆。
姜竣示意他:“你坐後面。”
顧文熙有些不情願,嚷嚷:“後面好些東西呢。”
“去。”
姜竣不容置喙,顧文熙去瞧躲在他後面的小孩,打招呼:“Hi,我是……”
“我同學。”
“對,小學同學。”
顧文熙咬牙強調,提着一大包東西挪後面去。霍敏坐前面,姜竣開車,三人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呆在同一個空間,一片寂靜。
停車場太暗,商場太遠,車子從地下轉上來之後,霍敏在後視鏡裏看到那張漂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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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渾身都不舒服。對方和姜竣差不多大,但看起來很年輕。皮膚保養得柔滑細膩,眼睫毛細細密密,小羽毛般遮蓋着一雙又黑又沉的眼睛,要把人給吸進去。在坐着不動的時候他美得就像一幅畫,舉手投足都是高貴的氣質。大概是霍敏的目光太專注,他忽然轉頭沖他俏皮一笑,那活潑的眉眼、燦爛的笑意仿佛活了一般,從安靜的畫框子裏跳出來,歡快地蹦出去了。他終于知道那不舒服從何而來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和自己很像、很像……
那活潑的笑意在看到霍敏那張臉的時候一頓,漸漸加深。鏡子裏兩張臉對視,顧文熙笑出了聲。
霍敏正襟危坐望着前面,顧文熙從後面遞過兩張票:“喏,請你來看我們團的音樂會。”
姜竣道:“他不去。”
顧文熙道:“你怎麽知道他不去?說不定他很感興趣呢?”
霍敏接過票來,看到XX交響樂團、國家大劇院演出信息。他驚訝地看向姜竣,姜竣無動于衷。顧文熙笑道:“一定要來哦,那天還有我的生日party。”
霍敏拿着燙手的票,遲鈍地點了點頭。
到了家,姜竣停車對霍敏道:“你先回去,記得把藥吃了。”
霍敏抓着車窗,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但聲音還在發抖:“你不回去嗎……”
姜竣頓了頓,還是道:“我還有些事情。”
霍敏慢慢松開自己的手,看着姜竣調轉車頭離開。顧文熙從車窗裏向他燦爛地揮手:“拜拜!”
他感覺自己是有些發燒了,不然怎麽會暈得這麽厲害呢?
霍敏在家發燒兩天,第三天拖着病重的身子穿戴整齊去音樂會。兩天裏,姜竣沒回過家,霍敏也沒問。臨出門,霍敏看着那兩張票打通了他的電話。
“還有一張票,你去不去?”
姜竣那邊似乎很吵:“還在忙,我不去了。”
霍敏從網上也得知了,姜竣的組合面臨解散,他要解約單飛。大概有一堆的事要他忙,所以才沒回來看他。霍敏自我安慰着:“那我自己去了。”
“好。”
姜竣就要挂掉電話,霍敏忽然喊了一聲:“姜竣!”
“嗯?”
“抱抱我。”
“你怎麽也學會撒嬌了?”即便焦頭爛額,姜竣也不禁笑了。
聽到他笑,兩人之間似乎冰釋前嫌,有了商量的餘地。霍敏也瞬間有了勇氣:“等見了面我要罰你!”
“好,任憑你罰。”
挂斷電話,男人溫柔的聲音還在耳畔。霍敏燒紅的臉龐有了一絲笑意,他燒糊塗了,在暈眩中體味到一絲虛假的幸福。
他抱着這絲幸福安慰自己,他還是站在他身邊的,他還是疼他的。
任誰都沒法不承認,在音樂會上拉大提琴的顧文熙太有魅力。他仿佛是為大提琴而生的,年紀輕輕就已經在團裏做到首席,當晚又有大提琴獨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漂亮、優雅,在低頭拉琴的時候感情豐富、深沉,充滿了力量,他仿佛就是世界的中心、就是世界的主宰,他用他的琴征服了所有人,洶湧澎湃的情感幾乎将他淹沒。
沒有經歷過的人,拉不出這樣好的琴,這麽有感情的琴。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霍敏擦了擦眼淚。他最近真的是太敏感、太軟弱了,完全不像自己。
顧文熙正在收花,看到霍敏叫住了他。
“待會來參加party哦。”
“嗯。”
顧文熙的目光往他四周看。
霍敏道:“他沒來。”
顧文熙笑道:“你來就好。你們交往多久了?”
霍敏疑惑地看着他,不說話。
顧文熙把花給別人,帶他從後面走。
“那天他是要給你送花嗎?一車的禮物和花,好浪漫哦。”
那天?霍敏一頭霧水,忽然震驚地轉向他。顧文熙按電梯:“他還真會花心思。”
說不上感嘆還是羨慕,涼涼的。電梯的數字在變化,兩人在窄小的空間裏誰也沒有說話,霍敏感覺胃痛。那天,姜竣沒來,是去見他了。他在他生日那晚抛下他,是去見他了。剜心的疼痛,痛得整個人都發抖。顧文熙沖他笑笑走出去,霍敏扶着電梯牆壁緩緩地蹲下來,痛得要死了。
姜竣是很晚才來的,party開在顧文熙朋友家,在此之前,霍敏誰也不認識,格格不入,獨自喝了許多酒。姜竣轉了好幾條街,甩脫後面的狗仔才來。門鈴一響,顧文熙就聽到了,奔去開門。來的不少是兩人國內的舊友,都知道他們那點事,一起起哄。門開了,顧文熙擋在門口,伸手:“禮物呢?”
姜竣道:“沒有。”
顧文熙失望道:“真小氣。”
“我二十六歲生日哎。”
“嗯。”
姜竣往他身後打量着找人,顧文熙攔着不讓進:“不管,怎麽樣都要有禮物。”
親近的朋友起哄:“親一個,親一個!”
顧文熙哈哈大笑,仰起臉龐湊近他。
姜竣低喝道:“別胡鬧。”
“怎麽,心疼你的人啊?”
姜竣推開他進去,見霍敏喝得太多,搖搖欲墜。
“找一個替身有意思嗎?”
“那你呢?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來?一年、兩年、還是十年?”姜竣驟然轉身,顧文熙啞口無言。
他被逼得毫無退路,只好端起酒杯:“沒有禮物,就喝杯酒吧,好不好?”
話太戳心,誰都難過。姜竣接過酒喝了,又是一片歡樂熱鬧景象。
花園裏擺着自助餐,草坪上有只小樂隊,夏天的夜晚,連螢火蟲都在翩翩起舞。霍敏太難過了,姜竣喂他喝了幾口水,緩過一點神。看到姜竣,霍敏恍惚道:“你來了?”
姜竣皺眉:“怎麽喝這麽多酒?”
霍敏看着面前碼的一只只酒瓶,啊了一聲:“不知道啊。”
小草坪上有人在玩游戲,叫到姜竣,姜竣不得不過去。
顧文熙換了一件衣服下來,來的也有他的老師、前輩。燈火通明的大廳裏,他和他們寒暄。姜竣看那邊,顧文熙被一個中年男人攬着肩膀,男人頭發花白了,優雅從容,有着上位者的姿态。顧文熙被他帶着見人,和幾個老外用英語交流,不時露出幾個笑容。朋友們叫顧文熙過去,他遠遠地應了一聲,湊到男人耳邊低語幾句。男人的手從他的肩膀滑下,滑過精致的衣料,在腰上拍了拍。他習慣性地扭身一笑,撒嬌一般,逃離了男人的懷抱。
姜竣轉過頭,衆人都往這邊過來。中年男人端着一杯酒,遠遠地站在那邊看。
顧文熙跑過來:“好啦好啦,玩什麽?”
他被朋友按在座椅上,宣布:二選一快速問題,不要有思考哦!
剛剛我們可是驗過姜竣了,他可沒撐過十個問題。
顧文熙躍躍欲試:“他都回答了什麽?”
朋友按着他別動:“當然是大明星勁爆的問題啦!”
顧文熙笑着扭了扭身子:“好,問吧。”
“蘋果還是梨?”
“蘋果。”
“籃球還是足球?”
“足球。”
“電影還是音樂?”
“音樂。”
“鋼琴還是大提琴?”
“大提琴。”
衆人笑倒一片,前面四個問題和姜竣一模一樣。
顧文熙一頭霧水:“笑什麽,快問啊。”
“英國還是國內?”
“國內。”
“朋友還是愛人。”
“愛人。”
“切!”衆人噓聲。
“親吻還是擁抱?”
“啊啊,都行。”
“上面還是下面?”
“你這題超綱了啊!”
“回不回答?不回答我們今晚可不走了啊!”
“啊啊啊,下面。”
“啧啧啧,你和姜竣真配。人家可是top。”
“滾!”
“過去還是現在?”
“過去。”
“你最大的遺憾?”
“學琴。”
“姜竣還是我?”
“姜竣!”
“好啊,虧我和你十幾年的朋友。上次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選的我!”
顧文熙哈哈大笑:“上次我也是選的他,永遠都是他。”
朋友受傷地捂心口:“我要和你們絕交!”
衆人笑鬧着,霍敏已是淚流滿面。除了最後那個問題,姜竣和顧文熙的回答都是一樣的,一字不錯。一個人到底欺負另一個人到什麽程度呢,可不可以一次性結束?
姜竣被拖着和其他朋友站好,顧文熙蒙着眼睛一個一個地摸過去,猜對了就送他禮物。姜竣不自在地站着,顧文熙慌慌張張走過來,眼睛被蒙着,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到小舞臺悠揚的樂聲,聞到清冽的青草香味,混着醺人欲醉的酒氣,連他也醉了。
他伸出手摸過去,箱子裏放了什麽他根本不管,他摸到那人的手,聞到他身上的香氣。微微一笑,衆人默默地退開來。大提琴深沉的琴音,世界緘默不語。顧文熙順着那人的手,摸到他的胳膊,往上摸到他的臉。眉眼、鼻梁、嘴巴,都是往日模樣……細細的摩挲,溫柔的笑意,頭微微一偏,嘴角翹起來。被蒙着眼睛的青年和高大英俊的男人對立,天地間似乎就只有他們兩人,深情缱绻。
顧文熙笑着說:“姜竣。”
霍敏奔出去,跑出門口就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掏心挖肺的難過。
霍敏跌跌撞撞跑到街上,将那個熱鬧的花園甩在身後。姜竣的信息很快傳來:別難過,我會給你解釋。
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但霍敏有一種直覺,答案就在他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家裏、手機、身邊的朋友,随便什麽人都知道。只有他像個傻子一樣,只認姜竣,只要他倆過得好。戀愛談了一年,他連姜竣的過去、姜竣的朋友圈、姜竣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一無所知。他從不問,姜竣從不說。他傻傻地拿着手機,以為抓住了風筝的線,泡在了幸福的糖水裏。結果呢,他全然被蒙在鼓裏,他和顧文熙是什麽關系,他們以前發生過什麽?他要把這些都搞清楚!
他打車直奔回家,一路上都緊張地攥着手。他害怕,他害怕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姜竣,他害怕看到姜竣可怕的一面。他害怕,這個每天相擁醒來的枕邊人,暴露出他殘酷醜陋的模樣。
他們睡在一張床上,但他不知道他想什麽。一想起這些,他就渾身發抖,冷得徹骨。
他奔回家,把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都翻了個遍。床下、衣櫃裏、書房、浴室,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連牆壁上的畫框背後都找了。除了平時姜竣喜愛的收藏、就是粉絲送的禮物,夾雜着他搬過來後兩人加的零零碎碎,攤了一地。什麽都沒有。這個時候,他的雷達敏感度調動到最高,每件衣服的衣領、口袋、他不熟悉的領帶和沒什麽記憶的配飾,他挨個查了一遍,什麽都沒有。連一根頭發都不多。
姜竣幹淨得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霍敏頹然地坐在一地廢墟中,捂住了臉龐。寂靜的房間裏,只聽叮的一聲,一把鑰匙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霍敏睜開眼,轉過頭看,那是一把房子的鑰匙。一把海邊別墅的鑰匙。他瘋了一般地爬起來,搶過鑰匙往外跑。姜竣海邊的房子,姜竣的家!所有不對的地方都連起來了,他半夜模糊的輕喃、深沉不明意味的眼神、提及過往的欲言又止、驟然的失蹤……所有的秘密都被他藏在了他海邊的家裏——那個曾喝止他不要窺探的黑屋子裏。
他不敢開車,大半夜的,困頓的出租車司機按照他的指令往海邊開。他只去過一次,模糊記得那個房子的地址。上一次去,他幸福得幾乎觸摸了愛情;這一次去,卻是剝落它醜陋的真相。
從天堂到地獄,不過如此。
車持續開了三個多小時,他們才來到海港。這一路,走錯無數條街,迷路無數次,費勁千辛萬苦,終于到了。一到海邊,司機就抛下他走了。霍敏獨自循着記憶沿着海邊走,夜裏星光閃爍,遠處燈塔發着光,一艘艘停泊的船只像一只只眼睛。海水翻湧,拍打在礁石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潮汐湧上海灘,如一只巨大的獸蠶食吞沒所有。霍敏心驚膽戰地沿着木棧道走,四周沒有一個人,就算死在這裏也沒有人知道。但冥冥中有一股勇氣催着他、命令着他,就要知道真相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來到姜竣家的紅房子前。房子伫立在花園裏,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窗裏沒有一絲光,他手發抖地插入鑰匙打開大門。房門密碼他輸入姜竣生日開了,門一開,所有電控設備啓動,整棟房子驟然燈火通明。他遮了一下眼睛,發現不知不覺眼角已經濕了。
他直接往二樓盡頭那個上了密碼鎖的房間去,來到門前,他才發覺自己不知道密碼。他輸入姜竣的生日,沒開,輸入自己的生日,還是沒開。手心出汗,鬼使神差的,他打開手機,百度了一下顧文熙的資料,輸入對方生日,門咔嚓一聲,應聲而開。他的眼淚流了下來,來不及哭,房間的一切已經将他震懾當場。
全是照片,顧文熙的照片,成年後的照片、小時候的照片、少年時的照片,一張張挂滿了房間。無數張顧文熙的臉,笑的、不笑的、蹙眉的、深思的、拉琴的、被老師手把手教導的、游樂園舉着棉花糖的、學校操場上奔跑的身影、教室間隙偷拍的側臉……每個年齡每個瞬間,挂在繩線上,夾在夾子上,貼在牆壁上,有些貼滿了又覆蓋了一層,積年累月重重黏上去,還有不少是他們的合照,摟着肩膀、偷吻臉頰、清晨的睡臉、大大笑容的大頭貼,畢業隔着許多人的人頭剪下來黏在了一起……少年時代的愛情,身臨其境的展現,他被無數張笑臉窒息地包圍,哭出了聲。
他終于明白,他和少年時候的顧文熙是多麽的像,眼睛、笑容,宛如就是另一個自己。
這是一間暗房,姜竣不知道在這裏摩挲過多少張他的照片,不知道在這裏暗自神傷過多久。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這個真相,是如此的殘酷!
房間裏空空如也,唯有長桌上一只舊錄音機,旁邊幾盤磁帶。他不自覺地按開播放。
時光仿佛穿越回十幾年前,十五歲的姜竣少年稚嫩的聲音——
二零零四年八月十五日,熙熙,我在海邊等了你兩天,你沒有來。我要走了,媽要帶我出國。我不想走,她把我的琴摔了、游戲機扔了、把你送給我的磁帶、玩偶都丢到垃圾箱,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哭着求她留下小咪,它是你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可是她不帶它走。她把它關在籠子裏,丢下車去。車越走越遠,小咪在籠子裏叫,這個時候你為什麽不在!你為什麽扔下我走了!我在海邊等了你兩天,整整兩天,從白天到晚上,你為什麽不來!顧文熙,我恨你——
少年沙啞的吼聲,伴着哽咽,霍敏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了出來。姜竣在裏面哭,他在外面哭,他從不知道姜竣的聲音會如此單純、柔軟、赤裸,他面對他,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
二零零五年四月十四日,文熙,我在韓國了,這裏的飯很難吃,每天都是重複的訓練,我快熬不下去了。我是偷跑出來的,我媽不知道。她在四處打聽我,我多麽害怕被她抓回去。我多麽想回家……可是回去後,你還在嗎?你在哪裏……
壓抑的喘息,憋在喉嚨裏,泣不成聲。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歡快的聲音)我覺得我已經好了。燒了四十多天,都沒有讓我倒下。我比以前更堅強了。今天平安夜,下了大雪,宿舍裏的同事都出去慶祝了。我覺得我走這條路沒有錯,我不會回去的。如果有一天我的照片放到紐約時代廣場的屏幕上,你看到,會後悔嗎?(笑)
二零零七年八月十五日,三年了,你沒有回來。我想我已經快忘記你了。我堅持了那麽久,你為什麽看不到我?我已經是隊裏的主唱了,我做到了、強大了,我和以前不一樣了,你為什麽沒有回來?早上吃飯的時候,我想起我們約定二十六歲的時候去洱海看看,可是我們還沒去看,就已經分開了。我忽然一下子哭了,我好想回家,我買了機票過了安檢,到了登機口,最後還是出來了。公司的人罵了我一頓,我多想回去,你知道嗎?
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在房間裏,霍敏一抖,哭得在牆角抱住了自己。
二零零八年十月十日,你回來了,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想我是該放手了。你過得很好,已經不需要我了,我該放心了。
沉默,錄音機裏嘈雜的背景,沒有人聲。就在霍敏以為這盤磁帶已經轉到盡頭的時候,姜竣的吼聲驟然響起——
顧文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你給我滾——
伴随着桌椅板凳都被推倒的聲音,霍敏發着抖,磁帶咔嚓一聲轉到盡頭,房間裏寂靜無聲。
他放進另一盤磁帶,繼續放。
二零一零年五月八日,我回來了,國內的一切都很陌生。家裏的房子沒有了,學校改建,少年宮已經不收學生了。我拜訪了以前的老師,他都不認得我了。國內我沒有經紀公司,待不了幾天就要回去。很多人催我回國發展。我想,我是該考慮一下了。我累了。
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五日,今天我在海邊呆了一天,你沒有來。下了很大的雨,和那天一樣,晚上我忽然醒了,夢到你在那裏等我。我騎車奔過去,雨水澆了我一臉,才發現你沒有來。我只是做了個夢,文熙,你回來吧……我求你了,你回來吧……
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日,你回來了,感覺像做夢一樣。早上醒來看到你、抱着你,真是不可思議。我不敢睡,害怕一睡着你就不見了。冰箱貼上你畫了一朵太陽花,我加了日期,如果每天都像今天這樣,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二零一四年八月十五日,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了。戒指我本來想丢了,最後還是沒舍得,不過以後也不會再戴了。戴了這麽久,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我已經厭倦了這裏的一切,厭倦了這樣的日子。我不會再回來了。文熙,再見,永遠都別再見了。
磁帶還在轉動,但已經沒有人聲。背景裏呲啦呲啦的響聲,一直轉到最後,沉默。
還有最後一盤,霍敏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進去。
錄音機裏跳出一把清脆的少年音:
Hi,姜竣!我的小寶貝,我的大帥哥,先送你一個吻,muamuamua~
今天是你十五歲生日,首先呢,祝你生日快樂!作為你最漂亮最可愛最善解人意的老婆,我花了三個中午的時間為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怎麽樣,我很夠意思吧~
三個中午都沒有睡哎,我真是太偉大了,感動死嗚嗚。
那麽,生日禮物到底是什麽呢?登登登登(婚禮進行曲),那就是!由你全世界最漂亮最可愛最善解人意的老婆為你獻唱一曲!開不開心?
好吧,廢話不多說,我媽要進來啦~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着迷
我總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總是情意就洋溢眼底
……
少年飽含幸福的歌聲響起,甜到膩的嗓音,還沒有徹底變聲,卻十分有感情。歌聲響起的瞬間,霍敏的眼淚就刷刷掉了下來。
還有誰,像他一樣,徹頭徹尾變成一個傻瓜。
顧文熙唱完歌,給自己吧唧吧唧鼓掌。
姜竣,我愛你。你的十五歲是屬于我的,二十五歲也是我的,三十五歲也是我的,四十五歲還是我的,一直到我們老了,頭發白了,牙齒掉了,五十五歲、六十五歲、七十五歲、一百零五歲,都是我的,明白了嗎?
霍敏哭得痛徹心肺,是那樣的委屈,那樣的難過,在房間裏嗚咽不止。
磁帶轉啊轉,一直到以為到了盡頭了,十五歲的姜竣在最後應了一聲:嗯。
霍敏突然痛哭出聲。
最後一根線崩斷,他崩潰了。
這一年來的甜蜜時光,都是假的。不是姜竣背叛了他,是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他僅僅作為另一個人的替身,在他失意的時候,聊以慰藉。他曾經觸手可及的愛情,被寵愛到極致的甜蜜,以為獲得的幸福,過往的一切全部被推翻。他送他的歌、他帶他去看的電影、海邊、學校,玩的游戲,走過的路,皆是另一個人的痕跡。抛去這些之後,他給了他什麽呢?他算什麽呢?
一個欺騙的謊言。
除此之外,他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