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大雨
霍敏幾乎是挂在前臺上的,雖然胃疼得厲害,仍忍着痛苦和前臺的妹子說笑。他一本正經地講冷笑話,妹子一面忍俊不禁一面給他辦理,拿了房卡給他。他笑道:“謝了,五點半叫我哦,一定要叫我。”
“好的,先生。”
霍敏回頭,便看到了姜竣。
狹路相逢,最近總是撞鬼。他剛要走,徐晴忽然叫住他:“霍總?”
他擺出一副職業化的微笑:“你是?”
“我是姜竣的經紀,上次我們在瀾門還見過呢。”
他笑着邁開步子:“哦哦,你好。”
徐晴熱情地追上去:“謝謝霍總給我們姜竣機會,這次的晚會我們一定會準時到的。”
“啊?哈哈。”
霍敏一頭霧水,徐晴扯了一把姜竣,姜竣道:“謝謝霍總的邀請。”
“沒事沒事,大家都是為慈善出一份力。”
說着就要往電梯方向走去。徐晴好不容易抓到一條大魚,怎麽可能把他放過。電梯門一開,她敏捷地就竄了進去,姜竣同時一步跨了進去。三人站在狹窄的電梯間裏,徐晴滔滔不絕:“您這麽年輕就支撐起這麽大的企業,我們私下都特別敬仰您!姜竣還說要向您學習呢,是吧?”
霍敏應付着:“還好,都是家父的功勞。”
“剛才我好像看到幾位電視臺領導、還有環宇的蔣董?是在商議晚會的事宜嗎?”剛才他們來的時候不過眨眼一瞬,擦肩而過,徐晴的眼睛可真尖。
“是啊,剛和大家吃完飯,送他們離開。”
電梯間就這麽大,擡頭轉身都能看到,呼吸間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霍敏和徐晴在前面寒暄,姜竣高高的個子站在背後。四面八方都是鏡子,照得人無處躲藏。而姜竣的眼神,溫柔得要溢出水來了,絲絲綿綿地将人包圍。背後灼熱的目光、溫暖的胸膛,渾身散發的熱力都要逼近他身體裏來了。霍敏不自在地咳嗽一聲:“不好意思,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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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晴還意猶未盡:“那霍總我們明天見哦。聽說要下大暴雨呢,這糟心的鬼天氣。”
霍敏遲疑地出去,胃太疼了,每邁一步都有些慢。正要扶住牆壁,姜竣一把撈住他,關切道:“你怎麽樣?”
霍敏沒來由地感覺厭煩,他讨厭面前這個人,甚至有點惡心。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躲開他:“再見。”
姜竣低頭,慢慢地撤回手,知道他再不能碰他了。
他望着霍敏頭也不回的身影,一動不動。電梯門開了又關,徐晴莫名感覺氣氛有些不對。
早上醒來正是一個下雨天,大雨傾盆而下,阻礙了山裏的交通。所有的人聚集在山莊裏,網斷了,手機沒信號,大家各忙各的。霍敏一大早就被客房服務叫起來,頭昏腦漲,昨晚吃的都吐了,胃像洗劫過一樣。餐廳寥寥沒幾個人,做出來的東西卻都是熱的。他要了一碗粥,嘬着吸管喝,有一搭沒一搭的,望着窗外的景色。
大雨澆得中央的噴泉嘩嘩往下流水,花園裏的花都有氣無力的,耷拉着腦袋。正歪在沙發上發呆,對面坐下來兩個人。
徐晴放下餐盤打招呼:“霍總,早啊。”
“早。”
霍敏看了看她,胃空空蕩蕩,也是有氣無力。
姜竣在旁邊坐下,默默剝着一只雞蛋。天氣有些冷,窗上起了一層霧,透着一股清冽的寒意。徐晴還在拐彎抹角地打聽晚會的事情,霍敏問十句答一句,敷衍着交談。徐晴見也問不出什麽了,轉而問道:“霍總,您準備什麽時候走?”
“等雨停了吧。”
“唉,這雨下得太是時候了。前幾天出外景,天氣還挺好的。結果要走了又下雨,今天還有一個通告要趕,真是急死人了。”
霍敏微笑道:“是啊。”
“您是要去市中心嗎?”
“是啊。”
姜竣剝出一只雞蛋,放在餐盤上,又繼續剝另一只。
“我想做千島湖的代言人。我可以去面試嗎?”
霍敏道:“這個不歸我管的。”
“我的形象和定位和度假區都很相符,據我所知,您也正在挑選人選。為什麽不讓我試一試呢?”
霍敏沉默。
氣氛有些僵持,徐晴岔開話題:“好像雨要停了哎!霍總,能不能麻煩你順路捎我們姜竣一程。我先回去拿衣服,我們在市中心廣場見,可以嗎?”
霍敏皺眉,姜竣轉頭看她,被她扭了一把:“姜竣,給霍總好好道個歉,安全送到目的地,聽到沒有?”
她不等姜竣答應,風風火火地走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是無比的雀躍。留下姜竣和霍敏相對,兩人都很沉默。
霍敏開着車路過院子,雨下得有些小了,看到姜竣一個人站在大廳門口。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往下流,他将車開過去,姜竣上車。
開了半路,從山裏穿過,道路十分寂靜。姜竣問了一句:“還難受嗎?”
霍總皺着眉頭:“和你沒關系。”
“我來開車。”
“不用。”
霍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忍不住,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
姜竣看他抓的方向盤太用力了,蜿蜒的山路濕滑無比,車子扭曲前行,旁邊萬丈山崖。他試圖抓住他的手,搶過控制權:“敏敏,讓我來開車。”
車子在濕滑的山路上沒剎住,一個急轉彎,撞進了旁邊的叢林裏。霍敏驟然爆發。
“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受不了了,這算什麽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算什麽呢?明明分手了還要在他眼前晃,算什麽呢?和前任都複合了,還要來糾纏他,算什麽呢?
姜竣表情憂郁而悲傷:“你給我個機會解釋。”
“機會?沒有機會!之前你為什麽不解釋,我等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解釋!就算是那天早上,我在海邊,給你發了短信的時候,你在哪裏呢!”
霍敏雷霆的喝問讓他無法言語。
霍敏閉上眼,平心靜氣:“滾,給我下車。”
“敏敏……”
“下車!”
雨還在下,姜竣緩緩走下車,巨大的痛苦撕扯着他。現在,什麽都晚了。他再不能和他在一起,連默默在後面陪着他的資格都沒有。這都是他應得的。
雨點砸在人的臉上,微涼。和那天蒙蒙細雨相同,有些是屬于霍敏的記憶。下雨天花園裏的小狗趴在樹葉下,淋得濕漉漉的看着他們。他們的手牽着,都有些驚心動魄。瀑布式薔薇花的山牆,霍敏天馬行空地說着一些毫無邊際的話題,消弭了過去陰影的痛苦。落滿星光的閣樓,霍敏抱着他的頭,不停吻着他:別怕,我在這裏。
他說小時候溜出去玩,有個地标的建築,大大的草坪,很多人在上面放風筝。可能還有夜市,到了晚上熙熙攘攘的聲音隔了很遠傳過來,車流聲、孩童聲、叫賣聲、還有潮汐湧流的聲音。在草坪上一趟,噴泉咕咚咕咚轉着圈噴過來,灑一身的水。擡頭是很大很大一片天空,深海的蔚藍色,小時候還能看到星星。霍敏亮得發光的眼睛看着他,這些話我很早就想和人說,可是我不知道和誰說。以後,我能都和你說嗎?
很難想象心裏會同時存在兩個人。但有一段時間是的,過去在消亡,現在在滋生。
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境與現實糅合,讓他一時分不清誰是誰。他夢到顧文熙回來了,不走了,他會永遠陪在他身邊。在夢裏,他有些難以置信。多年的執念如願以償,竟有些恍然若失。曾經銳利的痛苦将他劈成兩半,又被溫柔的手撫摸愈合。他在深海裏掙紮、漂流,最後被一把拖上岸來,潮汐退卻,他看到了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
顧文熙淡去,剩下實實在在的霍敏。下了那麽多年的雨,天終于晴了。
每一次怦然、每一次心動、每一次震撼,都是一次分量的疊加。霍家銘的無情讓他格外疼惜霍敏,兩人同居的時光似乎把所有的傷害抹平,只剩下無憂無慮的快樂。他被他的笑容感染,常常不自覺也會笑,自己嘴角翹起來都沒察覺。那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整個人都變得透徹起來。
過往漸漸遠去,在他最終想要和它告別,好好過日子的時候,顧文熙回來了。
霍敏最近在上陶藝課,鍛煉自己的耐性。心很難靜下來,手觸碰着溫熱的泥土的時候,便會神奇般地平靜下來。上課的老師是個儒雅的男人,穿淺灰色毛衣、前面帶個圍裙,手修長又幹淨,指導他創作的時候會有些嚴厲。他跟着上了幾節課,喜歡上了,做出來的第一個作品是個一團模糊的泥胎。
“我怎麽會做這麽醜的東西。”
徐平摘下圍裙:“醜嗎?我覺得挺好的。”
“當然醜了,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麽。”
徐平道:“你在想什麽,你覺得它像什麽?”
“一張臉?”
“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霍敏自言自語,手一攏将泥胎捏碎。徐平安慰道:“慢慢來,你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晚上有空一起吃飯吧。”
“好啊。”
後來他才知道,徐平比他大幾歲,開着一家畫廊,陶藝只是他的業餘愛好。平時去他的畫廊轉轉,偶爾打個網球,約個飯,慢慢日子也就這麽過來了。
慈善晚會霍敏也給了徐平一張邀請函,要周闵炜親自帶着人進去,安排在關照好的位置。臺上輪番是領導們的發言,霍敏玩着手機游戲,一會收到一條短信。
今天有好好吃飯嗎?
我到了,你在哪?
我養了一只小狗,你要不要看?
是柴犬,很可愛。
待會結束,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敏敏……
姜竣一面發,霍敏一面删。輪到他發言的時候,他揚揚頭發,精神百倍地上去了。來的都是各界明星,晚禮服、西裝,争奇鬥豔,霍敏坐在一群中年男人的領導層裏,顯得年輕又俊俏。鏡頭頻頻切到他,到他發言的時候,更是一束光打在頭頂。比在場明星更耀眼的是他有一層領導的身份。人人把他讓到中央,和年輕的總裁聊天打趣,閃光燈一亮,記錄下這刻歡樂的畫面。
這一夜,又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爬上這位年輕總裁的床。
霍敏拿着酒杯和人聊天,燈光很暗,只照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仿佛起了毛邊的光暈裹着青年消瘦的身材。他飲食不好,病怏怏的,很久沒有真心笑過。沒人在的時候,就是一張木然的臉。
但此刻,他是帶着笑意的,笑意都爬到嘴角去了。閑情逸致的,靠在椅背上和人交談。姜竣皺起眉頭,對面的男人他不認識,也肯定不是他們這個圈的。他長着一張素人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交的新朋友,談起來很投機,對面的男人搭上他的手,傾身過去,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哈哈大笑。
姜竣冷淡着一張臉,随着霍敏的動作,臉色越來越難看。
旁邊的小朋友想和偶像攀談,也被這可怕的氣勢吓了回去。
他發給他:你在哪?
霍敏看了一眼手機,關掉。
霍敏帶着笑送徐平出去,姜竣跟在身後,兩人從特殊通道走,姜竣被攔住。霍敏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啦,以後有這種活動,我還叫你來,多給你介紹幾樁生意。”
徐平客氣道:“你還是顧好自己,不要喝那麽多酒。”
“這算什麽,我以前還喝趴下一幫老狐貍呢。什麽叔叔伯伯,到了酒桌上都是一個樣!”
徐平隐約覺得他有些醉,扶了他一把:“你要不要現在走,我送你回家?”
“不、不行,裏面還有事呢。”
他轉身,徐平拉着他,兩人往後退,霍敏一邊掙紮,一邊催他走。正鬧着,通道的盡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敏敏。”
徐平看過去,正好把他交給自己人。
“霍敏有些醉了,你們幫忙看着點。”
霍敏急了:“我沒醉!”
徐平無奈:“好,我真的要走了。周末你到畫廊來,我有東西給你。”
“好啊,老師走好,老師再見。”
霍敏一個勁鞠躬,徐平哭笑不得。姜竣過來,從身後撈住霍敏的腰。從背光看,近乎于摟抱。徐平看到了,有些奇怪,沒多想走了。
霍敏回頭給了他一巴掌:“別碰我。”
姜竣沒動,挨了那一巴掌。
“他是誰?”
“和你有什麽關系。”
霍敏扶着牆走,不許他碰。
“代言人的事你為什麽不通過?”
“我為什麽要通過?”
姜竣看着他:“你是不是怕了?”
“我怕什麽?”
“你怕和我在一起久了,又會愛上我。”
男人身體欺近,氣勢可怕,抓着他的手腕有些痛。
霍敏氣得臉頰緋紅,惡狠狠地瞪視着他。
裏面湧出幾個人來找他,霍敏被簇擁着離開,轉身又投入到那熱鬧的場合裏去了。
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姜竣在背後默默注視。不過幾月,他就已經和以前判若兩人,再也不屬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