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萬事雲煙眨眼過
倏忽之間,已過月餘。
武當七俠多年重聚,一時間都舍不得分離,便在山上交流武藝,暢談這十年江湖事,多年時光仿佛從不曾走過一般,七兄弟依舊如幼時般親密。
張真人也難得的沒有閉關,親自指點武當弟子武藝,喜得一衆三代弟子每天都跟過節一樣。
那日妄想擄走張無忌的蒙古軍裝漢子,被張真人重傷,瑤光還特意看了一眼,果然是玄冥二老中的鶴筆翁,不過可惜的是,後來被趁亂救走,想必救走他的就是那個師兄鹿杖客了。
因着張無忌被救了,沒中玄冥神掌,自然也就不用大家幫忙驅寒毒,他現在成了瑤光的小尾巴,因回來的路上屢次被這位師兄搭救,後來聽殷素素說,一家人能得以平安,也多虧了他,心中就十分感激,每日跟着他跑來跑去。
宋青書這些年漸漸長大,因前面有一個十分傑出的瑤光師兄做對比,他雖然資質超群,但較之瑤光總是差着那麽一點。
而且,武當七俠雖也寵他,但如今他們都開始收起徒弟,三代弟子多了,宋青書在其中更加顯不出什麽來了,尤其是那批和瑤光同齡的弟子,有些資質雖不行,卻很是刻苦努力,只要稍微一個不用心,就免不了落後于人。
如此一來,宋青書打出生起就沒有什麽優越感,加上同齡人多了,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一起習武,他性格也被帶的開朗豁達起來。只後來因崇拜父親,便總是學着掌門人宋遠橋的樣子,板着一張臉,裝作成熟穩重的樣子。
等到張無忌一來,年紀最小,成了小師弟,宋青書心裏起初還暗暗歡喜,覺得總算多了個比自己小的。誰知道,這個弟弟卻總是喜歡跟在瑤光師兄的身後,對其他師兄不怎麽注意,而且,言語幼稚,性子單純的近乎無知,真虧的瑤光師兄還能有耐心一一回應他。
莫名的,他就是對張無忌看不太順眼。
事實上,張無忌并非幼稚,而是他幼時環境遠離人煙,不太懂得如何與人交流,好不容易從海中孤島回歸陸地,目之所及,耳中所聽,具都是一群打着名門正派旗號的惡人,用出各種威逼利誘手段,試圖讓自己一家人說出他義父謝遜的下落。
他本就聰明,看到的這些事情,就讓他油然而生一種‘外面的人都這般壞’的恐懼之感,又想‘外面這麽多壞人,我還不如回冰火島,和爹爹媽媽義父一起,不知道多快樂,最後帶上師兄一起,讓那些壞人再也找不到我們’。
他心裏這樣想,就說了出來幾次,卻被大家笑話孩子話,不曾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說了。
尤其是,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漏嘴義父的行蹤,所以,每日小心翼翼,連話都不敢多說。只有在他信賴的父母和瑤光面前,他才敢露出些活潑的本性,這也是他一直追着瑤光跑的主要原因。
張翠山是個男人,對幼童的心思不是很在意,而且,如今兄弟相聚,也就沒顧上察覺出自家兒子的不對勁之處。殷素素雖心思細膩,但她只覺得無忌怕是被那些人吓到了,過些日子安全沒事了,自己就會好了,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唯獨瑤光覺得,這張無忌小小年紀,竟有一種奇特的厭世思想,而且,他的性格有些軟弱,思維模式也很是不同尋常。
比如,這次回來,遇到了這些壞人威脅,第一個反應不是練好武功将來把這些壞人打敗,讓他們再也不敢威脅自己,而是想‘不如回冰火島去,讓那些壞人再也找不到我們’。
這天,瑤光給大家講故事,講到一惡人為奪武功秘籍殺人全家,被殺之家的遺腹子帶着藏起來的秘籍苦練武功,長大後用出種種手段來報仇雪恨,其中,善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很是暢快。
當時聽完,宋青書就喊了一聲‘痛快!’又道:“大丈夫快意恩仇,當如是。”
開陽則沉思了一下道:“雖則痛快,但其中魯莽行事之處頗多,應當更謹慎一些才對,否則仇報了,自己若是也栽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旁邊又有數名弟子讨論主角報仇方式,比如應該怎麽怎麽做更解恨;比如有些舉措不夠完備之類……
唯獨張無忌開口道:“不要報仇。只要一家人還能在一起,武功秘籍又算什麽,那人要奪,一開始就讓他拿去好了……而且,就算報了仇又有什麽用?爹爹媽媽再也活不過來,報仇能讓他們活過來嗎?”
一時間,衆人齊齊沉默。
恰好宋遠橋和俞蓮舟路過,不由得停下腳步。
宋遠橋上前一步,彎下身子抱起張無忌,對着俞蓮舟感嘆道:“五弟的這個兒子,心地當真太過純善了。”
俞蓮舟默默點頭。
宋青書見了,一時就有些不忿。
少年意氣,本就多是悍勇,講究的就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何曾像張無忌這般聖母心,其他人懼怕掌門人和俞蓮舟的嚴厲,不敢吭聲,唯獨宋青書卻站起來道:“這樣說,難道就不報仇了?讓人殺了全家,都當作沒發生過,茍且偷生活下去,枉為人子。”
宋遠橋見他頂撞長輩,有些不悅,但見兒子氣勢十足,雖則顯得過于咄咄逼人,但頗有‘初生之犢不怕虎’的無畏無懼,也不能說他錯了,就耐心的說了一句:“青書,有時候,寬恕比仇恨更需要勇氣。”
宋青書一時氣急,張口道:“父親這麽說,難道有朝一日父親你被人殺了,我還要寬恕那人不成。”
這話說的實在混賬,俞蓮舟一巴掌拍過去,拍在他肩膀上,把他拍了一個踉跄,冷聲道:“青書,給你爹道歉。”
宋遠橋一開始是有些怒,可仔細一想,這孩子并非詛咒自己,相反,很是重視自己,才會因為自己說到什麽寬恕仇人而生氣。
他于是放下張無忌,摟住自己兒子,低聲道:“青書,我并非說你錯了。只是,若真有那一天,我寧可你每日開開心心的,也不願意你的心日日被仇恨所充斥,有的時候,仇恨不止能毀滅你的仇人,也能毀滅你自己,它會讓你寝食難安,每一日都在悲傷、痛苦、恐懼中徘徊。”
瑤光在一邊看熱鬧,他本來只是瞎編一個狗血江湖故事打發時間,大家讨論着玩的。結果,從張無忌一發言,這事情就急轉而下,最後,更開始挖掘起故事深意來……還越說越有深度了,着實讓人無語至極。
看着眼前的情況,他也有些讪讪的過去,道:“大師伯,二師伯息怒,都是瑤光不好,胡亂瞎編故事,鬧得大家不開心,我這就講個笑話将功贖罪,再不講故事了。”
宋遠橋擡起頭,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方才開口道:“瑤光你為大師兄,武當三代弟子以你馬首是瞻。但凡說話行事,總需多加考量,給師弟們帶個好頭,也免得讓大家走錯了路。”
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瑤光慌忙站好,恭恭敬敬的垂手道:“瑤光曉得了。”
宋遠橋囑咐完瑤光,又溫言安撫了一下宋青書和張無忌,這才同俞蓮舟轉身離去。
瑤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掌門師伯平素很是和氣儒雅,但對規矩大義什麽的很看重,自己性格有些散漫,實在不太擅長應對。
他轉頭,見宋青書還是一臉不悅的表情,張無忌卻是滿臉的茫然,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盡管如此,兩人卻都站的遠遠的,似乎都不願意靠近對方。
瑤光不由得一嘆,這兩人難道是天生冤家不成?彼此這麽不對付!
又過了些時日,張無忌總算和三代弟子混了個臉熟,似乎也漸漸有些弟子接受了這個性情有幾分軟弱,心地卻很是良善的男孩。但也有一些如宋青書一般,頗有銳意進取之勢的弟子,對張無忌的‘善良’很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瑤光生性不喜操勞,自覺度過武當一大劫難,便又放松下來。他一邊纏着俞岱岩,一邊琢磨琢磨自己的武功。他竟沒有發覺,三代弟子之間居然開始拉幫結派起來。不知不覺的,分為了兩派,一派是宋青書,一派是張無忌,平時練武,互相有個比試,時而有針鋒相對的跡象。
宋遠橋和張松溪其實曾經私下讨論過武當下一代的接班人,初時以為瑤光可當此任。
但瑤光雖關鍵時刻的确擔當的起重任,可平時卻多有散漫,時不時還有一些任性妄為的冒險舉動。這些舉動普通弟子可以做,但若承擔一個門派重任的掌門人是絕對不能做的。而且,他太過于依賴俞岱岩,甚至到了那種一不見俞岱岩就心神大亂的程度,這讓兩人百思不得其解,這師徒感情怎麽就深厚到如此地步?
後來,又想是不是培養下宋青書。
青書小小年紀,卻已經可以稱得上文武雙全,學業武功又都出類拔萃,為人很是講義氣,三代弟子中,人緣很好。可後來看,卻發現他少年得志,年少氣盛,很是自傲,行事又頗有一股子不的目的誓不休的決絕。這種韌性是很好,可有時候太過執着了,就容易變成偏執,所以,他也只能先放一放再說。
最後一個人選就是張無忌。
張無忌如今也是年幼,武功學業尚且看不出什麽來,只是他性格純善,天生有着一股子‘與世無争’的氣質。但他宅心仁厚,不願傷人害人,就總是在退讓,一次次退讓就顯得很是軟弱,尤其是,有時候遇到事情,他還時常猶豫不決,顯得不夠果斷。除非他日後長大能改掉這些缺陷,否則,這繼承人也是不能選他的。
讨論來讨論去,宋遠橋都忍不住嘆氣道:“怎麽各個都很出色,卻各個都有些拿不準?”
張松溪笑道:“大哥莫不是想偷懶不成,如今,您身體康健,起碼能撐武當二三十年。他們這些小孩子一個個的,都年紀還小,心性不定,我們且讓他們各自發展,十年之後您再看,心中就該有答案了。就算還有不足之處,我們一衆兄弟都還在,總有一日能看到他們長大成人、獨當一面的。”
宋遠橋道:“也只如此了。”
瑤光從未想過武當掌門一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一衆師伯師叔拿出來讨論好幾回了。
如今,他煩心的是另一樁事情:武當山的麻煩事解決了,兄弟們也都平安團聚了……自家師父想要下山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