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 4 - 3

平時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甜品站,居然在程業鑫不知道的時候,倒閉了。程業鑫問坐在後座昏昏欲睡的楊律還想不想吃,楊律抱着他,腦袋沉在他的肩上,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我真怕車開着開着,你從後面掉下去。”程業鑫說完,便感到楊律又往他的後背貼近了一些,他的雙臂牢牢地環住了他的腰,沒有答話。

正在發燒的楊律呼在程業鑫耳邊的全是又潮又熱的氣,呼得程業鑫的耳朵發癢,連心尖上也發癢。夜裏很涼,因着楊律的抱擁,程業鑫一直覺得很暖和,也不知楊律抱着他,會不會同樣感到溫暖。程業鑫看他非吃紅豆派不可,只好慢慢悠悠地把車開回商業區,找到有售紅豆派的漢堡店。

周末的夜晚,漢堡店裏的客人很多,外地人、本地人,各地的方言混雜在一起,吵吵嚷嚷。來的路上,楊律趴在程業鑫的背上睡着了,直到程業鑫把他叫醒,他才發現他們來到了漢堡店門前。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程業鑫走進店內,看到座無虛席的餐廳,聽見嘈雜的對話聲,心情頓時異常地煩躁。

程業鑫看他的雙眼無神,滿臉疲憊,猜想他的心情多半被這用餐環境攪煩了,于是建議道:“你在門外等一等我,我買了吃的外帶。我們在路上吃。”

楊律點頭,不耐煩地撇撇嘴,兀自轉身走出了餐廳。

他坐在程業鑫的車上發呆,吃進去的藥起了作用,讓他總想睡覺。這個時候回去,等回到家裏,或許已經十點多了,楊律揉着發熱的雙眼,開始後悔一開始沒有選擇去程業鑫的家。

排隊點餐的隊伍很長,楊律通過透明的窗和門,只能看見程業鑫高高的身影在隊伍裏緩緩地向前移動着。他摸了摸自己還在發燙的臉頰——被程業鑫摸過的臉頰,想到那些不可期的未來,他倒是寧可自己在此時此刻消失,連紅豆派也不必吃了。

他正這麽沮喪地想着,程業鑫已經拎着外賣的袋子出來了。楊律驚訝地發現他不但買了紅豆派,還買了漢堡和奶茶。

“沒吃晚飯,只吃紅豆派可不行。”他把紅豆派交給楊律,其餘則挂在車上,“拿着暖手吧,小心燙。”誰知,他才将車鎖打開,已經聞到了紅豆熱騰騰的香味。程業鑫錯愕地回頭,發現楊律居然已經小心翼翼地吃起來了。

“怎麽了?”楊律反而奇怪地問。

能吃東西是好事,程業鑫不忍心打斷他,搖搖頭,交代道:“你吃歸吃,記得扶好,別掉下去了。”

“嗯。”楊律的另一條胳膊抱住他,還把紅豆派遞到他的嘴邊,“賞你。”

程業鑫噗的一聲笑出來,扭頭卻看見楊律一本正經,便張嘴咬了一口。“唔……”熱乎乎的紅豆燙着了程業鑫的舌尖,他張着嘴巴,呼呼地往裏扇風,好不容易吃了進去,忙又一次交代,“這麽燙,你小心點吃。”

楊律緊緊地拽着他的外套,低頭吃着他的甜點,似乎根本沒有聽見程業鑫說了什麽。程業鑫對此無可奈何,只好把車開得慢之又慢,等着他把這個紅豆派吃完。

吃完了紅豆派,楊律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這讓程業鑫不禁懷疑那個甜點裏面是不是摻了什麽藥物。程業鑫在車棚裏找了一個合适的位置停放電動車,同楊律一起搭乘最近一班輪渡回本島。

夜裏的風浪不大,平穩的船艙內幾乎沒有別的乘客。他們坐在靠近欄杆的角落裏,對着一望無際、漆黑一片的大海吃漢堡、喝奶茶。楊律生病了沒有胃口,而程業鑫也吃過了晚飯,漢堡不足以勾起他們的食欲,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吃一吃,反而不像在吃主食。

程業鑫看了看楊律張大嘴巴吃漢堡的模樣,似乎比早些時候好了許多。他摸了摸楊律的額頭,确認沒有先前那麽燙,心也稍微安了些。“等會兒回到家以後,洗個熱水澡,早點兒休息吧。”程業鑫說完,大口地咬了一口漢堡。

楊律咀嚼着嘴裏的漢堡,兩眼放空,聽完咀嚼的動作停了停。他把嘴裏的東西費力地吞咽進去,又咬了一大口漢堡。程業鑫看他既不說話也沒有用眼神或動作回應,不知他是不是因為病了才這麽沒精打采。猜不透楊律的心思,讓程業鑫頓時有些洩氣。

程業鑫沒了胃口,端起奶茶來喝。他看着手裏吃剩的漢堡,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在漢堡店裏遇見楊律的情形。當時哪怕他在跟前可憐巴巴地求救,楊律也視若無睹地離開了,那時的程業鑫根本無法想象,幾個月以後他們會肩并肩坐在船上,對着夜色和大海,一起吃漢堡,而且,現在的楊律不但和他說話,還抱過他、親過他。

想到這些經歷和改變,程業鑫不禁感慨地嘆了一聲,又忍不住笑了。這一笑,便引起了楊律的注意,他不解地看向程業鑫,那眼神仿佛在對他無緣無故笑出來這件事感到懷疑和嫌棄。程業鑫尴尬地擺擺手,解釋說:“我想到今年暑假我們在本島那家漢堡店裏遇見的事了。”

聽罷,楊律臉上的線條變得僵化了,他避開程業鑫閃着笑意的眼睛,低頭用吸管捅了捅奶茶裏的珍珠。那份記憶現在回想起來,程業鑫覺得既滑稽又富有戲劇性,但楊律的态度讓他不明所以,他好奇地問:“你還記得嗎?那天臺風登陸,下了很大的雨。”

“我不記得了。”楊律冷淡地說着,分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程業鑫被他的話堵了一遭,這才領會他沉默的含義。他猜楊律多半是記得的,不過,說不定楊律現在想起當時對他的态度,會有些尴尬?程業鑫也學着楊律,用吸管戳着珍珠玩,半晌,他輕聲地笑了笑,說:“其實那天我是離家出走了。”

聞言,楊律的心微微地顫了顫,他驚訝地轉頭,看到程業鑫遠眺着大海,臉上的線條輪廓哪怕在晦暗的光線中也格外分明,他淡淡地笑着,眼睛裏有光。

“我爸在我小的時候離家出走了,在我的心裏,雖然知道他不會再回來,可總是不願意承認。我爸走了以後,我一直和我媽一起生活,派出所的片警知道我們家的困難,常來幫忙,久而久之,他和我媽産生了感情。我也知道這件事,可同樣不想承認。”程業鑫抿起嘴唇,發現楊律聽得很認真,便繼續說,“我們在漢堡店裏遇見那天,我媽告訴我,她打算向我爸提出訴訟離婚。盡管她沒有明說,不過我明白,她是想過新的生活了,和那個警察。聽說這件事以後我們鬧了矛盾,我就離家出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跟我之前和你說的差不多,雨太大回不了家,我的手機和錢包又被偷了。最後我是被那個警察帶回家的,其實我蠻喜歡他。現在想想,幸好你當時沒借我錢,否則文叔來找我找不到,我和我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和好。反正在那以後,我再也不想離家出走了。”

他說完,似乎很沒有所謂地聳了聳肩,對楊律咧嘴一笑。楊律眉頭緊蹙,又想說他傻了。

“你呢?”程業鑫神色輕松地問,“你有沒有離家出走過?你家裏管得這麽嚴,應該沒有過吧。”

楊律垂下眼簾,良久,說:“走過一回。”

程業鑫着實無法想象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楊律身上,他驚詫地眨了眨眼,問:“後來呢?”

“後來,”楊律同樣笑了笑,“後來和你一樣,再也不想離家出走了。”

這是程業鑫第二回 看見楊律笑,但是,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笑着的楊律看起來并不開心,反而讓程業鑫心疼。為什麽?程業鑫見到他這樣笑,自己根本笑不出來了。他蹙着眉,憂愁地看着楊律的眼睛,把他看得也跟着皺眉。楊律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很想告訴他,自己想和他一起離家出走。但這話卡在喉嚨,湧不到楊律的嘴邊。

“楊律。”程業鑫突然叫他的名字。

楊律聽得愣了愣,問:“什麽?”

“我想吻你。”話畢,程業鑫扶住楊律的頸子,傾身吻住了他。

程業鑫把楊律送到家樓下以後,交代他兩句記得按時吃藥,便離開了。楊律回到家中,換鞋時瞥了一眼視頻監控的攝像頭,走進屋內忽然發現窗臺旁多了一架新的鋼琴,不知是何時買回來的。

洗澡時,楊律又想起了程業鑫的吻。那個吻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覆在他的唇上,片刻後離開。楊律從未那麽近地看過程業鑫的眼睛,如果不是夜色太暗,楊律竟不知道他的眸子那麽深。

他趴在浴缸邊上,嘴唇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在唇瓣被動擠壓的觸覺裏,親吻的記憶更加清晰。原來親吻還能夠産生這樣的記憶,在水霧朦胧的空間裏,楊律忍不住想,程業鑫下一次吻他會是什麽時候?

睡覺前,楊律收到了一條程業鑫發來的信息,問他洗過澡沒有,記得早點休息。楊律規規矩矩地回答:洗過了,正要睡。

這消息他發完便後悔了,因為程業鑫很快回複道:那就好,晚安。明天見!

周一的清晨,天氣晴朗,楊律的身體也好轉了許多。雖然身子免不了有一些發虛——他為此多加了一件線衫,但腦袋沒有前一天晚上那麽昏昏沉沉了。楊律起得很早,洗漱完畢立即出門,在走出大樓時遇到了正要到家裏做早飯的宋美娟。

宋美娟看見楊律,臉上有說不出的驚訝,道:“小律,這才六點一刻,你現在就去學校了?怎麽這麽早?”

楊律無意與她交談,說:“早餐我到了學校吃,不麻煩你了。”

“這樣……”宋美娟心有疑慮地點頭。

楊律稍作遲疑,擔心她又在楊準的面前搬弄是非,便随口解釋道:“我看今天早上的天氣不錯,想早點兒出門走走。”

宋美娟聽罷恍然大悟,她釋然地點頭,笑道:“今早的天氣是不錯的。今天是晴天,趁太陽剛升起來時散散步,對身體也好。但你記得吃早餐啊,身上有錢嗎?”說畢,她立即掏錢包。

“我說了,早餐到學校裏吃。”楊律冷漠地說。

她拿錢的動作頓了頓,窘促地笑,依然千叮咛萬囑咐:“路上千萬小心啊。”

楊律沒有理會她,兀自走了。他來到公交車站,看見排隊等着乘車的人,已經料到一路上得有多擁擠。事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清晨的公交車上擠滿了乘客。他們當中,有表情麻木的上班族,有睡意朦胧的學生,還有一些出門買菜或晨練的老人。陽光照進車廂裏,楊律聽見父母和正要上幼兒園的小孩兒聊天、工薪青年已經開始用手機聯系工作。

白色的陽光照得外面的街道也變得淡了,楊律看得困了,覺得這畫面像是被潑上了一層薄薄的牛奶,散發着純粹的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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