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物是人非

鳳嶺城十分繁華,斷無雲沒有繼續睡大街,而是找了一家客棧。他來得晚,客棧大多都住滿了,只剩下一個小客棧還有通鋪可以擠一擠,然而那通鋪的錢居然比以往上等客房還要高出一倍。

斷無雲看着手裏僅剩的幾塊靈石,皺眉道:“你這也太黑了。”

掌櫃扒拉着算盤,“客官,你去打聽打聽,現在哪家客棧不比我這兒價還高?”

斷無雲不是個有錢人,即便有靈石也在修煉中消耗了。于是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後摸到了腰間的那塊晶瑩剔透的腰佩,他摘下腰佩摩挲半晌。

這塊腰佩的材料是極北雪山特産的流寒玉,材質晶瑩剔透,內中有一點血滴狀鑲嵌物,越熱的地方,它便會産出越多的寒氣。這醜東西還是在他和楚疏塵結為道侶後,楚疏塵第一次給他的東西。

流寒玉世間少有,但楚疏塵卻有很多,基本上都被楚疏塵随意堆砌。那個時候斷無雲送了楚疏塵精心煉制的一個發簪,材料也選的是稀有奇木,他剛剛進階元嬰期,那塊奇木是他廢了好大的力才弄到的。

或許是見着斷無雲如此用心,楚疏塵有些過意不去,過了一個多月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來這個腰佩敷衍他,就連這上面的紋飾雕工都粗糙至極。斷無雲心裏難免失落,可還是高高興興地把腰佩接過來,楚疏塵難得還有這個心。

但即便如此敷衍的禮物,斷無雲也沒舍得扔,畢竟之後楚疏塵幾乎沒怎麽送他東西,這麽個糊弄人的醜東西倒成了個紀念。

斷無雲摩挲着腰佩,如今物是人非,這玩意兒留着也沒什麽意思,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倒顯得他自作多情,實在不體面。他搖了搖頭,把腰佩放在了櫃臺上,“流寒玉,能值幾個靈石。”

掌櫃拿起腰佩仔細看了一會兒,他不認識流寒玉,但卻能看出這腰佩的材料不比尋常,想了想便讓斷無雲先在通鋪住下。

斷無雲盯着掌櫃手裏的腰佩,目光有些挪不開,到底戴了這麽多年,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感情的,他可不像楚疏塵一樣無情無義。

掌櫃要把腰佩收起來,卻被斷無雲按住了手。掌櫃臉色有些不好,“你要做什麽?”

斷無雲嘆了口氣,“你先別把它弄沒了,過兩天我進了白家,就拿靈石回來贖它。”

掌櫃嗤笑一聲,“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你進得了白家呢?”這客棧裏築基後期的散修可不少。

斷無雲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一張原本睡着五個人的通鋪,加上斷無雲,如今睡了九個人,屋裏的氣味自然不大好聞,更別提還有人有腳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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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無雲實在受不了,于是坐在窗邊透透氣,這味道比他前夫還可怕。

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一把扇子,扇了一會兒風,用扇子擋住嘴打了個哈欠,不久後就趴在窗戶口睡着了。

夜深寒氣愈重,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斷無雲在睡夢中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把腦袋調了一個方向沒有醒,卻凍得眉頭緊皺,臉上壓出了一道紅印。

客棧掌櫃在樓下大堂哼着小曲兒,他金丹修為用不着睡覺,每到半夜最喜歡數着靈石,今夜大堂敞開半扇門随時迎接躲雨的客人。他拿着今天剛得的腰佩仔細研究,突然感到一陣寒氣襲來,擡頭往門口望了望。

一個穿着墨色長袍的人站在雨幕裏,他長發皆白,手撐一把素淨的黑傘,眼睛凝視着掌櫃手裏的腰佩,乍一看美豔詭異的像一個厲鬼,吓人一跳。

掌櫃到底見多識廣沒有被吓到,但他看不透這人的修為,可見這人着實不像是什麽好相與的人,他有些膽顫,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前輩可是要住店?”

那人看了掌櫃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撐着傘轉身走了。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人,掌櫃才滿臉納悶地收回目光,一低頭,手裏的腰佩不見了,反而多了幾顆上品靈石。

“出手這麽大方?這人定有來頭。”掌櫃越想越覺得那人眼熟,“墨衣白發......楚,楚,楚疏塵?不會吧.......”

楚疏塵站在街角,低頭看着手裏被主人抛棄的玉佩,摩挲着上面的紋路。

他不通曉人情世故,卻也知道道侶之間應當互贈信物。當年二人剛剛結為道侶,無雲送給他一直發簪,他不知該回送什麽,發現斷無雲喜歡流寒玉,便自學雕刻玉佩,想送給無雲一件有心意的信物。

可惜楚疏塵在雕刻玉佩這方面的天賦實在是太差了,也不好意思去請教別人,自己偷偷在閉關室裏雕了一個多月。那邊無雲等回禮等的心焦,他只好拿着這一個月以來雕刻的最好的一塊玉佩送給斷無雲。

這玉佩醜的尴尬,楚疏塵也沒敢說這是自己雕的。無論多大年紀的人,在面對自己心儀之人時,總想保持着最完美的形象。

流寒玉本是晶瑩剔透的材質,可楚疏塵在雕刻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一滴血融入了流寒玉中,以至于玉佩中間鑲嵌了一塊血紅的血滴。

楚疏塵站在街角摩挲了半晌,扒拉了一下玉佩,“如此也好。”免得自己死後,無雲會睹物傷懷。

過了許久,他依舊神色悵然,再次動了回雪山的心思。

“就算你回極北,我也會找回來。”腦海裏出現熟悉的聲音,分裂的元神又在暗暗作祟。

這是生平第三次,楚疏塵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他忽然低聲笑了出來,指尖包裹着一層白光,猛地插入心髒,“既然我已壽數将近,何必再活着造孽?”說着他五指一縮。

“你我各退一步,我可以不殺他,但我要讓他永遠陪着我,無論是一起回極北,還是跟着他。”

楚疏塵不為所動。

“難道就剩下這一點時間,你也不肯嗎?”

楚疏塵沒有說話,但手上的動作卻停止了。

“難道你就甘心看着他離你而去。”

“你錯了。”楚疏塵語氣平靜道,“我所求之道為自由不羁,我想喜歡他便在心裏喜歡,與斷無雲怎麽想怎麽做無關,即便如今他與我恩斷義絕,我也不在乎。若是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他人之上,才是我真正的束縛,我會日日夜夜為了此事憂心忡忡不得安眠,将自己困在一座自己打造的牢籠裏是多麽愚蠢的行徑。”

“你這性格真讨厭,難怪你殺了那麽多大奸大惡之人,但修道界恨你的人遠比愛你的人要多得多。”

“他們的想法與我無關。”

“呵呵,你若是真的不在意,又怎麽會有我?你我本就是一人,我所想,亦是你心中所想。楚疏塵,你知道為何你被卡在半步成仙的境界數百年嗎?因為你太虛僞了,根本做不到自由不羁,只不過是在粉飾太平。你從未得道,如何成仙?”

“.......”楚疏塵忽然不說話了。

“你還是放不下他吧?既然放不下便去追随他,這才是你所求之道,我所求之道。”

楚疏塵擡頭看着白家的方向,伫立許久後,睫毛微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這次白家招收外門弟子,不僅僅只有斷無雲想趁機混進去偷鳳尾火,其他人也想偷。一個五官平平的邪修僞裝成散修,剛剛和其他邪修碰過頭,商量好明日如何混入白家,在轉身回客棧的時候正好碰見了街角的楚疏塵。

那邪修神色戒備地試探道:“何人?”

楚疏塵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如同谪仙一般的臉,鳳目微挑,雪白的長發垂過肩頭。

那邪修看得癡了癡,片刻後回過神,他一個激靈,磕磕巴巴道:“你,你是何人?”

“極北無名。”楚疏塵擡手,掌心飛出五道銀光。

五道銀光奔向那散修,各自落在那邪修的頸部和四肢,将那邪修如同提線木偶一樣纏了起來。

“傀儡術!”那邪修還來不及驚呼,他兩眼一翻,眼睛裏只剩下了眼白。

待五道銀光全都沒入身體後,他的眼睛才恢複正常。而楚疏塵的身影也随着五道銀光融進了邪修的身體裏。

傀儡道以詭谲、難克聞名,據說傀儡道修習到最高境界,可以将活人做成自己的傀儡,甚至附身在活人身上,比奪舍還要令人膽寒驚懼,所以傀儡道早在一千年前就被修道界趕盡殺絕。可誰也沒有想到,作為仙修第一人的楚疏塵卻已經将傀儡道修習到傳說中的境界。

楚疏塵附身在邪修身上,摸了摸自己如今平平無奇的五官,“現在這副模樣,你定然認不出了。”

“唉,若是斷無雲也是我的傀儡便好了。”楚疏塵的腦海裏又浮現出自己的聲音。

他眉關緊鎖,“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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