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晉江獨發
蒼穹之上是浩瀚星河, 點點星辰伴着月光映着這片遼闊的荒野大地，斷無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到遠處的拍岸波濤, 愣了一會兒猛然驚起, 他何時上的岸？
可随後令他更加震驚，他發現自己居然一動也動不了了，只有眼珠轉了幾圈, 沒有看到楚疏塵和江九歸的影子。他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種情況不對勁, 他方才分明在海底妖域，怎麽可能一眨眼來到這個不知名的荒野？就算有人把他帶過來, 楚疏塵也不可能放任自己離開, 難道這是幻境？
斷無雲幾番思量便做了猜想，若這裏真是幻境，倒也不必擔心，找個機會把幻境破開就是。
但這個機會并不好找, 斷無雲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着，日升月落, 雨雪交替, 恍恍惚惚無驚無喜地過了一年多，周圍連只路過的烏鴉都少見。
“好無聊啊。”斷無雲從未見過如此無聊的幻境, 正要再睡一覺, 忽然感覺腳指頭有點癢，好像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許久未曾見過生靈, 他心中一喜, 這難道是破除幻境的關鍵？
他努力把眼珠往下瞥, 只看到一抹淡綠色的小草葉, 這小草葉顫顫巍巍地又碰了碰他的腳指頭。
“大樹前輩，這風吹得我好難受，可不可以借你靠一靠？”
斷無雲心道，原來我變成了一棵樹。
小草葉見斷無雲沒有回答，又輕輕碰了碰他。
斷無雲還沒想好怎麽套話，突然發現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居然好似被什麽東西操控者說道：“靠！別來煩我。”
“謝謝大樹前輩，我就占一點地方就夠了。”小草葉小心翼翼地把柔嫩的小莖搭在樹根上，草葉一歪，像個小腦袋一樣靠在樹身上。
“靠！”大樹突然怒喝一聲。
小草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前輩，我已經靠着了，這些地方足夠了。”
斷無雲心道他附身的這大樹應該只是爆了句粗口，而不是讓這小草真靠過來。
大樹被它搞得沒脾氣了，自暴自棄地繼續睡覺。
小草葉也不是一個多話的植物，它安安靜靜地呆在角落裏，不敢打擾大樹休息。一天天過去，小草越長越大，好似一根纖細的藤蔓纏在大樹的根部，甚至一點點繞着大樹向上生長，身上的根系插入了大樹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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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無雲這才看清，這小東西竟然是一棵菟絲子，專門纏着樹木生長，吸收着樹木的養分，等它長大了，樹就被纏死，它也活不成了。伴樹而生，奪命共死。
一到夜晚，月光下有淡淡的白色靈氣光點落在菟絲子的身上。
大樹有些好奇地看了幾天，然後問道：“你這是要成精嗎？”
菟絲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壽命只有一年，只有修煉成精才能活得長久。”
“哦，你活那麽久幹什麽？”大樹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它已經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了，只記得這些年實在無聊的很。
菟絲子懵懂地反問道：“活着不就是要追求活的更長久嗎？”
“你連自己為何而活都不知道，追求長生有什麽意義？”
“說不定我活着活着就遇到了喜歡的東西，那時我自然知道為何而活。”
“行吧。”大樹不說話了，看着菟絲子自己在那琢磨如何修煉，看了半天實在看不下去了，“你會不會修煉？”
菟絲子羞澀地垂下葉子，“我以前做種子的時候，只聽人類說過修煉可以長生，并不知曉如何修煉。”
大樹無語地指點了兩句。菟絲子悟性很高，在大樹的指點下修為突飛猛進。
有一天菟絲子好奇地問道：“大樹前輩，你既然知道如何修煉，為何不同我一起修煉？”
“修煉多累，還是睡覺好了。”大樹不甚在意，“我又不像你只能活一年。”
菟絲子聞言不再說話了，它愈發勤奮地修煉，整棵草的長勢也愈發迅猛，大樹被他纏的有些不舒服，就連附身在它身上的斷無雲都感覺到了。
大樹有些受不了，問道：“你最近怎麽如此勤奮。”
菟絲子道：“我不想死。”
“行吧。”大樹又不說話了。
直到有一天，菟絲子已經長到了大半個樹身。大樹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原本以為你能陪我一年。”
“不會的，等我修煉成精了，我就可以活很久很久，陪你很久很久。”
大樹悠閑地搖着樹枝沒有回答，可斷無雲知道大樹恐怕時日無多，看它的樣子也沒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菟絲子的修為在大樹的指導下提升的很迅速，它的生命力也在大樹的養分供應下得到充足補充，所以比一般的菟絲子要長得更快、更高、更粗。沒過多久斷無雲就被它勒得喘不過氣來。
這一日菟絲子驚喜萬分道：“我感覺我要化形了。”
大樹閉着眼睛，漫不經心道：“那你能活很久很久了。”
“好想去人類的俗世看一看。”
“找你喜歡的東西？”
“我能活好久好久，不着急。”
“笨蛋，你能活好久好久，可那樣東西可未必能等你好久好久。”
“那還會有其他的東西。”
大樹嘆了口氣，輕聲道：“是啊，還會有其他東西出現。”
天空陰雲密布，這是菟絲子的化形雷劫，它沒想到雷劫來的這麽快，還沒準備好，有些緊張地纏緊大樹。
大樹無奈地又嘆了口氣，“你纏的那麽緊做什麽？”
“哦哦，對不起啊。”菟絲子趕緊松開一點，仰頭迎接雷劫到來。
“轟隆隆——”一道又一道雷劫劈下，菟絲子一開始還能抵抗一二，到後來就被劈的暈暈乎乎，眼看着就要暈死過去。
大樹的樹冠一彎，将菟絲子包裹在裏面，樹身的養分灌入菟絲子的身體裏，為它修複傷處。菟絲子無意識地緊緊纏住大樹，越纏越緊。
雷劫劈了許久後才退去，等菟絲子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化形了，興奮地喚道：“大樹前輩，大樹前輩！”
大樹的樹枝散落一地，樹冠上的葉子七零八落，身上還有幾處焦黑，它沒有回答菟絲子。
菟絲子用葉子碰了碰大樹，發現大樹已經沒了生機。它愣了許久，從大樹身上離開，化成了一個俊俏的少年，回頭看了大樹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而附身在大樹身上的斷無雲已經停止了思考，因為他看見那菟絲子化形後的模樣，竟然和楚疏塵一般相似！
大樹已經死去，斷無雲卻還是不能離開，那酷似楚疏塵的少年也沒有回來，他郁悶地在心裏琢磨這個幻境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一道白色的流光劃過天際，落在了荒野之上，停在已經枯死的大樹前，來者正是菟絲子。
菟絲子站在樹前一動不動，半晌後擡起右手，顫抖着摸上樹身。過了多時，他雙手環抱着樹身坐在地上，腦袋靠着大樹。
他離開荒野後便去找人救大樹，可他幾十年來找了妖修、仙修、妖修、佛修，能找的都找了個遍，沒有一個修士可以起死回生。菟絲子終于明白大樹當年那句話的含義，并不是所有東西都會在原地等他，縱使壽數再長，也無法超越生死。
菟絲子來到俗世，看到紛紛擾擾的人世間，發覺一切似乎還不如荒野有趣，原來他所喜歡的早已找到，可惜當年他不知道，菟絲伴樹生，唯有共死不同生。大樹用生命讓菟絲子活了下來，打破共死的死局，可對于菟絲子來說，這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死局。
月升而起後，菟絲子終于動了下，他溫柔地撫摸着樹幹，“我已找到另一種方法救你，只是不知最終能否成功，若成功我心中便無遺憾，若失敗你我共死也算是幸事。”
斷無雲不知道菟絲子要幹什麽，整個修道界都沒有起死複活的方法，這小妖又能做什麽？
菟絲子用靈力化成一把利刃，他用力插進了大樹的樹身，噙着眼淚，挖出來一塊完好的木頭。
斷無雲還從未見過楚疏塵落淚，看到這與楚疏塵一模一樣的臉隐忍流淚的樣子，便愣了許久。
菟絲子從懷裏拿出一堆小工具，捧着木頭雕刻。他的樣子十分虔誠，以至于練習了千百遍的雕刻手法還是慢的不行，這一刻居然刻了半個月，最終一套提絲木偶成型。
斷無雲心道，這木偶的俊俏程度居然與他的元身是一般相似。
菟絲子拿出一套視線準備好的綠色小衣服給木偶套上。
斷無雲看到這熟悉的顏色，熟悉的衣服，娘的，這木偶不就是他嗎？
深情地對着木偶凝望了半晌後，菟絲子忽然伸手往心口一掏，将自己的妖丹掏了出來，然後強行灌入木偶的身體裏，他嘴唇顫抖着說道：“待百年後這內丹就會你徹底融合，屆時你便可重新蘇醒。”
菟絲子向前傾了傾身體，似乎想要碰一碰小木偶。可他動作微頓，最後輕嘆一聲，食指和中指并攏放在唇角貼了貼，然後壓在小木偶的臉上，好似落下了一個輕吻。
斷無雲看到這幅場景，莫名感傷起來。
一道白光包圍着菟絲子，慢慢地少年的身形消失在光影裏，待白光退去後，原地只剩下一團已經枯萎而死的菟絲子草。
斷無雲還沒來得及細想，眼前景象一變，荒野星河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底妖域的海水，和一臉擔憂的楚疏塵與江九歸。
楚疏塵見斷無雲終于睜開眼睛，心裏松了口氣，也停止繼續往斷無雲體內灌輸靈力。
忽然，斷無雲擡手輕撫楚疏塵的唇角，眼中的哀傷難掩。
楚疏塵愣了下，随後雙耳通紅地後仰。
斷無雲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離開幻境，不對，或許那不是幻境，而是他有靈識之前的記憶，刻入木偶身體的記憶。
“師父，可是發生了何事？”江九歸緊張地問道。
斷無雲注視着楚疏塵，回想起那段記憶，心裏很不舒服，樹妖為了成全菟絲子的長生夢而死，他如今也在救楚疏塵的路上輾轉，總歸在心裏落下一股不吉利的錯覺。
楚疏塵試探着喚道：“無雲？”
斷無雲回過神，眼前這人不是菟絲子，他也不是樹妖，他們都會好好地活下去。
“無礙。”斷無雲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四顧，“我記得我剛剛把城主收服，那群妖呢？該不會就這樣把我扔下吧？”
楚疏塵抿了下唇角，“我以為你受了重傷，便提前把你帶出來了。”
“這樣啊，那咱們趕緊回去吧。”副城主還沒把倒流水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