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廿壹·難得一場薄雪

真正入了冬,難得一場薄雪,付媽說因為這年的雨落得太多,所以冬季幹燥,她好久沒見程景雲,八月的襖子是她親手補好的,她抓着程景雲的兩只手,又看着八月,說:“要過年了,時間真快,當年景雲來到茴園,只有八月這樣大年紀,十幾歲。”

“付媽,要多穿衣裳,別凍着你。”

程景雲變得不同了,付媽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的笑下面藏着太多低落,是絕望且悲苦的。付媽正對着程景雲笑,然後點頭,說:“你放心罷,我活了大半輩子,不會慢待自己。”

付媽正在廚房裏洗菜,弄得雙手皴紅潮濕,她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幹花生,一半塞在程景雲手裏,一半塞在八月棉襖的口袋裏,八月眨着眼抱住付媽,對她說了:“鹹的幹花生最好吃了。”

“付媽,我們不缺東西吃,現在在四少爺房裏,他不會虧待我們的。”

程景雲居然開始稱呼湯宗毓為四少爺,而不是說“宗毓”或者“塗塗”,他現在确實能夠吃到不少好吃的,但也沒能胖起來,反倒比以前做力氣活的時候更加瘦削了。

付媽還是像從前那樣大笑着,說:“景雲的頭發長長了,小臉尖尖的,像個姑娘了。”

“付媽,你又說我的笑話。”

只聽見八月在“咯咯”地笑,程景雲擡起手摸了摸八月的辮子,他又說:“要是我今後有錢贖身了,就回鄉下,茴園是好,但我總不能待一輩子。”

“不要走了,去鄉下沒有錢可花,”付媽卻是這樣說的,她說,“在這裏,有宗毓和二太太對你好,我和小八月都能照料你,如果你去鄉下了,只能靠着自己,你爹的年紀不小了,你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怎麽養活他?”

“付媽,怎麽活都是活。”

雪花落在人臉上,化成了小小的水珠,程景雲剝開一個花生,把皮丢在沒有花枝的玻璃花瓶裏,把仁放在桌上,他将衣袋裏的花生全都剝完了,也不見湯宗毓回來。

八月站在屋檐下看雪,後來,從房裏端來一盆湯宗毓換下來的衣褲,她做起活來更加麻利了,蹲下就開始賣力地搓洗。後來,天黑了,湯宗毓才回來,他對八月說:“下雪天洗衣服,別凍壞你了。”

“少爺,冷是冷,但也不可能不洗你的衣服。”

“去房裏洗,”湯宗毓想了想,又說道,“等我結婚之後,我們就去住洋房,到時候有盥洗室,更方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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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忙着點頭,她還不知道盥洗室到底是什麽樣子,但聽見湯宗毓這樣說,那她自然是願意期待的,她又在想,若是跟着湯宗毓去了洋房,那麽,她就該伺候不想伺候的人了。

她不痛恨秦婉瑩,她只是替程景雲感覺到不甘,她覺得程景雲全部的辛酸都是秦婉瑩帶來的。

湯宗毓以為她舍不得程景雲,就說:“景雲也要去,你們都去。”

八月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忘記吐出去,她在想,若是程景雲每日每夜、從早到晚都觀看着湯宗毓和秦婉瑩恩愛的生活,他将會有多麽難受。

“你問過他了?他要去?”

湯宗毓冷笑了一聲,他說:“我說了算不是他說了算。”

八月無法再辯駁什麽,但心底像在湧起一陣接一陣的浪,弄得人坐立不安,她看着湯宗毓的背影遠去,然後,視線就被眼淚擋住了。在磨難中生長的她多麽單純執着,哪怕湯宗毓不将程景雲放在心上,哪怕程景雲自己都覺得沒有希望了,她還是期盼他們能夠和睦。

她有時候也想,若是湯宗毓不是這樣的少爺,而是一位更好的少爺,就像二少爺宗朝那樣有禮節也有學問,那麽,程景雲一定不會被辜負的。

程景雲蹲得很低,他把銅壺裏的水倒進木盆裏,倒了大半,用手試過了,才伸手去幫湯宗毓脫鞋,再脫去襪子,他看起來冷淡又幹練,動作是很輕的,一看就是專門學過如何伺候主家。

水面上飄着幾枚幹花朵,湯宗毓盯着程景雲的手,後來,便盯着他總向下的睫毛,程景雲站起來了,去一旁洗手,然後,把裝了一些花生仁的碟子端過來。

他挨着湯宗毓坐下,坐在很軟的沙發上。

湯宗毓輕輕說完“我不想吃”,卻還是把程景雲喂給他的花生仁含進嘴裏,他一邊慢慢地咀嚼着,一邊看着他,說:“我今天跟八月說過了,結婚之後帶着你,也帶着她。”

誰料到,程景雲盯着湯宗毓的眼睛,看他好半天,冷聲地說:“少爺,別欺負我了。”

“不欺負你。”

“婉瑩小姐會覺得……那個人真是個可笑的人,她那麽聰明,總會知道的。”

“知道什麽?”湯宗毓說完四個字,便停頓了許久,他用舌尖頂着自己的臉頰,平息之後,才說,“你他媽現在,摸都不讓摸,她會知道什麽?你告訴我。”

“那我去,我去,好吧?”

程景雲又撿起一顆花生,他只能這樣說了,再辯駁會顯得太自作多情,他把花生仁塞進自己嘴裏,湯宗毓就壓着他吻了上來。

他還是那樣蠻橫地強迫他,碟子還在程景雲手裏,花生仁卻全逃去了地上,程景雲伸手去推湯宗毓,湯宗毓卻抓住了他的手,什麽話不說,只是親吻。

程景雲的腿已然軟了,全身都軟了,他同無恥的瘾君子一班,很吃湯宗毓這一套,哪怕湯宗毓已經讓他徹底絕望了。

“你這麽橫又這麽倔,”湯宗毓這樣子說程景雲,他說,“要找個怎樣脾氣好的人?”

“找你這樣的,”話沒說完,程景雲就哭了,他知道自己又開始說渾話,他一邊抽泣一邊說,“找塗塗這樣的。”

湯宗毓也是忽然紅了眼睛的,他十分訝異,後來,再次親吻了他,他更加癡纏,更加放不下也更加無措了,他跪起來在沙發上,弄得木盆裏的水溢在地上,幹花朵也掉在地上。

他還是壓着程景雲親吻,他緊緊地擁抱他,把荒唐的痕跡印在他的脖頸上。

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他哭着告訴:“找你這樣的,找塗塗這樣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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