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圩叁·這世間的生機
哪怕是那種警告的話,今天的程景雲都說得格外溫柔,湯宗毓才不聽他的,已經向他走來,說:“景雲,我的酒醒了。”
“那就快去睡覺。”
“想你了。”
湯宗毓在刮着夜風的院子裏抱住了他,抱得很是誠懇。湯宗毓到底有多麽想念呢,他自己也表述不清,他已經按捺不住了,即便得不到程景雲熱情的回應,他還是擁抱了他。
程景雲不說話,任他将自己抱着,任他埋下臉,不久後,鼻息在程景雲肩窩處留下淺淺的溫度。
現在的感覺還算好,程景雲試着感受對方的期待,後來,還是放棄了,如果他要變得像從前那樣愛湯宗毓,的确是比較難的事;試着去愛,對程景雲來說是痛的感覺。
“景雲,我們一起睡,我抱着你睡一晚,就像以前那樣。”
湯宗毓的手勁好大,但喝了酒的他好溫柔,他用擦過頭發的手抓住了程景雲的手腕,程景雲覺得手腕變得潮濕了。湯宗毓牽着他往廂房裏走,推開了門以後,說:“怪不得惜君喜歡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小,感覺很暖和。”
又說:“炕比床暖和多了,寬敞多了。”
程景雲能因為他的強迫清醒,不能因為他的溫柔清醒,今天尤其是,湯宗毓脫了鞋就爬到炕上去,那上邊有厚厚的兩層褥子,程景雲連忙把小巧的紅漆炕桌挪開,說:“你等一下,不要撞到了。”
“上來。”
“你頭發是濕的。”
“上來,景雲,我們一起睡覺。”
程景雲将電燈關掉了,他借着窗外光亮脫掉外衣,上了床,他剛剛拉好了窗簾,剛躺下,就被湯宗毓抱進了懷裏,湯宗毓什麽壞事都沒做,只是從身後緊緊将他抱着,一只手捂在他的肚子上。
“景雲,好久了,我們真的好久沒有這樣了,我們好久沒有抱在一起很心安的時候,沒有看着彼此,這種感覺很熟悉,又很陌生,我都想哭了。”
湯宗毓口齒清晰,但還是講着平時清醒時候不會說出口的矯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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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景雲說:“你的酒還沒醒。”
“我醒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知道我想對你說什麽,景雲,你不會原諒我嗎?如果你不會,也沒有關系,我還是會繼續對你好,繼續等你回頭看我。”
“塗塗,”程景雲将一邊手掌放在了湯宗毓的手背上,他低聲說,“實在是太久了,我把好多以前的事忘了,有些見過的人我也想不起模樣,我覺得你也和以前不一樣,有時候覺得是陌生的人。”
“你別這麽想。”
“可是今天晚上有點不一樣了,可能因為我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想起了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你這樣抱着我,就像是以前那樣。”
“景雲,我們做夫妻吧,我和你過一輩子。”
“你知道夫妻是怎樣的?”
“知道啊,”湯宗毓現在覺得無比幸福,他惬意地嘆氣,說,“就像我和你這樣的,覺得彼此最特別,有好多年的回憶,哪怕是遇到戰争了,還是能一起從紹州逃到北平,有自己的院子和家,有一個孩子,晚上……晚上能這樣抱着睡覺,哪怕住不了最豪華的房子,哪怕現在四處響槍,哪怕有時候買不到米和肉,可一想到家裏有你,我還是覺得這世間真快樂。”
程景雲哪裏比得過湯宗毓會講話,他想了許久,才問:“你對每個姑娘都這樣說罷?”
“我沒跟別人說過,只對你說,我今晚回來,遠遠地看到你在等我,”湯宗毓輕輕咳了一聲,說,“我在想,這就是我的景雲啊,我的景雲在等我回家。”
“你不要說……”
不明原因地,程景雲鼻頭猛地一酸,程景雲想要掙脫開他,卻被抱得更緊了。
湯宗毓閉上了眼睛,在他的頸邊吻了一口,又吻一口,說:“你可以相信我,相信相信我罷,景雲,就相信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覺得冷了。”
程景雲想起,自己對他說過傅家的花房冬天多麽冷。
大概,這些交談和傾訴還不完全奏效,可總算是各自又向前走了,離得更近了,程景雲就挪動了那樣小小一步,還是帶着試探的,他在黑夜中睜着眼,因為湯宗毓的那些話,而心髒鈍疼。
他說:“現在不覺得冷了,你不用總是惦記我會冷。”
第二天的清早,程景雲是被湯宗毓吻醒的,睜開眼看見了淺灰色的晨光,湯宗毓已經穿好了西裝,梳好了頭發,他站在炕邊低着頭,程景雲醒來之後,無意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幾點了?你怎麽已經起了?”
“我煮了早飯,惜君在洗臉,你多睡一會起來吃,我早晨去送惜君,”湯宗毓擡起胳膊看手表,說,“六點三十分,還很早,飯在鍋裏。”
“你不要……你不要……”
“怎麽了?”
程景雲仰起臉看着湯宗毓,答道:“不要煮飯。”
湯宗毓的手掌心貼在了他的臉頰上,好冰,湯宗毓又埋下頭,在程景雲臉上吻了兩口,貼着他的耳朵,說:“我煮給你吃,也不是煮給別人吃。”
程景雲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他說:“你的手好涼。”
“早晨還是有點涼的,不過不礙事。”
“你今晚去和惜君睡,不要再和我睡了。”
湯宗毓問:“為什麽?”
“我不想你覺得我不計較了,你覺得強迫不成,就故意想叫我心軟,你知道我最怕什麽,就用什麽來教訓我,跟你十七歲的時候一樣,”程景雲深吸一口氣,他看着離他好近的湯宗毓的眼睛,說,“我怕別人生氣,也怕別人對我好。”
湯宗毓撇了撇嘴,說:“景雲,我不是這麽壞吧?”
“你是,你想要我的時候,我逃也不行,你不要我的時候,看都不願意看我,你現在想要我了,可能,過幾個月又不要我了。”
湯宗毓心痛,輕聲問他:“如果我和以前不一樣呢?如果我這輩子只要你呢?”
“那是你自己的‘如果’。如果,聽起來就是可能也不可能的事,是不是?”
“你居然和我咬文嚼字,”湯宗毓盯着程景雲的眼睛看,見他那般淡漠,所以有些氣急了,就在他耳廓上裝模作樣咬了一口,說,“我要被你氣死了。”
說完之後,又心軟了,就在程景雲的下巴上吻了一口,接着,一連吻了好幾次,悄悄告訴他:“我看你一百眼也看不夠,舍不得對你說重話。”
這不,鐵蹄下有些荒寂的北平城又醒來了,湯惜君坐在房檐下的小馬紮上吃餅,聽鄰居家院子裏傳來的廣播聲,現在是日本人讓聽什麽才能聽什麽,湯惜君站了起來,去房裏拿書包,她嘴上咬着餅,到了院子裏一擡頭,看見樹梢上的綠芽又長大了一些,散發着淡淡清香,鳥叫聲更響了,這世間的生機随春季回來了一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