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來宣旨賜婚的小黃門已經得了厚賞走了。

憐煜站在原地, 因為阿姐回想的笑意凝固在臉,雙腳仿佛被人灌了鉛,腦子裏轟隆隆什麽都聽不見。

賜婚?

為什麽, 阿姐不過出門赴個宮宴而已。

怎麽就賜婚了?

阿姐怎麽能夠嫁。

憐煜想要進宮問清楚, 他沒有光明正大的身份, 沖動容易壞事, 只能強按下雜亂無章的心緒,打算一會問問清楚。

到底出了什麽變故,是不是新帝又要阿姐為他的朝政去聯姻了?

不過是治理江南的水患。

獎勵而已, 為什麽把阿姐賜婚?給的還是溫之俨。

這個人是誰?

他名義上的義父。

“外頭天寒,不宜在風口久站,公主回殿內吧。”張麽麽送上精巧的暖手小爐。

憐煜小聲叫了阿姐,楚凝颔首, 對着他輕笑,點了點頭,很快就挪開了眼睛。

她雙手珍視地拿着手裏的聖旨。

永嘉伯爵府溫之俨大人, 人品貴重,文人溫和有禮, 是前朝的人,比邵瀛靠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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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麽麽看着楚凝長大,看公主暗裏的反應, 這門婚事,她自個是滿意的。

“小奴隸, 你站着幹什麽?高興傻啦, 還不跟上。”

自家公主又得了好姻緣, 含妙和含巧貼身伺候的, 自然也跟着高興, 話也多了些。

看着憐煜也沒有那麽不順眼了,甚至覺得莫名解氣?

憐煜低垂着眉眼,收了收下巴,快步跟上。

送了茶點,婢女都被遣了出去。

憐煜在裏間站着。

女郎看了很多遍賜婚的聖旨,起先是溫柔恬靜的笑,後來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

怎麽都不像是被勉強聯姻的樣子。

她反複看着手裏的聖旨,不知道多少遍,才戀戀不舍抱到懷裏,像寶貝一樣。

“阿煜,你知道嗎?”

少年滿心苦澀,唇嗫嚅幾下沒有發不出來聲音,他不知道。

“我等了好多年,終于等到了。”

女郎的眼裏有着功成圓滿的淚,是高興,少年低掩的睫下也有,他是慌亂不知所措的淚。

年輕的聲音很是艱澀,“阿姐,為什麽?”

這話問得很奇怪。

沉浸在莫大喜悅當中的楚凝并沒有聽出來,她只以為少年是不懂她的喜從何來。

“阿煜,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女郎說得很小聲,燭光将她的眉眼暈染得極其漂亮。

憐煜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楚凝一直都是從容不迫,無論做什麽,她總是含笑溫柔。

女郎拉過他的手,到自己的旁邊坐下,“手怎麽涼成這樣?”

阿姐,終于發現他的寒了嗎?

楚凝把手裏的暖手爐子遞給他,又給他拉了拉鬥篷。

一如既往溫聲,帶着長輩的關懷,叫少年鼻酸。

“近來天氣寒了,郎中說了你的身子骨還弱,要少出門,切記不要吹寒風。”

話裏很無奈,“免得又起熱了,吃苦藥受罪。”

憐煜笑不起來,女郎牽他坐下就收回了手。

他的指尖朝她收回手的方向動了動。

若是往常他肯定會懂事的乖乖聽話點頭應嗯。

今日似乎想讓楚凝知道,想要從她的口裏博得幾分關懷,分得幾分她的愛。

于是他透露道,“我站在門口,想要等阿姐回來。”

甚至說起了。

“就像從前我去杜宅求學,阿姐一日如一日,在門口等我。”

少年望着楚凝的眼睛,第一次嘗試外放他的感情,“只要回來,第一眼就能看到阿姐。”

楚凝輕輕摸摸他的頭發。

可惜,憐煜沒有在她的眼裏看到除了長輩關懷之外的一絲情感。

就像他頭回這麽外放的情意,她也看不到。

“阿煜。”

女郎輕輕喚了一聲,少年的心口又堵又酸又麻又悶,還有随之而起的氣憤。

“嗯。”聲音很悶。

旋即就是壓抑的沉默。

“阿姐似乎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阿姐過往的事情。”

藏在心裏很多年了。

楚凝今日得償所願,她有很強的傾訴欲。

但和誰說都不是,她想溫之俨知道,卻不想直言告訴他,讓他知道。

憐煜頂着和他一樣的長相,楚凝把他當成溫之俨,算是另相地告訴他。

于是開口了。

憐煜言語裏有極力掩蓋的自諷,“阿姐要說的,是關于什麽?”

這封聖旨是嗎?

“關于.....溫之俨...”

提到這個名字,女郎的神情都變了,語氣甚至磕絆起來。

“他是我喜歡的人,我喜歡他很多年了。”

喜歡?

喜歡溫之俨?

少年臉色慘白,唇全無色與旁邊喜上眉梢,面帶紅愠的女郎形成鮮明的對比。

“......”

長公主府每一個地方都燃了地龍,寒冬臘月了,只穿單衣都不覺得涼。

身上這件,無論是風毛又或者水色,都出得極好的鬥篷。

是出自楚凝親自挑選,為他抵禦風寒。

這個寒冬,憐煜沒有感受到一絲冷意。

而今,寥寥幾句話而已,就仿佛讓他置身于冰天雪地裏。

從前他很喜歡看阿姐。

她而今的笑靥,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綻開盛放。

她怎麽能夠為別的男人笑得如此豔麗奪目。

溫之俨和阿姐居然不是尋常普通的朋友那樣簡單,而是從前就認識,并且有私。

少年眼底卷起一片刺骨寒風。

溫之俨對他隐瞞了,當初聯盟的借口說得很是冠冕堂皇,什麽受先帝恩惠,聞聽謠言四起,決議救扶裕安長公主。

全是狗屁話!

不過是因為垂涎阿姐。

少年暗暗咬緊了後槽牙,藏在鬥篷之下的手攥得幾乎要碎。

楚凝還回憶在過去。

“從前,父皇母後在時,他是侯府公子,我和他有過數面之緣,我們明面也存在不少的交際。”

“說過話,只是從未提過情意,我本想等到及笄後向母後提起,但世事難料....”

說到這裏,楚凝的神色黯然下來。

大褚朝政不穩,境邊的撫水一直來犯。

加之接二連三的出事,兒女情長的婚事在風尖浪口上,無暇顧及。

直到皇帝皇後逝去,幼弟上位,她不得不為了扶持幼弟,穩固朝政而聯姻。

“那場戰亂,侯府也受到波及,溫之俨走了。”

憐煜聞言更是沉默,他是不是還該謝謝這場變故,若是沒有這場變故。

只怕阿姐得償所願,他也不會來到裕安長公主的身邊了。

“多謝上天垂憐,再出變故,我能休驸馬。”

“此次擇夫,皇弟應允我自己選個喜歡的,而他也歸京了,身邊一直沒人,今日赴宴,我為自己大膽了一回。”

宮宴上,楚凝見到他了。

他除了年歲見長,比從前又多了幾分沉穩,看着覺得可靠,與從前好似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楚澈褒獎有功之臣,酒過三巡,楚凝見到溫之俨離席,她借着酒意出去了,兩人在梅花林見面。

只不過起了一個頭,就聊了很多。

大概是今夜真的喝多了,分明冷風吹着腦袋,楚凝依然問了他的家室,這大概是她人生最出格的一回。

她問溫之俨願不願意。

“你孑然一身,我如今也孑然一身,你願意和我試試嗎?”

言罷,楚凝低着頭,很久等不到回答,本以為要失意了。

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男人的聲音清朗,每一個字都鑽進楚凝的心。

“得蒙公主垂青,之俨...萬分榮幸,萬分願意。”

他說了兩個萬分。

難怪阿姐這樣雀躍,她的心緒随着溫之俨而觸動。

出府之前的高興。

是因為能和溫之俨見面,才對鏡細細描摹妝發。

可,為什麽是溫之俨?

“我從未想過還能有今天。”

楚凝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着面前少年和他相似俊俏的臉蛋。

仿佛在對着從前她記憶裏青蔥如郁,挺拔俊美的少年郎。

“如今國安太平,阿煜長大成人,一切都得圓滿。”

她說着說着臉紅了。

“我終于也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女郎對着少年,她臉上的笑意不減,柔美動人令憐煜止不住的鼻酸,心碎。

她怎麽能夠笑得那樣溫柔漂亮又殘忍,無情将他丢棄抛下。

全然看不到他的狼狽,他的一腔的愛意呢?

空到叫人奇怪的眼神又出現了。

憐煜此刻痛到格外的清醒。

幾乎是一瞬間,炸了一片白,有答案呼之欲出,崩出那個像字。

所有見過他的人,說他像的人都認識溫之俨,阿姐總是無意識地看着他,又不似在看他。

就是因為這張臉吧。

“所以....阿姐當初不顧自身危險,去角鬥場當初救我,是因為我的長相嗎?”

他聽含巧說過,是因為他和楚凝的眼緣,這是楚凝買憐煜的時候說過的話。

是啊,憐煜。

姓憐...

腦海閃過當時,女郎的聲音又浮出來。

她的手初次碰到他的額面,跟他說,“你既跟我,我給你起個名字可好?”

“憐煜,便叫憐煜好嗎?”

少年控制不住,眼裏有淚水在閃爍。

他真的不想太狼狽,可是,真相來得措不及防,血淋淋攤在面前,容不得他有一絲的喘.息之地。

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憋回眼角的熱意,匆匆斂下了睫。

不死心,重複一遍。

“是因為我和溫之俨長得像?”

他心裏甚至在想,騙騙他也好啊,說不是。

可他又清楚的明白。

不存在所謂的利益,沒有無緣無故救人的。

是圖他這張和溫之俨長得相似的臉,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溫之俨。

楚凝站起來,也不想再瞞他了,其實說出來也沒有什麽。

她的手摸上少年的臉。

“一開始是的。”

她輕嘆一聲,“阿煜和之俨真的好像。”她誇了一句,“但是阿煜比之俨從前要更俊朗。”

得到答案了,她親口說的。

少年攥緊的手松開了,抖得不受控制,心被一片片撕碎,再也無法湊全。

他輕輕呢喃一聲,“是嗎?”

“不管從前,現在我是真的把阿煜當成我自己的親弟弟。”

少年睫下遮着翻湧的陰戾。

咬緊了牙齒,腮幫和下颌線都繃緊了,渾身繃直。

心底嘲嗤。

弟弟?他才不當什麽狗屁弟弟。

“阿姐的婚期在什麽時候?”擡眼時,所有的翻天覆地已經藏壓好了。

他又乖得不像話。

楚凝摩挲着明黃聖旨繡着龍紋的明面,“怕生變故,過了年關,欽天監定在下月初四。”

少年認真扮演好一個弟弟的角色,站在他在女郎眼中該站的位置。

“阿煜祝阿姐歷盡千帆,得償所願。”

女郎笑着說好。

“姐姐的婚事定下來了,阿煜也可以自己挑一挑,還是那句話,若是對誰有意,盡管與阿姐說,姐姐給你做主。”

憐煜點頭也跟着她的笑而笑。“好,自然要找阿姐做主。”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漂亮,純真幹淨。

“阿姐今日說的,不能反悔。”

楚凝說不會。

少年看着女郎發鬓裏簪的發釵,是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

聲音緩而慢,“阿姐待我這樣好,您和溫之俨大人新婚..”

“我會好好準備一份大禮贈予阿姐,為阿姐祝賀。”

少年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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