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歸雁覺得他跟畫上的神仙……

男子身量極高,即便是蹲着,趙歸雁也只堪堪到他胸口。

角落狹小,兩個人着實擁擠。

丫鬟卻像是找累了,停下了腳步,站在不遠處說話。

趙歸雁擔驚受怕,覺得漫長難熬,尤其是這兩日化雪,石壁寒涼,她衣着單薄,抵禦不了源源不斷地寒氣。

她抿抿唇,察覺到身側的溫暖,她搖了搖頭,壓下想要貼靠的念頭,只是将阿貍緊了緊。

阿貍也暖呼呼的,她有阿貍就好。

男子觑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擋住了風口。

趙歸雁蹲久了,就發覺一直往脖子裏灌的冷風停了下來,她唇畔露出幾分竊喜。

身子暖和了,也就有心思打量起這個“共患難”的人。

他不像她團成一團,單膝觸地,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膝上,頗有氣勢,即便周圍是枯枝殘雪,都讓他生出幾分清風朗月的風姿。

男子察覺到她盯着自己看,淡然回視,旋即對上一雙明亮潋滟的眸子,愣了下。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幹淨澄澈的眼睛。

趙歸雁只是覺得他好看,并沒有其它心思。

人總是喜歡漂亮的東西,更何況這人心腸這樣好。

男子收回視線,随手把玩着腰間的玉墜。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歸雁終于聽見了走開的腳步聲,她擔心聽錯了,用小手戳了戳男子的膝蓋,“您能不能看看她們離開了沒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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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視線頓住,看了一眼膝蓋,複又順着她的話往瞧了一眼不遠處,無人。

他沉默地站起身,負手而立。

趙歸雁愣愣地看他一眼,後知後覺人應該是離開了,她抱着貓打算起身,可是蹲久了,她的腿已經麻了。

趔趄了一下,臂間就多了一只大掌,穩穩地扶住了她。

“小心。”

趙歸雁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如玉石墜盤,清淩淩帶着冷意,很好聽。

男子看她穩住了身子,就将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後的時候,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這樣柔弱無骨的觸感,讓他險些以為自己握了一捧雲,稍稍用力就消散了。

趙歸雁眨了眨眼,笑了起來。

“原來你聲音這樣好聽。”

男子眼神閃了閃,不語。

趙歸雁也約莫猜測出,這人性子冷清,不喜言語,她也沒在意,認認真真地屈了屈膝,“方才多謝公子了。”

男子這次給了回應,從喉間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趙歸雁見他跟畫上的神仙一樣,帶着俯瞰衆生的端嚴,很是高潔,也想不出能說什麽了,恰好這時候采月慌慌張張地尋過來了,趙歸雁怕她一直躲着采月會着急,于是說:“那……公子告辭。”

男子點點頭,折身換了個方向離去。

采月一直在喊她,趙歸雁抱着貓走出去,輕聲喚她:“采月。”

采月一愣,驚喜地跑過來,抓着趙歸雁問道:“三小姐她們有沒有為難您?您有沒有受傷?”

趙歸雁搖了搖頭,說:“我藏起來了,她們沒找到我。”

采月看她面色無虞,這才放下心來。

回到院子,趙雲莺她們早就離開了,不過院子裏一片狼藉,桌椅茶壺都倒在地上,跟盜匪洗劫了一樣。顯然在她走後,她們氣不過,把她的院子給毀了。

趙歸雁掐了下掌心,慢吞吞地将地上的椅子扶起來。采月在後面看着,有些想哭,自己的主子就沒過過一日好日子,明明也是國公府的血脈,卻過得比丫鬟都不如。

前十四年跟個透明人一樣,生父漠視,嫡母苛待,好不容易嫡小姐護着長大了,可又要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她自小貼身服侍趙歸雁,最是清楚她的性子,那樣溫軟天真的一個人,如何能去宮裏呢?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三小姐鐵了心地求着入宮,第一次這樣執拗,誰勸都不聽。他們都說她是為了榮華富貴,可采月清楚,不是的。

她隐約猜到了是為了大小姐,可更具體的,她就猜不出來了。

她并不聰明。

遠比不得小主子機靈。

可她有一顆忠誠護主的心,反正不論趙歸雁去哪,她也跟着去哪。

采月收回思緒,連忙幫着一起收拾房間。

夜幕降臨的時候,屋子又恢複了往日的整潔。趙歸雁揉着腰,一溜煙跑進了內室,踢了鞋子,胡亂地趴着床上。

采月跟着進來,柔聲問道:“小姐,要用膳嗎?”

趙歸雁翻了個身,歪着腦袋說:“要!”

燭火溫暖明亮,映着嬌顏,頗為悅目。

采月笑了笑,提着食盒往外走去。他們主仆二人的飯菜,都需要自己去大廚房領,并不會和其他主子一樣,由着人送過來。

趙歸雁的落雁居又偏又破,府裏的人都不愛來。趙歸雁知道他們不喜歡她,也不會出去惹人嫌,他們二人倒也算悠閑自在。不過平日也多有不便,飯菜要早半個時辰去拿,才不會拿到殘羹冷炙。

阿貍跳上了床榻,尾巴一卷,趴在了趙歸雁的腦袋旁。趙歸雁慢慢彎起唇,逗弄起它。

剛剛一直在忙,此刻閑下來了,她才感覺到了腹中空空。

“阿貍阿貍,你說今天吃什麽?”

阿貍懶洋洋地喵了聲。

趙歸雁平時也沒玩伴,習慣了自說自話,當下眯着眼開始幻想:“會不會是燒鵝和金絲火腿?又或者是板栗燒雞和莴筍湯?要是有鴛鴦蝦就更好了……”

她跟着趙青鸾嘗過一次鴛鴦蝦,就此惦念上了。不過她不清楚,宮外有沒有這道菜。

趙歸雁想到了皇宮,臉上的笑滞了滞,一下子就沒了食欲。

她想阿姐了。

趙歸雁眼眸一下子黯然下去。

很快屋外傳來了腳步聲,趙歸雁舔了下紅唇,下意識扯出一抹笑。

她不能這樣頹喪,不然該惹得采月擔心了。

采月提着食盒,面色鐵青地走進來,看到床帳裏明眸潋滟的人兒,氣滞了滞,嘆了口氣,說道:“三小姐未免太欺負人了。”

趙歸雁翻身下榻,走到桌子旁,才看清楚今天的菜色。

兩個冷硬的饅頭,和一碟不見油水的小青菜。

“老爺都說了您以後要記在夫人名下,也是正經的嫡主子,嫡庶尊卑,三小姐再如何也要敬您一分。可她卻吩咐大廚房不給您飯菜,只甩給奴婢這丫鬟份例都不夠的饅頭青菜,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嗎?”采月憤憤不平地說道。

趙歸雁看采月眼睛都氣紅了,她心裏嘆了口氣,臉上卻彎着眼睛笑,“沒關系啦,我現在又不餓了,饅頭也很好吃。”

趙歸雁何嘗不委屈?

采月為她抱不平,可她卻覺得沒必要。

楊氏是迫于父親的壓力才不得不認她作女,她厭她惡她,恨不得趙雲莺狠狠欺負她,又怎會為她出頭,漲她威風呢?

趙歸雁很小就明白,除了阿姐,沒有人會真心對她好。可如今阿姐也不在了,她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怎麽能指望着別人施于善意給她呢?

其實趙雲莺這樣有恃無恐,也是清楚,趙歸雁能不能入宮還另說。

趙家內部決定了入宮的人選,可還要看聖上願不願意給趙家這個臉面。

榮國公府不比先帝時期的煊赫,今上是個勤政愛民的君王,少年繼位,在位十五年,海清河晏,開創了大魏盛世。面對說一不二的鐵血帝王,朝堂之上,榮國公府也就不能插手太多。

自然而然,權勢就大不如前。

世家勢力遠不如先帝在時,好在今上顧念這些前朝元老的苦勞,很多事情上都願意給幾分體面。

譬如榮國公府就出了一位皇後。

可趙青鸾病逝了。

榮國公府本就大不如前,趙清鴻擔心後宮之中沒有趙家女,于趙家不利,這才起了又送一位趙家女入宮的想法。

楊氏見趙清鴻捧了卷書,可是半天不見他翻頁,心中詫異,溫聲詢問:“老爺今日可是有心事?”

她有些忐忑,擔心她默許趙雲莺折磨趙歸雁的事敗露了。

趙清鴻揉了揉眉心,語氣沉郁:“今日我以借口邀陛下來府中閑逛,本想着私下裏打探陛下的心思,可聖心難測,我竟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楊氏一驚:“今日陛下來府了?”

趙清鴻颔首。

“因是借朝政為由,陛下也是輕裝簡行,不願麻煩夫人,故未曾知會夫人。”

楊氏想到那位不茍言笑,威嚴端方的帝王,無端打了個寒戰。她也不想面對他。

“陛下會不會不想趙家再送一位女子入宮?”

趙清鴻臉色沉凝,說:“極有可能。今上深谙帝王之道,絕不願意一家獨大,如今後位空懸,多少世家搶破了腦袋想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我趙家已經有一個女兒登過後位了,陛下恐怕更願意這後位落在別家。”

楊氏聽到這句話,又是欣喜又是失落。

既高興趙歸雁入不了宮,又失落趙家以後要矮別家一頭了。

趙清鴻臉色冷沉,有些不死心。趙歸雁即便不能為後,可憑着她的容貌,當個寵妃亦是能夠的。

可他清楚,今上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他若是不願,他再絞盡心思也沒法子。

“睡吧,且看陛下的意思了。”

趙清鴻嘆了口氣,扔了書躺了下去。

楊氏也順勢熄了燈,躺在他身側,想了想,她問道:“那小五還要不要挂在我名下?”

“入不得宮,也就省得麻煩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了。

楊氏滿意地笑了,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翌日,趙歸雁剛洗漱完,采月就将今日的早膳提了進來。

臉色比昨天還要差。

“今日更過分,竟只有一碗見不了幾粒米的稀粥!”

采月将瓷碗端出來,語氣忿忿。

趙歸雁眸色沉靜,安靜地捏着瓷勺喝粥。其實也用不了勺子,這樣寡淡的粥,跟白水沒分別,端着碗一口飲下即可。

她并不在乎這些。

她只想早些進宮,查清楚是何人害了阿姐。

這府外,她并不想徒增風波。

只是,有時候她不找麻煩,麻煩總喜歡找她。

勉強果腹後,采月剛收了碗勺,一行人就神色得意地闖進來。

依舊是趙雲莺幾人。

今日趙雲莺較之昨日更要衣着華美,石榴紅金絲鬥篷,鬥篷邊沿還有一圈毛茸茸的白狐皮,看着嬌俏可人。

她似乎是特意打扮了過來的。

臉蛋白皙,也抹了胭脂,很是嬌美。

趙雲莺看了一眼光可鑒人的瓷碗,嘲諷道:“這也太窮酸了吧?就連一頓好的都吃不起嗎?”

她身後的人也跟着吃吃笑出聲。

趙歸雁垂下眼睫,絲毫沒放在心上。

趙雲莺見她娴花照水般娉娉婷婷地坐在那兒,光是垂着腦袋,就美得如同一幅畫卷般,心下生出嫉妒,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用手帕掩唇,嬌笑道:“某些人應該還在坐着春秋白日夢吧?指望着被聖上看中,成為高高在上的娘娘不成?”

趙歸雁茫然地擡眸。

趙雲莺見她終于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了,得意地笑了笑,說:“你怕是不知道吧?聖上瞧不上你,不想讓你進宮,所以母親也不會把你養在名下。你以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這破院子裏吧!”

她張揚大笑:“昨日我本來許你一場好婚事,你不識好歹,現如今,你就等着母親将你嫁出去給人做妾吧!”

趙歸雁小臉寸寸白下去。

她入不了宮了?

那阿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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