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臨別

雲瀾走前,宴溦來過一次,伍姐心虛不敢出來添茶,躲在茶水間裏。還好,宴溦也只是略坐坐,沒說幾句話,就起身告辭。

雲瀾是臨走,想說幾句肺腑的話給宴溦,她說:“鄭家的人,不好相與,宴溦,你萬事多想一步吧。”

宴溦坐着,看不出表情,半晌才說:“我是有吃就吃一碗,能睡就睡一覺,別的都罷了,想多少,也是無用。”

把雲瀾剩下的一點肺腑之言,澆滅在半道上。她只好坐着,無話可說。

臨行前一晚,下了暴雨,驚雷滾滾,從不遠的山巅上直劈下來。雲瀾站在窗邊等懷承回來的汽車聲。“轟隆隆”一陣響過,她想起初識時,在救助站的日子,滿天滿地的爆炸聲,空襲的飛機掠過頭頂,他是從那時起留下的心病吧,把那天的春雷誤當作炸彈,本來想親她的,又無意識的要護着她,錯過了時機。她都知道,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後,又覺得難過,蹙起了眉。

大雨打在玻璃上,雨水結成一條條的水簾自上而下地流淌下來,像無數雙眼睛在哭,源源不斷的眼淚水。雨一直下到午夜,漸漸停了,只剩滴答的檐角水,響在夜風裏。懷承還沒有回來,雲瀾坐在書桌邊,把預備好的一封小信,裝進信封,走出房間,放在對過懷承的卧房裏。他最近實在太忙了,她做好了他來不及回來的準備。

雖是暑天裏,才下過雨的山風吹進屋,一陣寒涼。懷承午夜過後才趕回來,老胡重新整編了隊伍,接到一項重要的爆炸任務,他們集中在村社籌劃任務細節,一個人也不能少,他是特地向老胡請示了出來的。

他悄悄走近雲瀾床邊,坐在她床頭那處沙發上。她初來時受了傷,那幾夜,他也是這樣坐着,徹夜守着她。

他一坐下,她就醒了。“懷承……”像睡夢裏在叫他的名字,夢呓的聲氣。她自枕上微微轉頭,黑暗裏睜着眼睛,找他的輪廓。

他馬上傾身下去,想細聽她要說什麽,她卻停住了,沒有再說話。他只好伏在她枕邊,對着她眼睛的光,低聲地告訴她:“我回來了。”

她伸手摸到他肩頭,忽然委屈:“我等了你一整晚,我剛剛看見你從我面前走過,越走越遠……”

她極少有的生怨,聽在他心裏,知道是只對着他,才有的話。他愛聽,哪怕是怪他,也想長長久久地聽下去。

他俯身去抱住她,怕她一手撐着吃力,把她壓回枕上,“怎麽會呢,我不是回來了麽?我回來遲了……”他貼在她耳邊,低聲安撫,自問自答地親她耳垂。

是夜太深,深進人心裏去。雲瀾想聽他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想,她從不是執拗的人,這時,卻執拗地圍攏着攀在他肩頭的手臂,轉頭來吻他唇角,“懷承,我明天……”她太久不說這樣的話,忽然說不出。

“我知道,明天要走。”他把她貼身抱在懷裏,截斷了她想說的話。

“我其實,”她終于說出來,“不想離開你,我總怕,再見你,要……”她忽然描述不清楚,“要……”似乎在哪裏有種曲終人散的傷情,她埋進他頸間,尋索他的氣息。

“雲瀾,”懷承第一次聽她說出眷戀的話,他們好像彼此知道,卻從沒說出口過,她一字一句的在他心口上說出來,原來感性的話是這麽動聽的,聽了讓人想永遠沉溺。“雲瀾,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地回應,她薄綢的睡衣,柔滑細膩的,讓他有種抱不緊的錯覺。有什麽辦法,能把她揉進自己心肺裏去,永不分開。

她還靠在他肩窩,呼吸的溫熱氣息流轉不絕。他已經覺察出自己身體的變化,外面有雨後清風吹進,撲在他面心。他嘗試着,松開她一點,讓涼風從耳邊拂過,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拍她後背,真想這樣摸下去,他見過的,她身上美好的起伏婉轉,他也滿心向往,滿得要溢出來。在心裏作準了她終究是他的,可不能是現在。

“雲瀾,”他調整着氣息,索性靠到她枕上來,放棄了要她的想法,未來變數太多,他那時想,應當先确保她安全。那之後的許多回,他後悔過,後來又釋然,人生當有悔的,沒什麽,只要她過得好,還求什麽呢。他開解自己。

“你這樣靠着我,我也會忍不住。”他低頭吻在她臉頰上,坦然告訴她,灼熱的溫香氣息氤氲,真是難言的折磨,他承受着。

“嗯?”雲瀾這時才有些醒轉,寬大的睡衣衣袖被她擡起手臂,擁堆到肩頭,露出的白皙皮膚貼在他後頸上,越來越燙,她遲疑地,想松開一只手,又馬上被他攏住。不能太快,她一放開,他心口裏一涼。“那一章,你學過的吧,”他半是緩和自己,半是提醒她,“還記得麽?”

生殖那一章的內容……他想,她是約克教授手裏的優秀生,自然精通的。她确實精通的,不過是精通書面上的那點東西,真人真事就……

“你……”她終于回過神來,但回過了頭,“有反應麽?”她被他帶着掙脫了臨別的傷懷,推門進了新天地。

“嗯,”懷承誠實點頭,手上仍摟着她,她卻不老實起來,松開勾着他後頸的手,同他商議:“讓我摸一下。”

她說着一只手滑下去,“不行。”被他斷然拒絕了,扣住手腕在他胸前壓着,他連心跳都提起來。

“只摸一下!”她探究的心被挑動起來,覺得機不可失。

他依在她身側,有意識地側過身來,讓出一點距離,吓唬她:“摸一下也可以,只是我管不住他,你就要負責到底,”他故意後撤來盯着她眼睛:“也許今晚要圓房,你……”

他眼看着她眸光放大了一瞬,猶豫地,停住了不安分的手。她真的停下,他又失落,貼在她唇上問她:“是怕麽?”他知道她不會不肯,大概還是和他一樣,沒有準備好。

“嗯,有點兒。”她陷在他唇齒間含糊地回應。

聽見他預想的答案,他滿意地蹭了蹭她鼻尖,“我們再等等,等你念到畢業,我去接你,到那時……”他既說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

“好。”他這句話,回想在她耳邊。

他還是抱着她睡,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再睡一會兒。”他勸說。

她卻清醒了,舍不得他的臂彎,用力深埋進去,一扭身,膝蓋碰到什麽,他低吟了一聲,堅韌地壓住她:“別亂動。”

“……”她乖乖停住,又忍不住問:“我碰到了麽?”

“嗯。”

只過了片刻,“真的不能碰?我輕輕摸一下。”

“不行。”他咬牙切齒,恨她不體諒他忍得辛苦。

窗外漸漸雲開,半遮半掩的月色投進薄霧的光來。她不動,他還是煎熬,拉過她手來,妥協:“讓你摸一下……”

“真的?”

“嗯,輕一點……”

淩晨時的寂寂,聽不清他們隐約地低語。夏日的日出太早,讓人不能久睡。他們兩人卻是不肯入睡,辰光太少,天一亮,夢就會碎一樣。好在雲瀾最後如願以償,懷承做好了将來讓她加倍償還的準備。

她是正午的船票,烈日當空,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也沖淡了離別的傷感。懷承送她們上船後,要立刻走,他時間有限,老胡那裏等不得。

她站在甲板上,迎着風,看他消失在滾滾的人流中。

其實只是她離港的第二天,懷承從約克教授那裏收到叔潮寄來的第二封信,他在信上解釋了兩封信之間間隔長久的原因。他說歸家不久,父親就介紹了差事給他,在新政府的供需處領了份小職,又承蒙上司賞識,跟着往西南去走了一遭,一來一回耽擱了兩三個月。等見到雲瀾來信,已經遲了許久。關于淑瑛的事,真是棘手。感謝雲瀾萬難中尋到她,他也猜到,她是不肯回上海來的,那也不必強求。他說她向來知道淑瑛執拗,還是萬事依着她自己的主意來吧。

懷承坐在村社的老榕樹下拆看這封三哥寄給雲瀾的信,他看到信尾,覺得奇怪,聶叔潮竟只字未提孩子的事,他不可思議地往信封裏再三瞄了瞄,并沒有漏掉信紙,只這一張而已。

他兀自嘆了口氣,動手把這封信裝進另一個信封,轉寄回上海去。他想,雲瀾和孩子應該比這封信更早到,不知叔潮準備好見到孩子了麽!

“懷承,”麗惠從廊下探身出來叫他,“師傅叫你進去,啓德機場的地圖,讓你再看一次。”

“好,就來。”他迅速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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