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幻春之花

高黎貢山屬于青藏高原南部,橫斷山西部斷塊帶,印度板塊和歐亞板塊相碰撞及板塊俯沖的縫合線地帶,是著名的深大斷裂縱谷區。山高坡陡切割深,垂直高達四千米以上,形成極為壯觀的垂直自然景觀和立體氣候。

時值春日,受冷空氣影響,高黎貢山大部分區域還處在白雪皚皚之中,27號國界碑就聳立在山巅之上。袁朗和王訊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們只是說自己是回家探親的士兵,是藍修生的好朋友。雲南武警中隊的隊長本是不贊同他們此刻進山,但看幾人意志堅定只好作罷,最後派了一名老隊員給他們當向導。

為了保險起見,肖瑤又花重金找了當地一個常去高黎貢山的人作為向導,最後隊伍确定下來為六人。分別是袁朗、肖瑤、沐子隐、王訊、武警中隊派出的向導鐘龍和本地人姚靳衮。一行人準備妥當之後,從高黎貢山中段的騰沖縣出發,往上攀登。

幾人都穿着武警中隊提供的迷彩服和保暖衣,外面披着不是很厚實的雨披,頭上戴着姚靳衮自制的鬥笠。剛開始走的時候,除了冰雹敲在身上疼了些,其他倒沒什麽大的麻煩。腳下的路也不會很難走,以碎石塊和泥土居多,有些積雪夾雜在其中。

入山之後,冰雹漸漸小了一些,兩側的景物也變了變。一路走下來所見的都是被積雪覆蓋的樹林,此刻轉了個彎之後突然變了,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大片火紅的花海。上山的路線就在這片花海的旁邊,走的近了些,便看清了這些花的模樣。

這些花大多數開在枝端,成朵成朵的擠在一起,花冠是紅色的,也有些是橙紅色的。每一朵都是五瓣,橢圓形的花瓣呈倒卵狀,微微向外彎着,像一只木碗一樣大小。每棵樹上都開滿了這樣的花,縱使有積雪和冰雹落在它們之間,那些花兒也開的異常旺盛。在茫茫大山之間,這連成一片的火紅,給冰冷的雪山添了一絲溫暖。

“前一周高黎貢山的天氣暖了不少,這些木棉估計就是那時候開的花吧。”被指派為向導的鐘龍興奮的開口,“往年去國界碑的時候,這些花都還沒開呢!以前藍隊老是說木棉花開有多漂亮,這次終于看到了,實在太美了!”

“木棉花?”

沐子隐輕語一聲向着那滿樹的紅花靠近。靠近之後,她伸出手拂去堆在花上的積雪,那火紅的花蕊就露了出來。相比于她手指的白皙,這朵花顯得是那麽的紅,猶如冬日裏的暖陽一般。在這滿山落雪間,這一片的木棉花海亦是猶如太陽一般,充滿了生機和希望。

修長的指緩緩撫摸着花瓣,而後沐子隐微微傾身去嗅,幽幽清香立刻從花蕊中散發出來。她擡起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如冬日裏的暖陽一般,再回過頭沖衆人笑道:“很好的花。”

“一朵花而已,我見過很多次了,沒什麽好不好的。”站在不遠處的肖瑤有些輕蔑的開口,末了她又說:“木棉的話,作為藥材,價值不大。”

望着成片的木棉花,王訊也笑了笑:“呵呵,這花其實挺好看的,我看小肖是醫生做久了,都有職業病了。”

“難為這些花了,沒挑好時間開,被這雹子一砸,怕是花期沒過就要沒了。”常年奔走于高黎貢山放羊的姚靳衮感慨了一聲。

在路邊的沐子隐沒有注意衆人說些什麽,她正專注的盯着那些木棉花看。她從沒見過這麽奇特的花兒,有別于百花,獨自孤傲的綻放在滿頭山雪之間,除了花還是花,連一片葉子都沒有。滿樹的繁花就像是英雄一般,不卑不亢的迎着冰雹開着,即使被砸落在地,還是保持着姣好的花形。

其實衆人剛才都沒注意到,沐子隐形容那些木棉花,用的是“很好”而不是“很美”。大多數人,看到花都會用“美麗、漂亮”來形容,用“很好”兩字形容似乎不太搭配。但對沐子隐而言,這的确是很好的花兒,從枝端墜落時,一路旋轉而下,然後“啪”的一聲落到地上。看樹下也落了不少的花,那些花的顏色絲毫沒有褪去,依然保持着在樹上的鮮豔。

被什麽所迷惑,誤以為暖春已經來到,所以才争相開出嬌豔的花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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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春之花嗎?”凝視着那些花,沐子隐垂下眼輕喃,末了擡起頭仰望那枝端的繁花。她往前邁了一步,看樣子,是打算折下一枝。

沐子隐是站在路邊的,那棵木棉花長在路的下邊,約二十多米高,要微微踮起腳才能夠着它的枝幹。她伸長手踮起腳卻還差一點,只好又往前踏了一步,這次終于能夠到了。她的心思都在那枝開的鮮豔的木棉花上,完全沒有留意到腳下的積雪已經開始松動。正努力折着,一只大手突然出現在頭頂上方,帶着薄繭的食指和大拇指一起用力,枝幹便應聲而斷。

沐子隐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被人向後抱了過去,她驚訝的扭過頭便看到一個帶着些許胡渣的下巴。下巴的主人微微低頭看向她,眉眼間依然是冷淡的神色,是袁朗。自從她非要跟着一起來之後,他就一直跟她保持着距離,非常的冷淡,似乎是生氣了一樣。

“我記得鐵六連是偵察連,你在那待了一個月,什麽也沒學到嗎?”袁朗松開手冷聲,他還在為沐子隐非要同行的事生氣。

從旅店的事後,袁朗就沒跟自己說過話,為此沐子隐也有些生氣。見他用冷冰冰的口吻質問自己,她便悶悶的回答道:“這裏的地形有問題麽?要偵察?”

看來對方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見狀袁朗的口氣更加冷冽:“一路走下來,山路越來越陡,路也越來越小。稍微有點常識就該知道,現在這條路不可能有那麽寬,你剛才站得地方是一片枯死的灌木叢,久了就會掉下去。這次的營救也算是一個任務,作為一個軍人,不要在任務期間做多餘的舉動。”

沐子隐完全不理解袁朗為什麽語帶怒意,她不解的望着他道:“并不會耽誤行程,你們不必停下來等我呀!”

聞言袁朗眼中的不悅之意開始變成冷漠,他默默看着沐子隐,半響低笑一聲:“以前我總想着,你要是我的兵,我一定要把你訓練的好一點。現在,我非常慶幸你不是我的兵,這樣我的戰友們,就不會因為你的自以為是而受傷,甚至犧牲。”

袁朗說完之後,伸手把剛才折下那枝木棉塞到沐子隐的懷中,接着轉身便走。一邊的肖瑤立刻跟上他,還說:“不要太生氣,她只是個小孩子。”

在一個人明顯很憤怒的情況下,去勸解他,一般只會得到相反的結果。肖瑤學醫數年,對心理學方面也有些接觸,自然知道這些。不知道她說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幫沐子隐說情嗎?好像不是,因為事實證明,那句話完全是火上澆油。

“執行任務時不會分軍人的年齡有多大,完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袁朗淡淡應道,聽語氣,似乎對沐子隐很失望。

氣氛開始低迷,袁朗和肖瑤徑直走在前面,作為外人的鐘龍不好說些什麽,他只好快走幾步跟上。而姚靳衮,他只是收了錢來辦事的,不歸他管的事,他自然不會多嘴,便也跟了上去。最後只有王訊輕輕嘆了口氣,接着步到被留在那,孤單站着的沐子隐身邊。

“饅頭,袁朗那小子,嘴巴一向是得理不饒人的。他也是為了你好,說的過了點的,別往心裏去,我們快跟上去吧。”

“我沒有在意呀!”沐子隐仰起頭笑眯眯的看着王訊,“他只是小瞧我了,嗯……怎麽說呢,應該可以用‘關心則亂’來解釋吧。他太小心我了,怕我掉下去,其實我知道底下是灌木,不會有事的。”言畢,她抱着袁朗折給她的木棉往前走去。

“這饅頭的心思跟當年一樣難懂啊!”落在最後的王訊摸摸頭嘆道,接着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不愉快的小插曲結束後,衆人繼續往高處前進,偶有鐘龍和姚靳衮交流路線的談話。袁朗和肖瑤一起走在第二位,肖瑤似乎是走累了,袁朗攙扶着她。兩人靠的很近,輕聲說着話,時不時傳出肖瑤的笑聲。王訊走在第三位,嘴裏叼着根煙,不緊不慢的跟着。沐子隐抱着那枝木棉花走在最後,看她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愈往上走,路越來越窄,到最後已經沒有路了,完全是靠姚靳衮和鐘龍在前面拿着柴刀開路。

山路已經消失,衆人完全是走在沼澤和竹林之間。那些竹子長的又細又長,有些已經被冰雹和大雪壓折了,不少都被掩蓋在積雪之下,稍微不留意踩上去就會滑倒。至于沼澤,是前些日子天氣轉暖,積雪融化所形成的。沼澤裏的水冰冷刺骨,要是一不小心踏進去了,那只腳立刻會凍得毫無知覺。

離27號國界碑還有十五公裏左右的路程,不是很長的一段路,但衆人走起來是無比的艱辛。因為到了現在,已經毫無路可言了,完全是靠人力開出一條路來。對此,姚靳衮的解釋是高黎貢山森林覆蓋面積大,氣候好,每次開出的路很快就會被植物所占領。

走到現在,路已經非常難走了,肖瑤完全是靠袁朗扶着拉着才能勉強前進。常年跑高黎貢山的姚靳衮和鐘龍走的也有些吃力,作為特種兵出身的王訊沒多大感覺,只是覺得有點冷而已。沐子隐還是走在最後,除了臉色微紅之外一切正常。

約半小時後,幾人到了一條小溪前,溪的對面有一塊凸出的石岩。姚靳衮率先踩着溪中的石頭過去,再爬上石岩,伸出手接應大家。袁朗示意肖瑤先走,他跟在她的後面,兩人一前一後過了小溪。在爬上石岩之後,肖瑤有些撐不住的扶着袁朗大口喘氣,站着的袁朗終于把目光落在了下方小溪對面的沐子隐身上。

此時冰雹已經消失了,化成了漫天小雪,猶如鴨絨一般的雪花從天空打着旋飄落。沐子隐靜靜站在溪邊,懷裏依然抱着那枝木棉。她的臉頰因為走的太久而泛起紅暈,眼簾微磕,黑色的眸子平靜無波。袁朗站在石岩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雪花飛舞間,看她表情清冷的立在那。

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有個少女一身白衣,在操場邊迎風而立。那樣一個絕世而獨立的背影,仿佛眨個眼兒就會随風而去。

“下來,以後不準穿白衣服站在操場邊上!”

“嗯?”

“瞧你的小身板,本公子擔心你被風給吹跑了,那嚴頭肯定會削死我的!”

“嗯。”

“你個小破孩子!哼哼唧唧的,也就我知道你表達的什麽意思。行了,快跳下來,我接着你,回去吃飯了!”

“嗯!”

塵封已久的畫面突然出現,袁朗記起了當年沐子隐第一次站在操場邊的情景。那一次,最後她從小山坡上跳了下來,他張開懷抱接住了她,然後她拉着他的手一起回去吃飯。那段日子,她一直是乖乖跟在他的身後,跟到他都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

收回思緒轉到眼前,看着小溪對面站着的沐子隐,袁朗忽然有些想嘆氣。當年非要纏着自己的小孩,如今已經長大了,不再跟在自己身後了。

所謂物是人非,就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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