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稚愛(一)

8336,意思不僅僅是簡單的數字,它代表着三零四團轄區內的一個演習場地。

三零三團轄區內有黃沙漫天、一片荒蕪的草原,而臨團三零四團轄區內卻是完全相反的景象。青山綠水,大好河山,是各團常去演習的地方,8336便是其中之一。

淩晨四點,一支隊伍正借着夜色的掩護慢慢前進着,企圖在半小時之內偷偷潛入敵區的邊防陣地,并将其拿下。隊伍在沉默中前進,沒有人敢發出聲音,四周靜得只有夜行鳥發出的叫聲,再來就只有一些蟲兒的鳴叫聲。

初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動植物們,被春日的驚雷喚醒。養足精神之後,開始了它們在一年當中最繁忙的季節,其中當屬鼠蛇蟲蟻最為活躍。

樹林中,借着稀薄的月光,依稀可見一條約一米長的花蛇蜿蜒着爬行在地上。它正在追趕一只老鼠,追着追着,驀地發現老鼠逃走的方向出現了一些不速之客。原來是一群人,不過無論對方是什麽,對于侵犯自己領地的生物,花蛇絕對不會客氣。在他們走到自己前方時,它伸長了脖子對準了一個人,接着張口奮力一咬。一口下去,被它咬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僅僅是縮了下腳而已。

這實在是太藐視它的尖牙了,他們居然還敢在它的地盤上亂跑!花蛇怒了,二話不說,擺動尾巴扭過頭又鎖定了一個目标。對方看起來壓根沒注意到它的存在,他正拿着一把槍緊緊觀察着前方,不時的伸手揮幾下,他一揮,後面的人就馬上跟了過來。花蛇怒目圓睜,朝着他的腿就想咬,還沒撲過去,一只手突然出現把它捏在手中。

捏着花蛇的人手勁特別大,在被此人捏碎腦袋之前,它就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緊接着四周冒起了陣陣白煙,煙霧中還有誰在大聲怒罵着。

“朱小白!你瘋了嗎?幹什麽暴露目标!”

繼此怒罵聲之後的半小時後,一輛奔跑在山地間的軍用吉普車內,也發出了一聲類似的怒吼。

“哪個公子哥抽瘋把目标暴露了?!”

郝任抓着電話咆哮,怒吼聲幾乎要掀翻了颠簸不已的吉普車,沐子隐滿臉疑惑的坐在他的身後,看他在那面目猙獰的拽着電話。他們剛下飛機沒多久,郝任連衣服也沒換就急着坐車去演習場地,沐子隐死纏爛打的要跟着,郝任心急只好準了她跟着。兩人在車上坐了沒多久,一通電話突然打了過來,郝任接了之後就開始連續大吼。

“這場演習我們準備了一個多星期,現在就因為一個不小心全部泡湯了?哪來的不小心!平時訓練的都是耍着好看的嗎?啊”

郝任對着電話大吼,完了把電話重重挂斷,接着氣得身體不斷起伏的坐在椅子上。沐子隐很聰明的閉着嘴,盡量讓自己的存在感縮小,以免被某個本來就有氣的人遷怒。關于這場演習,她有所耳聞,據說籌劃了一個月有餘,是本季度幾個大演習中的一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以鐵六連的精幹彪悍程度會使目标暴露,看來也只能到了現場再說了。

兩個半小時後,車子開到了一處稍微平坦的山地上,車還沒停穩,郝任已經等不及的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按計劃由連內一班、三班、七班做先鋒,首先攻下敵方邊防陣地,二班、四班支援火力和掩護,其餘人留守陣地。就快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敵方陣地時,不料目标突然暴露,導致三個班幾乎全軍覆沒。僅剩的幾人退回自己的陣營,但由于兵力損失過重,雙方幾次交火後,本次演習以鐵六連的失敗告終。

一個由鐵人組建而成的鐵連,要多驕傲有多驕傲,從來不曾有過像這次這樣的失敗。這次的失敗無關技術,無關能力,僅僅是因為一個士兵害怕蛇而失敗。

“誰!是誰暴露的目标!”郝任大吼着沖到原地休息的士兵們面前。

衆人一看到他就站了起來,面面相窺,沉默不語。

“怎麽地?敢做還不敢承認?”郝任繼續吼,巨大的聲音在樹林中回蕩。

“是我……”班長餘洋慢慢站了出來動了動唇小聲道。郝任一聽就笑了:“你?盡胡扯,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兵怎麽可能幹這樣的事,上次山地演習螞蟻爬了你全身你都沒哼一聲!”言畢又朝着其他人大喝:“到底誰,是個軍人就給我站出來!”

話音落依然是一片沉默,跟在郝任身後的沐子隐輕輕打開車門溜了下去,接着挪動步子偷偷從不起眼的一側貓到了一班旁邊。等站定之後,她就近扯了扯身邊的孔丹,再湊近些以極小聲的聲音問:“孔蛋蛋,發生什麽事了?”

孔丹聞言扭過頭,見是沐子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看了看郝任一眼,見他徑直發火沒有注意到這邊,才悄悄道:“有人看見條無毒的花蛇,大驚小怪暴露了目标。”

沐子隐聽了有些訝異的皺眉,末了又湊到最後一排的李一成身後,再低聲道:“班副,我記得這一帶好像并沒有毒蛇出沒啊!而且由于此處經常作為軍事演習場地使用,所以大家還專門花時間識別了在這常見的一些生物,怎麽會把那條花蛇誤認呢?”

聽到自身後響起的聲音,李一成微微側頭,這才發現了沐子隐,他很是驚詫的看着她:“你怎麽在這?不是說受傷了在醫院住着嗎?”

李一成的聲音有點高,沐子隐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班副,你小聲點,隊列裏不是不準說話的嗎?”

“閉嘴!用得着你這個死丫頭提醒嗎!”李一成拉開沐子隐的手,有些惱怒的回答,末了又問道:“團裏都在傳你在中緬交界處遇到不法分子,為了抓住他們還受了重傷差點死掉,怎麽突然出現在這?你還沒死?”

其實李一成想問沐子隐的傷怎麽樣了,只是話到嘴邊又改了,他才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在關心她。對方雖然是個難辦的黃毛丫頭,但就是這樣一個小丫頭卻敢在去年演習時,為了完成任務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到前幾日,團長親自找了連長,告知了她遲歸的原因。她這樣一個瘦弱的仿佛一陣風都會吹跑的丫頭,居然敢與一夥越境不法份子搏鬥,還因此被刺了一刀,重傷住院。

同樣是軍人,他們每天都在為了保衛國家而訓練,卻從沒有真正上過戰場。而沐子隐一個小丫頭,已經先他們一步親身體驗過了戰鬥,還英勇的搏鬥,難以想象她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哪來的勇氣敢沖上去。通過此事,整個鐵六連上下無不對她欽佩至極,之前的偏見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喂!班副,回神啦!你在想什麽啊?”

耳際忽地響起輕輕柔柔的喚聲,還有陣陣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李一成猛地回神扭頭。這一扭,一個濕熱的東西驀地擦過臉頰,就快碰到嘴角時猛地退開。是沐子隐,她見他半天不說話所以欺近了發問,是她的嘴唇擦過他的臉頰。得到這一認知,李一成的臉“唰”的一下變得通紅,他覺得整張臉都火辣辣的,特別是被她觸碰過的地方,更是辣到微微發疼。

長這麽大,除了親娘,就只有這一回,跟一個女子如此親近,雖然對方是自己曾經很不待見的小丫頭。

胸腔中的心髒忽地加快速度跳了起來,“呯呯呯”的聲音敲擊着李一成的耳膜。它跳的太快了,比他跑完一萬米再做三百個俯卧撐還要快,快到他有種它就要跳出胸口的感覺。他有些擔心的望着身後的沐子隐,怕她聽到他過快的心跳聲,但對方卻捂着嘴唇同樣驚愕的看着他。

除了袁朗,李一成是第二個與她有過于親密接觸的男子,雖然是個意外,卻足以驚到沐子隐。她從不與人過分親近,更不會做任何親密的舉動,除非對方是她撤下心房接納的人。

她是一根電線杆,別人要掏出自己的心來,她才會把它挂到身上去。回到中國後,季莫是她第一個肯放到心上的人,再而是對自己很重要的子彈的主人袁朗,但李一成于她而言,完全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而已。

這一次的親密接觸完全是個意外,沐子隐捂着自己的嘴,感覺唇上一片火辣辣的,臉上的溫度也在升高。微微擡眼去看自己身前的李一成,發現他亦是滿臉通紅的望着自己,她一愣,随即放開手笑:“呀,一成哥哥你的臉好紅,沒想到你也會臉紅呀!”

對方嬌笑的模樣異常吸引人,李一成的心又跳快了,他想轉過頭去,可自己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身上。看她臉帶趣意的笑,柳眉彎彎,一雙水潤的眼兒彎成月牙,之前擦過他臉頰的粉唇勾出一道好看的弧線。如此甜美毫不保留的笑容,看得他呼吸一窒,要喘不過氣來一樣。

就在李一成以為自己要窒息時,一個炸雷般的聲音突地驚響起來,這才使得他的心跳和呼吸能慢慢恢複正常。是郝任,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第一排的朱小白面前,且一臉怒容的瞪着他。

“蛇蛇蛇!蛇怎麽了?沒毒的你怕什麽?”

朱小白嚅動着嘴弱弱的開口:“它……它……咬……要咬……”

“咬一口怎麽了?沒毒的咬一口算什麽?不就是被個針眼紮一下嗎?如果這次演習能不被發現,就算它每天來咬我一口我也不在乎!為了這次的演習,全連的人足足籌備了一個季度,準備了一個多星期,結果就被你這個沒膽的侏儒給給……給廢了!你知不知道,如果這是在戰場,你的膽小暴露等于殺了全連三分之一的人!”

郝任完全不想聽朱小白說話,他站在他的面前怒吼咆哮,任誰都能看出他非常的憤怒。這樣的憤怒裏還夾雜了悲憤,是的,與全連士兵一樣的悲憤。不是他們技不如人,不是他們不夠努力謹慎,而是自己的戰友使他們暴露在了敵方的槍口下,瞬間“犧牲”了。

所有人都靜默着,面對郝任的怒火,朱小白緩緩低下了頭,餘洋有些擔憂的想走過去又不敢。

靜默半響,郝任滿臉扭曲的往回走,等到了吉普車旁的時候突地又轉過身,然後操起那條已經被捏碎腦袋的花蛇就砸到朱小白身上,再無比火大的咆哮:“滾!別讓我再看到你!”語畢他坐到車上,車子一溜煙開跑了。

朱小白呆呆立在那,身上挂着郝任砸過去的花蛇,其餘士兵在剛才閃躲時已經遠離了他,此刻也不願意再同他站到一起。他獨自一個孤零零的被隔離開,連沐子隐都看出來了,所有人眼中都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厭惡的對象就是他。

四周又恢複了寂靜,半響之後,來接衆人的車子開了過來。

“整隊,上車。”

雖然心中悲憤,但各班班長還是井井有條的發號施令,勞累了一周多的士兵們便邁着沉重的步子爬上車。

朱小白還一個人站在那裏,低着頭任由那條花蛇挂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的身子微微發抖。沐子隐見了,心中有些不忍,剛想過去卻被人一把拉着往車子走。

“走!回去了!”李一成面無表情的拽着沐子隐往車走,看也不看身後一眼。

但沐子隐看了,她看到朱小白一個人站在那,猶如被抛棄的孩子,可憐兮兮的站在樹林中。茫然、無助,而衆人卻漠視他,仿佛要把他抛在這。恍惚間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母親從高高的地方跳下砸落在地,剎那間大雪紛飛。好多的人在身邊跑來跑去,而最後,她卻被丢棄在那,獨自站在雪地中。

心驀地一疼,沐子隐掙脫了李一成的手朝朱小白跑去,同一時間另一人也跑了過來,是餘洋。

兩只手同時向着朱小白伸了過去,兩個聲音也同時響起。

“小白,我們該回家了。”

望着朝自己伸出的兩只手,朱小白的眼眶漸漸濕潤,他帶着哭腔道:“不……不用了……你們……你們就丢……丢下我吧……”他的話音未落,又是同時發出的兩個聲音打斷了他,但說的卻是同一句話。

“不抛棄,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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