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光繭
大多數人看着大屏幕上展現出的鮮明對比後, 原本肅穆的會議室裏響起竊竊私語。
張啓明坐在主位上,臉上臊的火熱,像是被人狠狠往臉上甩了一巴掌一樣。
他狐假虎威強撐出來的顏面蕩然無存。
他眼睛裏滿是憎惡的怒火, 一個普通的高中老師, 居然敢這樣不給他面子。
蘇訣走回到自己桌子前,開始慢條斯理地整理散落在桌上的試卷和練習單。
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沒有必要再和他們浪費時間。
蘇訣冷笑一聲,擡起的雙眼中滿是嘲諷。
要是連這點基礎的分辨力都沒有,那在座的這些所謂的專家, 真的可以全部辭職滾蛋了。
林歡看着蘇訣忘記回神, 整個人的目光黏在了蘇訣身上一般。
她看見蘇訣輕輕一扣手把那支黑色的鋼筆插進了包裏。
林歡混沌的大腦閃過一絲名為熟悉的感覺。
她冥思苦想了片刻,關于“鋼筆”。林歡還在想着鋼筆到底是哪裏的熟悉,坐在張啓明左手邊的副手劉安聞言, 将半含在嘴角的煙頭呸的一聲吐到桌上。
他半吊着嘴唇, 自下而上蔑視着蘇訣,眼神在林歡和蘇訣之間環視了一圈,咧出一個冷笑。
“蘇老師, 你不會是在包庇她吧?”
劉安顯然是有備而來, 他自信滿滿地從文件袋裏掏出一沓資料,二話不說,反手揚在了蘇訣臉上。
紛紛落落的紙張像是白雪一般兜頭向下, 散落在蘇訣的面前。
上面是林歡在寧大一中兩年半的所有成績單和所有的任課老師姓名。
以及蘇訣每個學期期末給她手寫的評價手冊。
林歡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來, 好不容易回緩了的臉色唰地白了下去。
在看見那摞材料的時候,林歡一顆心往下沉了沉, 在結合面前的一幕, 林歡露出一個森森的笑來。
原來如此。
之前她以為對方是針對她, 現在看來, 這個人或許是更多的人,在針對她的同時,還想要借機拉蘇訣下水。
好一招一石二鳥。
林歡面上不顯,腦海裏一幀一幀過着從她進寧大一中教書第一天開始接觸的所有人。
那個人除了和自己會有交集之外更有可能是自己的競争對手。
喜歡藏着玩陰招,而且身後還有關系不小的背景網做支撐……
林歡洞察人心不是一兩天,但是當她腦海裏隐隐顯現出那個人輪廓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絲訝異後又被了然所取代。
畢竟,表面上看起來,那個人說的,和她做的事情,可真所謂是風馬牛不相及。
或許這就是老話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死一般的靜寂在會議室裏蔓延開來……
林歡透過紛紛的紙頁看向站在會議桌對面被劉安羞辱了一番的蘇訣。
蘇訣今天戴了眼鏡,看上去斯文又禁欲,他眼神沉靜,就這麽看着這一摞揚揚的紙張在自己的眼前落下。
他好像在看着,卻又給人一種他壓根沒有走心的感受。
劉安眼瞅着蘇訣的反應,之前早就聽說一中有個數學老師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以為只是一中為了造神的托辭。
沒想到,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一點。
他雙手抱臂,整個人好整以暇地看着蘇訣,想看看對方為了這個叫林歡的女老師,還能做出些什麽事情。
蘇訣看了眼面前會議桌上又被層層的白紙覆蓋,白紙黑字,像是一種威脅。
他微微擡起眼,看了眼對面的林歡,只一眼,快得讓人懷疑那是一個誤會。
在确認了林歡的狀态還好之後,蘇訣擡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框,嘴角邊露出一抹輕薄的笑意。
“想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大可以明着來,不用那麽遮遮掩掩的。”
他從包中拿出那支鋼筆,鋼筆在手指上旋轉。
“更不應該牽扯無關的人進來。”
蘇訣面朝着劉安說話,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坐在主位上的張啓明。
他一字一句,一句一頓,語氣堪比拂春三月的楊柳微風,聽着溫和,字裏行間卻讓人打骨子裏爬上冷意。
像一條毒蛇頭一次亮出它鋒利的爪牙。
蘇訣是真的動了氣。
他哼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U盤,他偏頭過去掃了張啓明一眼,坐在座位上的張啓明像是被人扼住喉嚨一般,臉色是從沒有過的難看。
蘇訣甚至沒有把眼神分給剛才往他臉上扔材料的劉安。
他壓根沒把那個人當回事!
蘇訣這種骨子裏帶來的倨傲感讓剛才還神色奕奕的劉安猛地驚了一瞬。
他死死盯着蘇訣,想不明白一個高中老師,到底是哪裏來的底氣?
蘇訣沒工夫去搭理劉安心裏的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快步走到投屏前,把U盤裏早就準備好的材料一一放了出來。
從監考表的排制到林歡監考,再到專業機構對于兩份他們口中的高重合率試卷的檢驗。
一項項的證據,依次排列,最後那份堅定報告上的【無明顯關聯】幾個大字,所有的流言全然被釘回了地底。
林歡沒有看見那些蘇訣找到的證據,她的目光落在那個插在電腦上的U盤。
她在腦海裏刻畫着那個U盤的模樣,連帶着上面的一個缺口,林歡都記得一清二楚。
林歡看着蘇訣,眼神裏滿是交錯複雜。
鋼筆、U盤、芬達汽水……
一幕幕的過往在林歡眼前流過,那麽久過去了,那些發生的事情卻好像還在昨天。
她的月亮,更亮了些。
蘇訣走到張啓明身邊,微微彎下腰,湊在對方耳邊低聲耳語了一句,張啓明轉頭瞪向蘇訣。
眼神裏除了明晃晃的憎惡,還多了一絲懼怕。
蘇訣在說完那句話之後,再也沒分給他一個眼神,張啓明坐在那裏,比一團垃圾還不能入他的眼。
林歡看見他放輕腳步走向自己,映入眼簾的,是男人锃亮的高定皮鞋。
她仰頭看着蘇訣,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裏滲透進來,不偏不倚地落在蘇訣高挺的鼻梁上。
蘇訣伸出手,林歡腦子裏的一根弦突然緊繃起來,對方輕輕将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攥得死緊的手指一根根掰了開來。
他的手指觸碰到林歡血色盡失的手,眼睫顫動了分毫,暗沉的目光裏滿是心疼。
林歡的手指甲在她無意識的時候,深深嵌進了她的掌心的姻緣線裏。
蘇訣嘆了口氣,溫和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輕撫着林歡的手指。
他像是哄小朋友一樣,将林歡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央,在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硬生生用了自己全部的無言溫柔,安撫着林歡。
林歡雙眼漫上水汽,從來沒人會在她受委屈的時候幫她澄清,安慰她。
那些污言穢語和栽贓,是她天生就該背負的從命裏帶來的債。
上天給你的一切早在冥冥中标注好了價格,給你優渥的家境和背景,給你漂亮的容貌,卻會總要讓你忍氣吞聲。
林歡早已習以為常。
但在蘇訣幫她澄清的那一刻起,冰封的湖面起了裂紋。
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溫柔又耐心的人,會安慰她,會告訴她這些本不該由她承擔。
她生出些委屈的情緒。
蘇訣沒有讓林歡等太久,看着林歡把手指松開,他把桌上悉數的紙張整理好。
他回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林歡,問道:“這些還要嗎?”
那上面寫滿了林歡兩年的高中生活和蘇訣對她的囑托和期待,那是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羁絆。
世間有且僅有這一份。
林歡點點頭,從蘇訣手上接過那摞紙張。
她的青春和隐私,容不得任何人在這裏說三道四。
蘇訣走在前面,林歡跟在她身後。男人身上淡淡的苦茶香沿着衣物的摩挲緩緩透過空氣間。
林歡擡起頭看着蘇訣的背影,笑了一下。
在快要路過張啓明面前的時候,林歡刻意放緩了腳步,蘇訣察覺到身後那一抹身影慢了些許。
他眼神輕輕往後一掃,又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往前走。
他自己不是當事人,有的事情,只能當事人自己去處理,才是真正的過去。
林歡在路過張啓明身邊的時候,輕微頓了頓。
她彎下腰,系緊了剛才松散開來的鞋帶,若無其事地加快了些步伐,跟上了前面的蘇訣。
坐在椅子上的張啓明驀地瞪大了雙眼。
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想要拉住林歡,目光所及,只能捕捉到女人窈窕的背影。
面前的女人壓根不是什麽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剛才那一幕幕浮現在張啓明眼前,他完全就是兩人的掌中之物。
蠢透了!他在這裏被人玩了一臺還洋洋得意!
林歡彎下腰的那一瞬間,只聽見女人悠然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畔。
她聲音極低,但又确保張啓明能聽見:“知道你蠢在哪兒嗎?”
林歡勾了下嘴角,像是勾動心魄的豔麗罂粟花綻放:“連對手都不調查清楚,就敢來挑釁,你是第一個。”
張啓明的所有所作所為将林歡的猜測釘實。
沒有蘇訣在場,她今天一樣能把後面躲在暗處的那個人揪出來。
從一開始進門的脆弱是裝的,在聽到自己被污蔑的痛苦也是她裝的,在看見劉安高高在上的模樣時,她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也是裝的,從頭到尾都是她演的一場戲罷了。
最精明的獵人往往是以弱小的獵物姿态出現,她深谙其中的道理。
林歡從小歷經人情世故,身邊勾心鬥角的場面數不勝數,她能長大到今天,這些髒招數,早變成了包裹在她周身的一層厚厚的繭。
成為了她的下意識行為和本能。
唯一的變數……
林歡擡眼看見蘇訣停下的腳步,男人回頭,眼睛看着她,沒有疑問和波動,他停在林歡前面幾步的地方。
一縷秋風翻動了蘇訣拿在手上的那摞紙張。
唯一的變數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擋在自己面前,将那層包裹在她周身的繭撕開一隅縫隙,讓陽光灑了進來。
陽光暖暖的,絲毫沒有灼人之意。
作者有話說:
不虐!真不虐!!我發四!!!誰家碳酸飲料是苦的嘛~(可能大概也許就是會有點酸…吧……檸檬汽水那種微微酸)心虛.jpg
【高亮】:蘇訣不是渣男!!!蘇老師人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