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83
阮祎忙碌了太久,精神倏忽放松下來,便舍不得離開夢境。
醒酒室裏有人來了又走。賀品安守着阮祎,寸步不離,偶爾盹會兒,要不了多久又睜開眼看看他,仿佛他會憑空消失似的。
一晃到了淩晨四點多,越夜越涼。輔警為他送來一條毯子,他用小毯裹住阮祎,同時借這姿勢抱住了他。
迷迷糊糊要睡着時,感到懷裏的人掙了掙。
阮祎醒轉過來。他低下頭,阮祎便仰頭看他。
他們在擁抱裏對望,一時都覺得別扭,因而阮祎只用手稍抵了一下他,他便匆匆結束了這擁抱。
環顧四周,阮祎認不出這是什麽地方,但看到賀品安總是很安心。
他也不怕,只是無措地舔了一下嘴唇,說話時才發覺嗓子啞了。
“你來做什麽?”
不是直截了當地走了嗎?又來找他做什麽?
他賭氣地想,心中卻好似藏了只即将破殼而出的雛鳥。
賀品安應答不上,沉默許久,仿佛搜腸刮肚就為了湊這樣一句話。
他把擦拭幹淨的琴弓遞到阮祎手裏。
他說:“你丢在江邊的,我找回來了。”
歸還失物。這是一件使人只能道出感謝的事。
原本阮祎還攢了很多賭氣的話,這下一概講不出了。
他把琴弓放進琴盒裏,恍惚了許久。他想,賀品安知道自己醉酒,知道自己去江邊為他拉琴了嗎?賀品安是怎麽找到他的琴弓的?
阮祎小聲地說:“謝謝。”
他把雙手搭在桌上,手指局促地絞在一起。
忽然,賀品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只比賀品安的掌心大一點兒。賀品安輕易地,結結實實地握住他,那是一雙溫暖幹燥的手,令他在剎那間感到沒有什麽不可托付。
“往後喝了酒,不要在外面亂晃,尤其不要往江邊去。”
這話由他來說,阮祎掩藏在心底的委屈便也找到了出口。
阮祎的指尖扣進了賀品安的指縫,心卻很亂。
“是你走了,是你把我一個人撇下走了。”
“我沒……你騙我說有夜戲,我才會回去工作!”
“那你還說,你不要我跟別人講我們的關系。”
“我分明在征求你的意見。我只是提議,你覺得不好,你都可以跟我講,我們就再商量,我又不會強迫你。”
“那改劇本的事怎麽算呢?制片姐姐說你要改了男二的結局。你難道不是在暗示我,要我不許喜歡你,去喜歡別人嗎?”
“神經病才搞這種暗示!我……我看項目書裏,把你那角色寫得慘兮兮的,我就說改個好點的結局。誰說好結局就一定要他跟別人談戀愛呢?他學業有成不行嗎,他日進鬥金不行嗎!你為什麽把我想得那麽壞?”
他們為着瑣事争執,手卻照舊那樣握着。
賀品安抓他抓得很緊,阮祎的虎口被他勒得發疼。
“開車過來的路上,一直下雪,新聞裏說有人跳了江,”聽到男人忽地加重語氣,看他雙眼裏布滿血絲,阮祎的心飛快地跳起來,他聽見賀品安說,“我害怕!我想到窗沿上結起冰棱子了,我就他媽的害怕!我他媽的……”
他發洩似的罵髒,也并沒有怪阮祎的意思,只是在一個親近的語境下同他訴說着苦澀的心緒,卻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阮祎突然在他眼前撲簌簌地掉眼淚。
他于是不再罵了。
他焦急地問:“哭什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阮祎哭着搖頭,賀品安見安慰不住,就把那小腦袋按進自己的懷裏。
将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阮祎的一雙手無力地垂下,不知往哪裏擺。
“我愛你,真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說,總有一天,我要去你的墓碑前看你。我想好了,我認了,我都認了。因為我愛你。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每一年都去看你,每一天都會想你,我絕對不會放過自己。賀品安,這二十年,我都還給你。我願意為你留在這世上吃苦。只要你也來愛我。”
阮祎的聲音很輕,話語中的情意卻分外濃重。他小小的身軀顫抖着,胸腔起起伏伏的,不知蘊藏了多麽強大的能量。
每個音節都是一柄尖刀,落在身上便成了一道刻痕。
這一切使賀品安心頭大震。
他好像真的穿過層層霧霭看到了他們的終點。太陽照常升起。
他輕輕地托住了男孩的後腦,攬住他的肩。
他當然可以對這世界巧言令色,卻無法對他撒謊。
“我在乎你,你要什麽我都肯給你。但是阮祎,你不能向我要我沒有的東西。”
該是一句分外殘忍的話,從他口中講出,竟只剩下無奈。
阮祎甚至聽出了他對于命運的抱怨。
他沉浸在這感受中,連憂愁也忘記了。
賀品安按捺不住地用嘴唇碰了碰阮祎的額角。
“我常常想向你表達,慢慢來,慢慢來,我不是有意要耗着你。我……我這幾十年來,從沒有跟誰講過愛,我早就不知道愛是什麽滋味兒了。
“我說不出太肉麻的話,可我一旦決定要陪着你,就一定會陪你走下去。如果你不滿我的處事辦法,你可以直接地跟我講。我跟你的觀念差別太大,有時你只是傷心,卻不理我,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也怕自己照顧不好你。
“你對我多一點耐心吧。我願意愛你,阮祎,這一步我願意為你跨過來,你等一等我,好嗎?我不想看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