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片恐寂的對峙中, 突然傳出一道偷偷摸摸的氣音:“周先生,讓他們打吧,我們趕緊走。”

百裏貅眼皮重重一跳, 回過頭去, 看見滿臉灰撲撲的少女正拽着全身僵直的周彥瑾,企圖在他眼皮子底下開溜。

被百裏貅的死亡視線鎖定,周彥瑾努力擠出一個友好的笑容:“穆公子,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也是剛認出來這位黑袍華貴一身殺氣的男子就是去年落戶風雨鎮還總給村裏人送雞蛋的穆公子,主要是兩人的形象氣質相差太遠了,那穆公子可是一位風度翩翩清冷矜貴的人間貴公子, 何時有過這幅吓人的模樣。

莫不是自己認錯了人,他們只是長得像?

百裏貅冷冷看着他, 朝他們走去。

周彥瑾頂着死亡壓力,硬着頭皮伸開手臂将傅杳杳護在身後:“穆公子, 你認識這位姑娘嗎?”

百裏貅說:“她是我妻子。”

晏長舟呼吸一滞,捏緊了拳頭。

周彥瑾也沒想到跳度這麽大,一時愣了:“可、可她好像不認識你。”

百裏貅的視線落在少女臉上,冰冷目光柔軟下來, 語氣也變得溫和:“她受傷了, 我會治好她。”

周彥瑾說不上心中是什麽樣一種滋味,像被重重提到空中後又猛地墜下, 空落落一片。他轉身看了看眼睛像星星忽閃的少女, 壓住喉間苦澀, 對她道:“姑娘, 你的家人來接你了, 你快去吧。”

傅杳杳拽着他衣角不松手:“沒有家人!”

她這話剛落, 一道小小的人影和一條雪白的影子朝她撲了過去。

她換了模樣,可靈魂傳達出來的像陽光一樣溫暖熾熱的氣息和曾經一模一樣,星垣眼淚汪汪紮進她懷裏,罐罐也跳到她肩上,溫熱的舌頭猛舔她的臉。

傅杳杳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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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傻愣愣摸了摸頸邊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摸了摸星垣頭上的耳朵,一時之間愛不釋手,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們吸引了。正摸得起勁,百裏貅說:“回來。”

星垣和罐罐戀戀不舍走回他身邊。

傅杳杳急得“欸”了一聲,眼巴巴瞅着。

百裏貅臉上有笑,再次朝她伸出手:“過來嗎?”

傅杳杳絞着手指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可糾結了!

晏長舟在身後狠狠咬牙:“無恥!”

百裏貅現在心情好,不與他計較,甚至朝他微微一笑:“還不走,是等着本尊付你幫本尊尋回愛妻的報酬嗎?”

晏長舟被他的陰陽怪氣氣得臉都綠了,好脾氣的人發起火來也專挑疼的地方戳刀子:“魔尊既認她是你的妻子,那當初是為了殺妻證道才親手殺了她嗎?”

這下輪到百裏貅臉綠了。

兩人在這邊夾槍帶棍,天人交戰的傅杳杳終于作出了決定。她從周彥瑾身後走出來,期期艾艾走到百裏貅身邊。

百裏貅周身氣息立刻柔和下來。

她先把罐罐抱過來,看一眼百裏貅的神情,見他眉眼含笑,又把星垣拉過來,小聲說:“我要回家。”

百裏貅的心立刻化作了一汪春水,忍住伸手觸摸她的沖動,溫聲說:“好,我帶你回去。”

傅杳杳狐疑地瞅他:“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兒嗎?”

百裏貅點頭:“知道,你的小院子裏有甜李樹,有鳳凰花,還有埋在草垛下的秋露白。”

傅杳杳眼裏湧上熱切的歡喜:“對,那是我的家!”

她抱着罐罐牽着星垣高高興興地往前走去,百裏貅朝晏長舟投去一個微笑:“這些作惡多端的路匪就交給仙長處理了,告辭。”

晏長舟手中的執蒼劍铮铮地響,他牙關緊咬閉了閉眼,終究沒有追上去,開始處理眼下的事。周圍仿佛被定身的人終于醒過來,晏長舟将那幾個匪徒綁了,安撫受驚的衆人。

唯有周彥瑾瞧着夜色中一前一後兩道身影,自嘲地搖了下頭。

傅杳杳果然知道回家的路,一路蹦蹦跳跳,很快走到村口那顆大榕樹下。夜深人靜,只有鳥雀歇在枝葉葳蕤的樹枝上。百裏貅就緩緩跟在她身後,只需看着那道身影,已感到巨大的滿足。

這一路已足夠他悄然探查她的神魂,那些碎裂缺失的神魂被孽氣強硬地連在一起,支離破碎。這道孽氣已完全與她融為一體,只有在她遇到危險孽氣發作的時候,他才能感應到微弱的鏈接。

今夜他連感兩次,才能從萬裏之外尋至此處。

她不記得他了,沒關系,他會治好她。如果永遠忘記他也沒關系,他不會再離開她了。

傅杳杳熟門熟路走回自己的小院子。正值春季,花木扶疏,百裏貅偶爾回來一趟,加上有小馬照料,小院幹淨又茂盛,和她記憶中的家一模一樣。

她開心地撲進去,吓得正在院中溜達的母雞到處撲棱,咯咯噠亂叫。她又熟門熟路地鑽進雞棚,摸出幾個溫熱新鮮的雞蛋出來,獻寶似的捧到百裏貅面前給他看。

百裏貅拿過兩個雞蛋:“吃雞蛋羹嗎?”

傅杳杳眼神灼亮地點頭。

他笑了下,熟練地操水點火,雞蛋蒸上鍋。時而擡頭看,傅杳杳和罐罐滿院亂竄,小臉灰撲撲的,眼睛卻亮進他心底。

百裏貅溫了一鍋水,等她跑累了在門檻坐下,端着水盆走到她身邊,用帕子沾了溫水給她擦臉。

熱氣一噴,她眼睛水霧霧的,半仰着小臉,也知道這人是在對她好,任由那溫柔的力道在臉上擦拭。泥灰去掉,露出一張俏麗精致的五官,是他曾在那段記憶中見過的靈動模樣。

明明第一次見,卻又連着百轉千回的熟悉。

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他永遠深愛那抹熱烈自由的靈魂。

百裏貅低下頭,掩去眼尾泛起的紅,又拉過她雙手認認真真擦幹淨她每一根手指。那瑩白指頭在他掌間揉搓撫摸,傅杳杳臉上莫名浮起一抹羞紅。

百裏貅一擡頭看見她羞澀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怎麽了?”

她扭扭捏捏的:“你摸我手。”

百裏貅問:“不能摸嗎?”

傅杳杳飛快把手背到身後,一臉嚴肅地說:“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讓人摸的!”

百裏貅笑着看她,檐下一盞風燈落下光來,照着他眼裏溫柔流淌的愛意。他把她的手拉到身前,低下頭輕輕親了一下她的指尖:“嗯,你說得對,除了我,別人都不能摸。”

傅杳杳現在稚嫩的思維不足以反駁這句話的邏輯,很快被他端來的雞蛋羹分走了注意力。雞蛋出鍋,撒上細碎的綠蔥,色澤誘人,他舀一勺吹一吹,再喂給她。

傅杳杳眼睛一眨一眨的,一邊吃一邊定定看着近在眼前的臉孔。

看着看着,臉又紅了。

她悄悄說:“你真好看。”

百裏貅心中那些生離死別失而複得的巨大情緒被她一句話全部掩蓋,她總是有辦法把苦大仇深化作過眼雲煙,只留下生活中輕松的樂意。

百裏貅笑得肩膀都在抖:“是嗎?”

她唯恐他不信:“真的,比周先生還好看!”

百裏貅又喂給她一勺雞蛋羹:“那你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周先生?”

傅杳杳囫囵咽下雞蛋羹,有些苦惱:“你雖比周先生好看,可你不會讀詩。”

百裏貅擰眉:“誰說我不會?”

這小廢物,看不出來還喜歡有文化的人。

傅杳杳:“那你讀一首我聽聽。”

百裏貅:“……”他按了下眉心:“等明日我去買一本詩集回來,再讀給你聽可好?”

傅杳杳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周先生讀詩從不用看,那些詩集都在他心裏!”

很好,他一會兒就去把周彥瑾宰了。

喂她吃完東西,又和罐罐星垣玩了一會兒,百裏貅見她連打幾個哈欠,把她拉到房中帶她睡覺。她最愛的那架月亮床靠牆擺着,傅杳杳一見到果然愛不釋手,撲過去左摸摸右摸摸,喜歡得不得了。

百裏貅走過去,在她驚訝的小表情中淡定地脫掉衣服躺了上去。

她臉都急紅了:“我睡這裏!”

百裏貅挑眉看她:“這是我的床。”他指了指另一邊的木床:“那才是你的床。”

傅杳杳回頭看了一眼,那果然是她的破床!

她噘着嘴,看看漂亮的月亮床,又看看那架破床,簡直泫然欲泣了。

百裏貅長長嘆了聲氣,身體往裏面挪了挪,作出苦惱的表情:“那這樣吧,我分你一半。”

傅杳杳眼睛徒然瞪大,驚喜又遲疑地打量。

百裏貅側過頭看她:“不要嗎?”

傅杳杳生怕他反悔,一跟頭撲上去,聞到沁人的清香,陷入柔軟的錦被,終于滿足地閉上眼。百裏貅與她手臂相貼,感受隔着一層裏衣傳來的體熱,彎了彎唇角。

房中的燈火無聲熄滅,她在旁邊興奮地翻來翻去,最後偷偷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真是個好人。”

百裏貅用手捂住臉,強忍着發抖的笑意。

她很快在他身旁睡去,等她熟睡,他才慢慢睜開眼。盡管漆黑一片,可他神識散開,依舊能清晰看到她。這張在他夢中描摹過千萬遍的臉,終于真實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将她攬進懷裏,明明手臂發緊,恨不得将她揉進身體,動作卻輕得怕将她吵醒。直到擁她入懷,貼身感受到她的存在,心裏空缺的那一塊才仿佛被膠水縫上,不再流失。

他分出一道孽氣注入她體內,緩緩将那些連接她神魂的孽氣加固。一夜過去,她的神魂雖然依舊破碎,可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搖搖欲墜了。

晨光透進房中,傅杳杳從香甜的夢中醒來,一睡醒就跳下床穿好衣服鞋子往外跑。

百裏貅剛做好早飯,在院口把人攔回來:“去哪兒?”

傅杳杳急不可待:“去學堂聽周先生讀詩!”

百裏貅太陽穴突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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