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記住各自的方向

從那天以後,沫施就像是失蹤了一般,沒有誰見過她,周子謙和歐維找到她家時,連萍姨也只是苦笑着搖搖頭。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開學那天,安沫施竟然準時來報到了。她瘦了很多,卻也黑了一些,掩蓋了那些或許會出現在臉上的蒼白。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一樣了,從內到外,連氣質也變了。從前,她成天瘋瘋癫癫沒頭沒腦,見人三分笑,可是現在全然不見那份活潑的樣子,整個人都沉靜下來,更有明眼人發現,她的穿着打扮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品牌總有讓人瞠目結舌的價格,連周子謙都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麽,無論是誰旁敲側擊關懷備至甚至是直接表明立場站在她那邊的提起有關林江的事情,沫施不是冷冷的充耳不聞,就是擡起頭沖他微微一下,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所有人當中,只有歐維冷眼旁觀。

這個年齡裏,又是在這種枯燥的只剩書頁的日子裏,大家對八卦就變得十分的有興趣,林江班上,關于佳人才子攜手共赴大學的佳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與此同時,大家也不忘關注剩下來的那個人。曾經,兩個人多恩愛呀,到頭來,還不是各飛各的,沒有物質保障的愛情永遠那麽不堪一擊,而在沫施班上,又是另外一種說法。領頭發飙的是沫施的同桌于麗,無非是大罵林江沒良心沒責任心朝三暮四見異思遷,沒眼光恐龍都當西施。其他人也紛紛替沫施罵林江。

“行了,別難過了。他林江算什麽東西啊,他走了,不知道多少人搶着排隊占他的位置!古人都說了,病樹前頭萬木春,別難過別難過!”這算是于麗的安慰方式。

安沫施沉默不語,事實上從開學那天起,她就已經變了一個人,一天下來,除了背書發言,說的話不超過五句,更多的時間,她則是埋首于那本《高考題型庫》中,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兩側的臉,讓人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就連一向了解她的周子謙也不懂了,記得那天他把一千塊交給她的時候,她只是淡淡笑了笑,扯了張紙把那一沓錢包了起來放進自己的包包,說了句“謝謝”,就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那時候已經開學,她卻已經順利的交了學費,他想問她到底是怎麽了,可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不過,這個結果比他想象的好太多,至少,她沒有一蹶不振,這對她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

安沫施正在解一道立體幾何題,一旁的草稿已經密密麻麻,也不乏沒寫幾步就被粗暴的畫花。一個米色的軟抄本出現在她眼前,她愣了愣,順着拿着本子的修長手指往上望去,意料之中見到周子謙那張臉。

“拿去吧,別看數學靈活,要背的要記得其實也有,把這些記號,做這道題就跟玩兒似的。”

沫施沖他笑了笑,伸手接過本子:“謝謝。”然後低下頭,繼續做題。

轉眼間,已經高三了,最後一年的奮鬥,卻用了十幾年來奠基,任誰都不敢輕視。再精彩的八卦,終究被高考的緊張浪潮壓了下去,再無多餘時間聊天的人也只有在當事人擦肩而過時,彼此間眼神交流一下,然後流露出各種神情表示自己的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沫施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有名,她的男朋友和別人跑了,好像全校人都知道了一樣,午飯時間,她從教室走出來,總能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她轉身折回去,對于麗說:“咱們一塊吃飯吧。”

于麗面露難色,沫施才想起來她現在正在和三班的黃慶打得火熱,互勉互助想要考一個大學,有那份心思,卻心照不宣。沫施覺得心裏有些隐隐作痛,卻很快忽視這些感覺:“我想起來了,我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就不和你一起吃飯了。”

說完,沫施自己走了。

從前她就不愛自己一個人吃飯,總覺得偌大的食堂都是三五成群的一起去吃飯,自己一個人吃飯,周圍似乎有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那時候,她還有林江一起,坐在臨窗的角落。

再次坐在這裏,周圍已經坐了人,獨獨留了這麽一個位子,沫施想笑,卻覺得是在自嘲。

再也沒有人在她哼哧哼哧端着碗盤走過來的時候接過去,再也沒有人一個勁把好吃的都塞給自己,再也沒有人耐心的聽自己講着一天下來的瑣碎小事,再也沒有人每一次批評她沒有随身帶紙巾的習慣然後認命的掏紙巾給她……

碗裏的土豆炖牛肉吃不出任何味道。土豆太硬,牛肉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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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似乎過得都有些渾渾噩噩,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不記得今天吃過什麽,不記得誰誰誰做過什麽,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事情,腦子裏面,只有滿滿的圓形橢圓形,離心率漸近線。

周子謙站在沫施家的樓下,已經有些晚了,她一放學就走了,等他出校門的時候連影子都沒見着,她知道她住在這裏。可是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就在這時,樓上有人走下來,竟然是這時候下來丢垃圾的萍姨,兩人見面俱是一愣。

“來,沒什麽好招待的,喝點綠豆湯吧。”萍姨客氣的招呼他。

“萍姨您別客氣,我馬上也要回家的。”周子謙在說這話時才發現,屋裏根本沒有沫施的影子:“萍姨,沫施還沒有回來?她明明一放學就回家了!”

周子謙的語氣中有些擔憂,可是萍姨卻沒有半點着急的樣子,慢慢解□上的圍裙:“沫施,她回家了。”

“回家?”周子謙疑惑道。

原來,沫施的父親在五年前去世了,是心髒病。而那時候,同為大學教授的林蓉,也就是沫施的母親在處理完安教授的喪事之後沒多久,就嫁給了一個企業家。沫施憤然離家,再也沒有回去過。萍姨是當初他們家的保姆,甚至說是看着沫施長大的,安教授離開,林蓉便将萍姨辭退了。那時候淋了一身雨的沫施瑟瑟發抖的倒在她家門口,萍姨趕忙将她帶回家,沫施堅持不肯回家,萍姨不忍心,從那以後,沫施就住在了這裏。

可是這個暑假之後,沫施主動提出要搬回家。林蓉來接她的那天,拿出了五萬塊錢要給萍姨,卻被萍姨生生拒絕了。那天沫施哭了,她近乎乞求的語氣求着萍姨收下這些錢。臨走的時候一直回望着,可是自從她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周子謙走在回家的路上,終于将以往對沫施的不解與疑惑弄得清清楚楚。明明很難過,卻不露半點情緒于人前,那麽驕傲的女孩子,該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回到那個不住與自己的家裏。

“安沫施,你還要忍多久?”周子謙看着十字路口上的紅燈,喃喃自語。

“歐維,我再重申一遍,我沒有隐忍什麽,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為了我的事影響你的複習進度。”沫施說這話的時候連頭都沒有擡。她手裏看着的,正是周子謙給她的筆記本。

歐維索性一把躲過了筆記本重重摔在桌子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什麽脾氣我很清楚!沫施,你別這樣,這不像你,這樣更會影響你的狀态!”

沫施忽然就笑了,撐着腮望向歐維:“那‘以我的脾氣’,我是不是應該大鬧一場,摔東西罵人,再找你或者周子謙大醉一宿哭哭啼啼怨聲載道?然後呢?然後我還是要考試,我還是要高考,我還是要回到這裏悶悶的看書做題,我還是要為了大學一口氣不能松,我還是要去面對應該面對的一切,語氣這樣,為什麽我不能把那些浪費時間的步驟省掉,直接切入正題?”

歐維忽然語塞。他也忽然發現,安沫施長大了。或者,他從來沒有自己想的那樣軟弱。

是啊,我們終究要面對自己應該面對的一切,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省掉那些怨天怨地怨自己的步驟,直接開始做有意義的步驟?可是,不是應該發洩嗎。

沫施低着頭重新看起筆記:“歐維,面對一件事情,崩潰與堅強就像兩條相交夾角幾乎為零度的線,一條下地,一條上天。我不是不哭,不是不痛,只是開始第一步,我就會無限期的崩潰下去。我很了解自己。所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敞開明了的描述自己的心态,卻如同在說別人一樣不在意,連表情都沒有變上一變。

又是一個下午吃飯時間,晚上還有晚自習,住校生飛快的回寝室打水洗衣服洗澡,沫施已經省掉了自己的晚飯,用這點時間,她甚至可以完成文綜的所有作業。

這段時間,她的成績飛速提升,這當中,除了她沒日沒夜的複習,找老師問題目,還有周子謙的幫忙,有時候沫施會覺得,老天真的是偏心的,有些人就是聰明,做起事情來就是事半功倍,就好像周子謙。

“陪我去操場走走吧。”周子謙忽然坐到她前面。懶散的靠着牆,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望着沫施。

作業已經做得差不多,沫施看了看剩下的任務,點了點頭。

總是坐在教室裏面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已經是黃昏時間,操場上有考體校的學生正在努力地訓練。來來回回的身影映着夕陽将偌大的操場襯出了幾分生氣。

“他們都在努力。”沫施盯着那些人,似是感慨似是悲嘆。

學校的廣播總會在每個休息時間響起來,無非是放一些時下流行的歌曲,也算是痛苦的高三生少之又少的一點休閑項目。

周子謙看着她的側臉,笑道:“有沒有想好去哪個學校?”

沫施聞言,雙手在眉骨打了個涼棚望着操場的另一頭還較為刺眼的夕陽:“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只要不是在這裏。這裏有太多太多的回憶。

人在長大,每一個階段都需要一個地方來承載記憶,沫施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很久,這裏承載了她的太多的記憶,剛巧她還有一個未來,所以這個未來,一定不能在這裏承載。走得越遠越好,越遠的地方,越不會幹擾她的未來!

本來是周子謙拉着她出來,可沒多久他就被一兄弟的電話催走了,似乎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沫施還不想回去,便一個人坐在了這裏。

也許是夕陽有些暈眼,連記憶也開始有些犯暈,那些被她死死壓抑的記憶在這時候蹭的一下全湧了出來……

“林江,我會證明給你看,其實現實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灰暗!”

……

“林江,你想考哪所大學?”

“H大吧,老師推薦的幾所重點裏面,這所最好,地方也不錯……”

……

“我不是要考那所大學,我是要考有你的大學!”

“你要是真的考不上,我就陪你去上大學,你去哪我就去哪!!”

沫施從沒打算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睛就變得模糊了。她慌慌張張的仰頭,兩行滾燙的液體就那樣順流而下。仿佛最炙熱的火焰一般,有被灼傷的感覺。

小時候就聽別人說,去世的人會在天上一直看着那些他心心念念的人。這大概是最溫馨最美的童話,沫施看着天上,浮着晚霞的天空帶着別樣的魅力。那爸爸會不會看着她?現在的沫沫,是不是能讓他驕傲?

要是哭就能解決問題,那誰還來努力?有些人總以發洩減壓為借口讓自己發瘋,卻不知道這個借口是讓自己崩潰沉淪的借口。

手機在這時候不期然的響起。沫施拿出來看,是一個陌生的電話。高中的規矩很變态,還是近幾年推出的條例,在學校不允許使用電子産品,所以手機是老師一見到就會收走的東西,沫施很少用手機,知道號碼的人除了班上幾個同學,再就是媽媽,萍姨,歐維……林江。

看着這個陌生的號碼,沫施的心跳都不自覺漏了幾拍。在對方還沒挂掉之前,沫施顫着手按下了接聽鍵。

“喂……哪位。”

已經是接通的狀态,只是那一邊沒有人講話。

沫施咽了咽口水,繼續道:“請問是哪位?”

那一頭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似是要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她覺得捏着手機的手都要出汗了,就像是對待這個世上最後一絲光亮一般,沫施兩只手抓着手機輕輕貼在耳邊。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很久很久,沫施忍着紛湧而出的眼淚,卻忍不住小小的抽搐。

“我知道是你……”聲音掩不住哭腔,沫施就像回到原來與林江撒嬌一般。可是那一頭始終沒有人講話。沫施抽出一只手狠狠抹掉臉上的眼淚,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頓道:“你敢走,敢打這通電話過來,怎麽不敢講一句話嗎?”

沫施繼續深吸一口氣:“好,既然你不說,就讓我來說!”

“林江,從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對你就是十二萬分的真心,除了我的家庭,我的事沒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你對我一直很好,很好很好,可我安沫施不是沒有良心的人,你在意我,我也在意你,我讨厭活在當下卻不停地想未來的事情。可是因為你,我不想再過那種過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我居然像傻子一樣開始計劃我們的未來。我一直以為,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是在用一份真心換一份真心,我一直知道,你家裏還有需要你照顧的爸爸媽媽,是不是一直以來你都寵着我,所以不知道我也可以和你一樣堅強?為什麽你沒有想過,我可以幫你分擔?好,我們退一萬步講,你是一個那麽高瞻遠矚的人,難道你一開始不知道我們會有今天的結局?為什麽你不從一開始就拒絕我推開我徹底掐死我對你的喜歡?為什麽你一定要在我對我們的未來信誓旦旦努力奮鬥的時候招呼不打一聲就抽身離開?你潇灑,你真的很潇灑!林江,你敢不敢告訴我,是不是因為鄒雪的背景可以讓你的前路走的更加順暢?你敢不敢告訴我,你是真心愛她?!你知道嗎,當初我媽改嫁的時候,我甚至用死來逼她,可是她抱着我哭的比我還傷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話,她說‘沫沫,面對現實,只憑我們母女兩個想要活下去太難了,這個社會很現實,要好好讓我長大,就要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沒有愛情又怎麽樣,愛情填不飽肚子,難道真的要死死背着一個貞節牌坊過一輩子?’如果你也多多少少有這樣的原因,那麽,我很真心的對你說,我不怪你。”

沫施看着遠處樓房頂上露出的半截夕陽,覺得頭有些暈。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所以,我們現在都算是選擇了自己要的那個方向走下去。林江,我只說這一句,從今天開始,我們都牢牢記着各自的方向,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不待那邊回答,沫施已經挂了電話。

從她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對于愛情,她不再有什麽信仰。

“我知道,既然已經殊途,自然不會同歸。”她似乎是在對自己說,又似乎是在對遠處的夕陽。

還有十分鐘就要上晚自習了。沫施擦擦眼淚,又去操場的看臺的洗手間洗了把臉,恢複神采走出來的時候,操場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沫施朝着自己教學樓的方向走了回去……

☆、十二春秋,不再從前

青春的背後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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