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過來一點

九郡主沒有直接去無極八樓, 先去外域的酒市買了一小壇無極酒,之後才慢悠悠哼着怡紅院裏聽來的小曲往回走,五師父說姑娘們作的詞豔了些, 不許她唱詞, 只許哼哼調子過瘾。

有一次九郡主完成了很難的任務, 沒忍住得意地唱了一嘴, 被二師父聽見, 可把二師父氣壞了,拎着鞭子就沖去怡紅院和五師父打了一架,打那之後她再也不敢亂唱歌。

從外域回到外島的無極客棧, 九郡主瞅着別人打水洗個手都覺得心疼,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水。

“掌櫃的, 可以找你打聽個事兒麽?”九郡主忍住不看,悶頭往櫃臺走。

掌櫃的正在打算盤,頭都沒擡道:“一兩銀子。”

九郡主:“……”

九郡主來下兩枚銅錢,心虛道:“我只有兩枚銅板。”

掌櫃的擡頭看她一眼,他認得她,和那位有錢且神秘的神秘少年一起的:“那就叫你夫君掏錢。”

九郡主擰眉, 為什麽每個人都覺得她和阿月是一對夫妻?

她還沒開口解釋, 掌櫃的又來一句:“喏,你夫君回來了。”

九郡主沒想起來立刻反駁這句“夫君”,扭頭朝門口看去。

少年逆光而入,依舊是一身黑底紅紋的勁衣,雙袖束窄,些許綁帶随意垂下,左臂彎挽着一件黑色的鬥篷,側顏倦懶。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看他, 少年微微側首,耳上藍色的碎玉耳飾晃了一晃。

九郡主下意識揚起笑,擡手朝他打招呼:“阿月——”

話音剛落猛然想起自己正在和他鬧別扭,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匆匆收了音,轉頭佯裝和掌櫃的讨價還價。

掌櫃的一眼看破:“你們吵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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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郡主嘴硬:“沒有。”

掌櫃的了然:“那就更得找你夫君要錢了。”

說着,掌櫃的奸詐地朝少年吆喝道:“那位少俠,你家娘子找你有事兒,煩勞過來一下。”

九郡主趴在櫃臺上恨不得伸長手去捂掌櫃的嘴巴:“我沒有,我們也不是夫妻!”

少年掃了眼炸毛的九郡主,耐人尋味地笑了下,慢吞吞走去。

九郡主轉回目光道:“掌櫃的你不老實,我不問你了。”

這句話剛說完,櫃臺就有人放下兩錠銀子,纨绔小王爺的聲音嚣張響起:“一兩銀子罷了,本王給瘋……她付二兩,掌櫃的你只管答話,別亂說些不該說的話,否則本王叫人割了你的舌頭扔去海裏喂魚。”

掌櫃的默默對這位傻缺小王爺翻了個白眼,揚起笑臉對九郡主道:“姑娘請問。”

九郡主瞥了眼旁邊穿得好似花孔雀的纨绔小王爺,他一臉“不用謝反正本王有錢”,雖然佯裝不在意地替她付了錢,但付完錢之後立馬退離五步遠,甚至還叫侍衛前後左右将他圍了一圈以保護他,生怕她會對他做什麽似的。

九郡主:“……”

你這麽怕我,幹嘛還要給我付錢?

小王爺嫌棄地上下打量她這一身混搭裝扮,嘀嘀咕咕:“這瘋狗哪裏像是成了親的樣子?什麽夫君娘子,眼瞎了嗎……見過她瘋起來的樣子,誰還敢娶她啊,什麽眼光……”

對面的少年極輕地瞥了他一眼。

小王爺兇惡地瞪回去,甚至在心中挑剔地将少年從頭到腳批評了一遍。

除了臉長得好看,簡直一無是處!瘋九怎麽會和這種只會拖她後腿的小白臉私奔?

九郡主逃婚的消息傳回京城沒多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九郡主在邊關和一位接應她的神秘男子私奔了,有的人同情那位神秘男子,有的人惋惜九郡主的美好前途,還有的人在家中摔碟砸碗亂罵一通。

小王爺是從六郡主那裏聽到的消息,六郡主說瘋九逃婚了,小王爺聽後松了口氣,六郡主又說瘋九和一位神秘男子私奔了。

小王爺一口氣沒上來直接翻着白眼撅了過去,六郡主淡定命人掐他人中穴,小王爺被生生疼醒,破口大罵:“你就不能輕點?每次都下這麽重的手,我沒死也被你掐死了!我可是你親叔叔!”

六郡主塗着指甲道:“親叔叔又如何,你若死了,阿酒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放鞭炮慶祝一番。”

小王爺被她這句話說得立馬蔫了下去。

九郡主讨厭小王爺,是真的讨厭他,因為他以前實打實地欺負過她,罵她沒娘親,淋過她冷水,還在泥坑裏跟她打過架。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小王爺才後知後覺地改變想法,他見到九郡主就打顫不是因為害怕她揍他,而是怕她揍了他以後反而更加讨厭他,更遑論原諒他小時候對她做的那些事。

六郡主嘲他:“這你倒不用怕,畢竟在阿酒最讨厭的人名單上,第二名也許會變,但第一名永遠都只會是你,安心吧。”

小王爺絕望地以頭搶地。

小王爺如今很肯定櫃臺前面那個姑娘就是瘋九,因為他只有看見瘋九才會打從心底裏如此恐懼,換成其他肖似瘋九的人,他才不會這麽丢人地雙腿打顫。

九郡主倒是沒有多看他一眼,心安理得拿了他那二兩銀子,順便回收一兩,剩下一兩留給掌櫃的:“掌櫃的,我在外域聽說無極客棧可以憑借信物去無極八樓挑戰,我現在想去挑戰,信物要怎麽拿?”

掌櫃的還沒說話,小王爺就叫了聲:“你瘋了嗎去挑戰無極八樓?你不要命了?!”

九郡主抄起兩粒花生砸過去,正中小王爺腦門,小王爺就這麽被兩粒花生砸暈,侍衛們亂成一鍋粥卻沒人敢動她,小王爺吩咐過不能碰她。

掌櫃的因她這一手失語片刻,随即便從櫃子底下摸出來一塊玉牌,上面刻有“無極客棧”四個字。

九郡主正欲接過,少年卻越過她先行接過玉牌。

他比她高,站在她身側,影子虛攏着她。

“我的。”少年垂眸瞧她,小氣道。

九郡主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擡頭,一臉不解:“你生什麽氣,該生氣的不應該是我嗎?”

少年頓了頓,否認道:“我沒生氣。”

“你就是生氣了。”

“沒有。”

“就有。”

少年放下玉牌,鎮定道:“對,我生氣了。”

九郡主也不拿那玉牌,雙手環胸,不開心地仰頭看他:“哦,那我也生氣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就“生氣”與“沒生氣”來說鬥了幾句,明明聽起來是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吵架話題,但聽衆們卻莫名覺得他倆根本不是在吵架,而是在談情。

掌櫃的甚至悠閑地拉過一碟花生米,邊吃邊津津有味地看戲。

少年單手搭在櫃臺桌面上,指尖滾着一顆花生米道:“你氣什麽?”

九郡主氣道:“當然是氣你把我一個人丢去外域,現在還不給我客棧的信物。”

前者不成立,至于後者。

少年将那枚玉牌推到她手邊。

九郡主沒拿,直截了當地問:“我和你說了我為什麽生氣,你也要和我說你為什麽生氣。”

少年偏頭,矜傲道:“氣你方才見到我裝作沒見到。”

聽衆抓起瓜子:果然還是小情侶吵架吧。

可是誰家小情侶吵架會吵得如此坦誠?按照正常步驟來不應該先互相誤會,互相糾纏,互相虐身又虐心,等到最後才解除誤會麽?

話本子裏都是這麽走流程的。

他們怎麽不按套路走?

對于少年的話,九郡主茫然地“啊”了聲,想起來後很是不解:“我還在生你的氣,當然要裝作沒見到你,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放?”

少年想了想,是這個道理,這個氣生得有點莫名其妙,想着想着反而被自己的陰晴不定給氣笑了。

于是從掌櫃的碟子裏抓起一把花生米放進九郡主手裏,哼笑着:“那現在要不要和好?”

九郡主也從掌櫃的碟子裏抓起一把花生米放進他手裏,嘴角彎起,卻還要努力壓着笑,假裝勉為其難道:“和好就和好……”

轉眼,她眉眼彎彎拿起玉牌信物,拉着少年就要往外走,意氣風發道:“阿月阿月,快點,我們去無極八樓湊熱鬧,去遲了人就多起來啦。”

少年被她拉着向前半步。

後面看戲的衆人:“?”

就這?這就結束了?

不是,哪有人吵架是你們這樣的啊?

櫃臺後的掌櫃大喊:“花生米,二兩銀子!”

·

無極八樓在江湖上也稱銷金八窟,只不過銷的不是打手的金,而是無極島人的金。

無極島居民賺的錢太多,大部分都花不掉,索性便将多餘的銀兩投入無極八樓做獎金,有些聰明人還會在八樓下設立賭場,賭比賽誰贏。

九郡主到的時候東北樓恰好開門,挑戰者們蜂擁而入,被樓下守門的擋了回去,亂糟糟地排隊去領號。

大門旁邊還有個小門,小門上寫着“捷徑者入”,專門留給自無極客棧而來的貴賓。

九郡主拉着少年走到門口被攔住,守衛冷酷無情道:“閑人免進。”

九郡主摸出玉牌,守衛并未驚訝,來無極八樓挑戰的江湖女子也有不少,開門放她進去,待她走後才對旁邊的守衛道:“又來一個自以為是的。”

旁邊那守衛也跟着嘲笑,摸出一錠銀子:“我賭最多兩炷香她就得被擡出來。”

“那我賭最多一炷香。”最開始的守衛也摸出一錠銀子。

東北樓內奢華亮堂,正中央是一座一丈高的擂臺,長寬約摸五六丈,擂臺前後左右都擺着許多桌椅,桌上擺着果盤與茶具,已有不少人落座互相推杯換盞。

九郡主盯住一個人,将身上最後一兩銀子和兩枚銅錢塞給少年,叮囑道:“你等下就去找那個人下注要壓我,最好只有你一個人壓,賠率越高我們賺得就越多。”

說完,她強調道:“我一定會贏的。”

否則她就真的連最後一兩都沒了。

少年攏起銀子,不甚在意地撩了下眼皮道:“過來一點。”

九郡主疑惑,身體卻向他更挨近一些:“怎麽了?”

少年擡手将她發上新簪的桃花發飾取了下來,左右瞧了兩眼,眼神有些玩味。

九郡主這才想起另一茬,翻兜找到幾條新買的發帶與同款桃花耳飾,鄭重放進少年手裏,與那一兩銀子同樣的貴重。

“這些都是我在外域買的,加起來一共只花了不到一兩銀子。”九郡主驕傲道,“我是不是有進步?”

“進步挺大。”少年拈着那個桃花耳飾,意外地挑眉,“這是送我的?”

九郡主老實點頭:“之前在城門口你被姑娘們圍堵的時候頭發上掉了一朵桃花,我瞧着挺好看的,這耳飾雖然看起來像姑娘家用的,但設計得好玩,你戴在耳朵上,這朵桃花是朝向耳後的,頭發放下來別人就看不見你的小桃花啦。”

少年哦聲,将耳飾與發飾放一塊兒,笑了:“是一對兒。”

九郡主愣了下。

少年垂睫瞧着她,擡起手,重新将粉色的桃花發飾別進她發中,不經意間屈指蹭了下她臉頰,指腹溫熱柔軟。

九郡主歪頭看他。

少年單手負在身後,面不改色道:“臉上有灰塵。”

九郡主胡亂抹了兩下,轉過身向擂臺走去的同時忍不住用指尖輕輕戳了戳臉頰。

有點燙。

·

兩個時辰後,無極內島的書房。

白發老頭坐在畫好的新陣法中琢磨該如何完善最後一步,門外忽地傳來匆忙淩亂的腳步聲,随後有人用力敲門。

“副島主副島主,不得了了,有人來無極八樓踢場啦!”

“踢就踢,贏了将銀子給他們就是,又不是沒錢,不夠再去向雲瀾要,咱們不缺這點銀子。”

副島主頭也不擡,舉筆在陣眼處加了一筆,加完又覺得不妥,皺眉沉思。

外面的人更大聲了:“不是啊副島主!您這次一定要出來,來踢場的是個十七歲的少女!”

副島主翻了個白眼:“這話你可別叫雲渺聽見,叫她聽見非抽你一頓,男女平等懂不懂。”

外面那人跺跺腳:“不是啊副島主!不是平不平等的問題,那個十七歲少女今天是第一次來,已經一口氣踢到九樓了!”

副島主不動如山:“九樓而已,十樓不是還有不少高手守擂?撐不住就叫雲瀾或雲渺去走一遭,他倆不是一直看不起外面江湖人的功夫?若那少女夠厲害,叫雲瀾兄妹倆栽個跟頭挫挫他們的銳氣也好。”

外面那人撕心裂肺:“不是啊副島主!那個踢場的少女用的是咱們失蹤十年的!島主的!獨家無極掌啊!”

副島主手一顫,毛筆尖飽滿的墨水滴到陣眼上,水墨暈開,這個陣法設計圖算是徹底廢了。

副島主一把拉開門,怒不可遏:“這麽重要的事你不早說?!前面啰嗦那麽多句‘不是啊副島主’是吃飽了撐的嗎?!”

外面那人:“不是啊副島主——”

副島主:“閉嘴!帶路!”

·

一炷香後。

黑衣少年抱着頭發略微淩亂的綠衣少女緩步走進無極客棧。

九郡主身上帶着淡淡的酒氣,又暈又困,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還記得摟住少年的頸項防止自己掉下去,溫白的臉頰緊緊挨着他的側頸,睡得迷迷糊糊。

少年身後整整齊齊跟着一列無極樓的守衛,守衛們一共搬了七個銀箱,三個金箱,白花花金燦燦的元寶閃爍的光芒瞬間填滿整座客棧。

正在打算盤算賬的掌櫃的驚得算盤都掉了。

九郡主聽見聲音,費力睜開眼,醉醺醺地問:“到了嗎?”

少年低應着。

九郡主硬撐着清醒,含糊道:“我有錢,我要最好的天字房……”

少年聽見這話,不由彎起嘴角,笑了。

最好的天字房,就是他包下的那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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