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許誇別人是大美人

“咳咳……”副島主舉起手揮了揮, 小小聲說,“抱歉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可是我這件事真的很急……”

聽見陌生聲音的九郡主猛然回過神, 驚訝地傾斜着身子朝聲源處看去。

少年偏過頭, 神色極為冷淡, 肩上豔麗的蠱又開始張牙舞爪。

副島主僵了僵, 縮回手, 尴尬道:“打擾了,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這哪還能旁若無人地繼續下去?

九郡主拉過少年擋在身前, 扒拉着睡得淩亂的頭發,一邊探頭去看那個怪老頭, 一邊有些懊惱地仰頭問他:“那個老頭誰啊?他怎麽在我們的屋子裏?”

少年因她那句脫口而出的“我們的屋子”而微一挑眉,接着就聽見她吝啬地說:“他給銀子了麽?不是說無極客棧打水洗個臉都要收銀子麽?他都進了我們屋子,我們收他多少錢比較合适?二兩會不會太多了?”

少年:“……”

少年無語地提醒她:“你已經賺了七百兩白銀三百兩黃金。”

“螞蟻再小也是肉,”提到昨晚賺到的銀子,九郡主高興極了,伸手去扯他用新發帶系上的頭發, 揪着發尾撓他下巴, “對了,我的銀子和金子呢?我今晚要抱着它們睡覺。”

十個箱子都整整齊齊地碼在外室牆角。

少年垂眸盯她一眼,握住她手腕,一根根松開她不安分的手指。

九郡主偷看他一眼,低下眼睫,又偷看他一眼,再低下眼睫,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指勾勾他掌心, 被他用力按住後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他倆對話聲音不大,但也不算小,副島主默默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鎮定道:“姑娘若是缺錢盡管說,無極島絕不會缺了姑娘的銀子,只要姑娘願意告知老朽你師從何處。”

師從何處?

九郡主“咦”了聲,歪頭看向白發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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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極客棧有無極島副島主坐鎮,整個客棧都沒人敢大聲說話,樓下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想看看這位傳說中的副島主長什麽樣。

無極島內島的人幾乎不出門,可一旦出門便意味着無極島将有大事發生。

九郡主洗漱用的盆子是純金打造的,早飯用的筷子雕紋純銀的,碗碟鑲金邊,連煮粥用的米都是特地從無極內島取出來的天香米。

一番洗漱下來,她覺得眼睛都要被這些價格昂貴的東西閃瞎,然後又看見華麗麗擺在桌子上的天香米海鮮粥全套早飯。

九郡主這輩子就沒受到如此好的待遇,一時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之下頻頻去看少年,中間卻絲毫不誤事地吃了兩大碗的天香米海鮮粥。

少年面無表情将一碟子剝好的瓜子倒掉,側身準備去拿第二碟。

九郡主攥着筷子連忙按住他的手,咽下嘴裏的海鮮粥:“等等等等,你幹嘛把瓜子倒了?”

她可喜歡吃瓜子仁了,倒掉多浪費,這麽多瓜子仁,如果是一個人剝的話得剝多久?

少年幹脆利落地倒了第二碟瓜子,眼都沒擡一下:“瓜子才值幾個錢?比得上天香米?”

九郡主想也沒想地回:“可是我喜歡啊。”

她好心疼倒掉的兩碟瓜子,左右看了兩遍窗外的瓜子仁,瓜子掉到地上和泥土混雜到一塊兒,肯定不能吃,又不像糖果和花生有殼包着,掉了還能撿起來。

心痛。

九郡主一邊喝粥一邊瞪他,臉頰被勺子擠得鼓起來,有點可愛。

少年沒有再将第三碟瓜子倒掉,反而重新要了兩碟帶殼的瓜子重新剝了起來。

九郡主這才知道原來那幾碟小零嘴全是他親手剝出來的,心裏面頓時漲得慌,早飯還沒吃完就飽得想回床上尖叫打滾。

副島主說:“阿九姑娘可還記得,昨晚你在無極八樓裏使了一套功夫?”

九郡主誠懇道:“我使的功夫太多了,你說的是哪一套呀?”

副島主:“……就是那套最厲害的無極掌!”

九郡主“啊”了聲,在副島主充滿希望的眼神疑惑地反問:“我使過無極掌嗎?”

副島主:“???”

九郡主道:“你們是不是記錯了?掌法的話,我好像只使過一套王八木頭掌。”

副島主:“……”

你說什麽掌?你再說一遍?

九郡主老實道:“王八木頭掌,我三師父教我的,二師父說這套掌法就叫王八木頭掌。”

副島主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他們無極島引以為豪的獨門掌法,到了別人嘴裏竟變成王八掌!

簡直欺人太甚!

九郡主見副島主反應如此大,不太放心地扯了下少年的袖子,少年神色不變地往她嘴裏塞了兩粒花生。

九郡主抿嘴時嘴唇碰到他指尖,動作一頓,偷偷看他一眼,他毫無反應。

以前也不是沒遇見過這種事,她趴着看話本子時看入迷了不想動,就喊阿月把零嘴遞過來,嘴巴“啊”地一張,零嘴就到了嘴裏。

之前從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偏偏這次無法控制。

她遲鈍地察覺自己有點不太矜持,糾結半晌,決定暫時先避開他的投喂,五師父教育怡紅院的姑娘們時說過,若想與心上人更進一步地拉近關系,首先要先從距離感開始培養,忽遠忽近的距離感才會讓男人更加把持不住。

九郡主深以為然,于是立刻坐直身體,離少年遠了些。

少年低眸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兩人之間天塹的鴻溝,目光變得有些危險。

九郡主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硬着頭皮拉過凳子坐得離他更遠一點,佯裝無事發生般繼續和副島主聊。

副島主很艱難地問她那套“王八木頭掌”是誰教的,她說:“我三師父教的。”

“你三師父又是何人?是男是女,來自何方?相貌如何?”

九郡主還沒說話,副島主嘩啦嘩啦倒出來一堆金子,霸氣道:“只要姑娘願意告訴老朽你那三師父的消息,這些金子都是姑娘的,若是不夠,老朽命人再去取。”

九郡主琢磨着這不對,這老頭為何對她三師父如此感興趣?

她又想起來二師父說過,三師父以前摔到過腦袋,失了憶,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自己叫什麽,二師父給他起名叫木頭,因為他為人木讷,一棍子下去都蹦不出來幾個字。

二師父從沒叮囑她不許與外人提到三師父,偶爾無聊的時候還會将失憶前三師父的糗事說與她聽,二師父說,不許告訴木頭她知道他失憶前的事。

九郡主不摻和二位師父之間的恩怨情仇,她只想捧着瓜子看熱鬧。

想到這,她眼一彎,坦然答道:“我三師父叫木頭,是男,不知來自何處。”

相貌極好。

最後一句話她沒有說,五師父說做人要留一線,嘴巴也要留一線,長得好看的人容易惹麻煩,不論男人還是女人。

副島主還要問什麽,只見她拎起一大塊布嘩啦啦将桌上的金子全收了起來,像一只見財眼開的貪財貓。

九郡主将一包袱的金子放進少年懷中,又摳搜搜地摸出來一錠金子放在桌上,反問老頭:“你問了我這麽多問題,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無極島的副島主為何對我三師父如此感興趣?”

·

無極島島主戚白隐十年前與武林盟主一同去剿滅魔教,回來的路上被魔教妖女偷襲,二人雙雙落崖下落不明。

無極島與武林盟尋找戚白隐整整十年,毫無消息。

無極島每一任島主都會無極掌,無極掌共一百八十掌,組合起來可打出無數種風格。

每任島主都會在一百八十掌的基礎上融入自己的風格,戚白隐的風格是掌風沉默內斂,只守不攻,但若是非攻不可時,掌風也依舊沉默內斂,點到即止。

戚白隐為人寡言少語,不愛殺人,二十歲便做了無極島的島主,此後再未出島,直到五年後現任武林盟主攜愛妻前來,邀他出島鏟除肆意妄為的魔教。

後來魔教安分許多,可戚白隐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無極島其實很讨厭武林盟的人,尤其是武林盟主,如果不是他帶走戚白隐,無極島也不會失去他們島主整整十年。

可他們也都知道,這不能全怪武林盟主,是他們島主心甘情願的,因為武林盟主的愛妻是島主昔日的未婚妻,也許是餘情未了,戚白隐這才選擇出島助他二人一臂之力。

副島主每每想起這回事都會氣得胸口疼,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險些丢掉自己的性命,甚至不顧整個無極島,這個島主太沒有責任心了!

想歸想,戚白隐卻也是他看着長大的,無論如何都怪不起來。

今年武林大會如期舉行,武林盟主來信問他是否可以在無極島舉辦,他會攜愛妻前來。

消息傳出去,屆時會有不少武林中人前來,無極島順勢提議,待武林大會結束,為了慶祝,無極島将現場抽取十人送去內島,只要是內島裏的東西,看中什麽随便挑,一人挑一樣,無極島決不食言。

無極內島從未向外人開放,這是數百年來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這便是今年來無極島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的原因,甚至就連中原、西域荒漠與北域冰原也派了人前來。

如此一來,四方列國之人都會聚集于此,人越多眼越雜,消息也就順勢而來,或許可以從中尋到戚白隐的消息,再不然找到那魔教妖女的消息也是好事。

聽完故事的九郡主對那位戚白隐并沒有任何想法,甚至還有點想打瞌睡,這種類型的話本子放她面前她翻都不會翻,太老套了,沒意思。

“三師父就是三師父啦,我都說了他叫木頭,他說他叫木頭,那我當然要相信,做徒弟的就要相信師父嘛。”

九郡主一臉淡定:“況且,我一共五位師父,五位師父個個都很厲害,也都互相認識,如果我三師父是你說的戚白隐,我其他幾位師父怎麽會認不出來呢?”

副島主看得出來她對外人的防備,雖然她表現得輕松,但只要一提到她幾位師父,她就會習慣性将話題扯向別處,明顯不願多言。

副島主的利誘對她都沒用,最後是聞聲而來的雲瀾及時攔住了他。

“老頭,別逼得太緊。”一襲白衣的雲瀾公子溫和安慰道,“容易适得其反。”

雲瀾在無極島負責掌管賬務,和不少人打過交道,曉得對付不同類型的人應當使用怎樣的法子。

可眼前這位姑娘明顯軟硬不吃。

“姑娘初次來無極島便将無極八樓踢到十樓,姑娘身手不凡,可見姑娘師父們的身手也定當不同凡響。”雲瀾笑道。

這人誇人誇到她心坎上了,九郡主連連點頭:“那當然,我五位師父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師父!”

雲瀾應道:“姑娘的五位師父如此厲害,不知此次是否也會來無極島湊熱鬧呢?”

少年微微眯起眼,指尖不急不緩地敲了敲桌子。

九郡主捏了顆花生米,單手托腮,并沒有上當受騙,笑眯眯道:“公子是想套我的話?”

雲瀾見她不吃這一套,也不遮掩:“姑娘說的沒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不過既然姑娘不願說,我也不會強迫姑娘。”

九郡主還沒有反應,雲瀾反而聽見一聲不輕不重的嗤笑,轉頭,瞧見那位從頭到尾似乎只在意如何剝瓜子的黑衣少年嘴角勾起,擡眸掃過來的目光帶着些許輕慢。

“你倒是強迫試試。”少年懶洋洋地說。

雲瀾與他對視,腦中思緒千回百轉。

原本他打算忙完這段時間後便出島一趟,這才通宵将賬務整了一遍,沒有及時收到外面的消息,待他早上醒來才得知無極八樓被人一夜之間給踢了,對方甚至只是位十七歲的少女,更加讓人驚訝的是,那少女竟是用的戚白隐才會的無極掌。

有偶像包袱的雲瀾來的路上換了身新衣裳,頭發也抓緊時間梳得一絲不茍,走到無極客棧時完全看不出來他一夜未眠,他依舊是那位風度翩翩的雲瀾公子。

守在客棧外的人将昨晚發生的事說與他聽,說到那黑衣少年的蠱蟲時,其他人紛紛打了個哆嗦。

小小年紀心狠手辣。這是雲瀾最初對黑衣少年的認知。

然而,當他進門後一眼瞧見那心狠手辣的少年正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剝瓜子時,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絲古怪的違和感。

直到那少女把手伸過去,黑衣少年無奈地笑笑,将剝好的瓜子全部放進她手心,極俊的眉眼暈開淺淡的笑意,眨眼便沖散了他周身那股與少年氣息不符的違和感。

……

敷衍走雲瀾與那副島主,九郡主開開心心拉着少年一起去外域逛街,她現在銀子多的是,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從天亮逛到天黑。

少年跟在她身後幫她拎東西,兩只手滿滿當當,從吃的到穿的,從穿的到戴的,從戴的再到玩的。

累。

少年深深嘆了口氣。

九郡主懷裏抱着一袋子糖糕,舉着手要給他一塊。

少年騰不開手,微微低下頭,張口。

她矮一些,仰頭看他,夜間紅燈籠裏蘊藏的暖光從他略顯青澀的喉結滑下,落進她眼底。

她臉有點紅,迎着紅燈籠的光将糖糕塞他嘴裏,多出來的部分還用食指往裏戳了戳。

有點幹。少年想着,喉結滾動。

九郡主落後半步走在他身側,腦袋向他靠近,眼睛直視前方,嘴上卻小聲說:“阿月,我跟你說件事,只跟你一個人說哦。”

少年漫不經心地應,目光落在她烏黑的發上,那朵桃花發飾熠熠生輝。

九郡主說:“其實我覺得,我三師父就是戚白隐。”

“哦。”少年不以為意。

九郡主瞪他:“就這樣?”

少年舔了下嘴角的殘渣,側過臉看她:“不然呢?”

“你都不震驚嗎?”九郡主說,“戚白隐,那可是戚白隐,無極島島主,整個無極島都是他的,他得多有錢啊。”

少年想了想,認同道:“确實。”

“如果無極島的人知道我三師父不僅每日晚上回來要劈柴燒水修屋子,白日給賭坊做打手,而且每月供銀還要上交給我二師父……”九郡主嘶了聲,“你說他們會不會立刻沖去撕了我二師父?”

少年笑:“有可能。”

九郡主拍拍胸口,心有餘悸:“所以我絕對不能告訴他們三師父的下落,不行,我得找個機會提前和二師父通通氣,不然等無極島的人順藤摸瓜找到京城,二師父想跑都來不及……”

九郡主擡起眼,再次神秘地湊近少年道:“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少年微俯身,她嘴唇幾乎是挨着他耳朵的,呼出的氣息灑在他耳骨上那只冷冰冰的耳飾上。

“我二師父以前是魔教出來的。”她壓着聲音說,“我懷疑她就是副島主說的那個和戚白隐雙雙落崖的魔教大美人。”

這還用懷疑?明顯是鐵打的事實。

少年遲疑道:“老頭說的是妖女吧。”

九郡主扯他耳朵:“就算是你也不許說我二師父壞話。”

她就是明目張膽地偏心她那幾位師父。

少年輕呵聲,敷衍地附和道:“行,美人,你二師父是大美人,高興了吧。”

九郡主扯他耳朵的手一頓。

少年瞥她:“又怎麽了?”

九郡主別別扭扭地将手背在身後,悶頭往前走,竟然是不高興的樣子。

少年站在原地,罕見地感到一絲茫然,還有點納悶。

九郡主走了沒兩步轉身又走了回來,氣勢洶洶地停在他面前,憋了半天,憋的臉都紅了,只憋出一句莫名其妙的:

“不許誇我二師父是美人!”

街上有小孩三三兩兩嬉鬧而過,斷斷續續的笑聲掩蓋住她下一句氣話。

“……不許誇別人是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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