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對我做了什麽?”……

九郡主失蹤一整天, 無極島一邊要收拾武林盟主道貌岸然的爛攤子,一邊派出人手去找人,個個忙得焦頭爛額。

季炎鶴還剩一口氣, 雲瀾特地用斷續膏續了他的命, 得把人留着交代清楚他過去的所作所為, 搞不好還能挖出別的料。

六郡主找不到九郡主急得只差派人下海找人, 小王爺安慰她:“莫慌, 有人看見是那個阿月把她帶走的,他倆肯定是找了個地方自己玩去了,之前他倆就背着我偷偷去無極山烤金色鯉吃。”

雲瀾和雲渺知道是少年把她帶走的之後松了口氣, 也沒有再颠三倒四地找人,也許人家正在約會, 萬一到時候反而打擾他倆就不好了。

唯獨六郡主不放心,她不認識他們說的阿月,又聽說這位神秘的阿月來自苗疆,隐約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可她無論如何都抓不住那抹一閃即逝的靈光。

就在如此混亂的境況中,無極客棧雪上加霜傳來新消息, 北域冰原小皇子玉琉原暈倒了。

雲瀾這才想起來一直忙碌揭穿季炎鶴真面目之事, 竟忘了玉琉原中了一線生的蠱,連忙翻找寶貝帶去給他續命,趁着這點時間重新派人尋找少年,指望他早點回來救人。

消息始終沒有傳來。

六郡主想到自己路上遇到的苗疆少主與他的随從,立刻返回客棧找人套話,結果發現那倆人不知何時也跑了。

整個無極島幾乎亂成一鍋粥,周不醒與宋長空就在這樣的混亂中喬裝打扮一番,成功避開所有人的眼線, 拎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到臨近海岸的一座小屋中。

宋長空手裏拿着一截甘蔗,邊啃邊憂心忡忡道:“我哥他一天一夜沒出來了,他究竟想做什麽?”

周不醒兩手都是食材,胳膊累得發酸,進了院子就嗷嗷叫着把東西放下,大口灌了一壺涼茶,沒好氣說:“管他想幹什麽,反正只要不把我們攆回去就行。”

“可是他這兩天很不對勁。”宋長空皺着眉望向緊閉的那扇門,“他悶在屋裏一天一夜了,連口水都沒喝,他帶回來的那少女也一直在睡覺。”

周不醒嘀咕:“哪是在睡覺,分明是被下了蠱,反正阿月舍不得讓她死就是了。”

說到這,他忽然又想起來:“話說回來,少主啊,你是不是忘了屋子裏那個少女就是你未來的老婆?你就這麽看着你哥跟你老婆待一個屋?”

宋長空繃着臉:“不然呢?我去把她拖出來,然後我跟我哥待一晚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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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醒:“……”你這理解的重點不對啊。

周不醒恨鐵不成鋼:“你難道不應該沖進去和你哥大戰三百回合,把你老婆搶回來嗎?”

宋長空用一種“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死”的眼神盯着他,憤憤罵道:“要去你去,反正我還沒活夠,你想死你自己去死就是,幹嘛拉我做墊背的,你還是人嗎?!”

“……”

操着老媽子心的周不醒沉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無藥可救跟了這麽個少主,拎起地上的食材轉去廚房切切切剁剁剁。

宋長空左看右看,拎着剩下的甘蔗悄悄去敲門。

“哥?”他用氣聲小心翼翼喊,“你要不要吃甘蔗啊?”

屋子裏沒有動靜。

正常,之前也是這樣的,阿月不想理人的時候會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宋長空只是例行一問,心中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今天一共問了三次,早飯,午飯,以及現在。

宋長空正要退下臺階,眼前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條縫隙。

宋長空腳步一頓,連忙擡頭。

少年垂着手站在屋內,還是黑色的衣衫,面容平靜,他似乎是在回憶宋長空方才問的是什麽,半晌才想起來,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嗓音喑啞道:“給我。”

宋長空愣了下。

少年提醒他:“甘蔗。”

宋長空莫名慌張,一股腦将手中的甘蔗全塞給他。

少年低垂着眼睫,額前的發落在他寬闊的眼尾,在他眉尾拓下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将宋長空吃過的那一截還給他:“這個就不用了。”

宋長空受寵若驚地抓着那截甘蔗,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哥,你還要其他的麽?”

少年準備關門的手頓了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光寂靜,沒有一點活氣,他又低下眼,思索着。

宋長空默默數了八聲,聽見少年低緩開口:“紅薯,栗子,花生,瓜子,有麽。”

“我馬上去買!”宋長空脫口而出。

少年又道:“沒有就算了,周不醒在哪。”

“他去做飯了,哥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晚飯你想吃什麽?”宋長空縮着脖子說,“還有就是……你帶回來的那個中原姑娘,是不是也應該……吃點飯?”

“魚,粥。”少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給她用了攝心蠱,她還沒醒。”

宋長空手中的甘蔗吧嗒掉到地上。

·

周不醒正在剁豬蹄,剛剁好一塊,宋長空跑來跟他說阿月要吃魚,他便去剖魚。

宋長空神色恍惚:“周不醒,你知道我哥對那個中原姑娘下了什麽蠱嗎?”

“攝心蠱吧。”

“你怎麽知道?!”

“只有中了攝心蠱的人才會對睜開眼後第一眼看到的人百依百順,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這比情蠱更好用。情蠱還能留存一個人對其他人的感情,而攝心蠱只能對唯一的一個人産生感情,是好是壞全由攝心蠱主人決定。阿月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周不醒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可是就算用了攝心蠱,也不至于一天一夜都不出門不吃飯啊。”宋長空不理解,他還太小,對成年人的世界無法完全感同身受。

周不醒一刀剖開魚肚,頭也沒擡道:“那是因為阿月還在猶豫。”

“猶豫什麽?”

“還能猶豫什麽?”一整條魚被利落地開膛破肚,周不醒手上沾滿了腥水,“猶豫要不要真的把你未來老婆變成沒有自我思想的傀儡啊,要不然你未來老婆也不會到現在還沒醒,她要是醒了才糟糕呢。”

阿月想把中原少女變成眼裏心裏只有他一人的傀儡人,但又不想真的把她變成那樣,他猶豫了,心軟了。

他從不會對其他人心軟的。

宋長空慢慢琢磨過味來,忽然炸毛,拿着甘蔗滿廚房追着周不醒打:“什麽未來老婆!那是我未來兄嫂!你再胡說我就掐死你!”

·

九郡主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去世的阿娘,阿娘說,小酒,十八歲之前不要離開京城。夢裏她數次離家出走,數次被幾位師父揪着領子提回來。夢裏她沒有被賜婚和親,也沒有在邊關遇見阿月,反而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夢到最後,她在宮中的宴會上看見來自苗疆的使團。

少年一襲紅衣懶坐在她對面的高位上,眉眼疏淡,手腕上戴着送她的那串銀色手鏈,單手托腮心不在焉地觀賞舞女跳舞。

注意到對面人的目光,他慢慢擡眸掃過她的臉,似是覺得有趣,換了一只手托腮,彎唇沖她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

她眼睛睜大,想張口告訴他,阿月,我是阿九呀,你怎麽不認識我啦?

卻張不開口,只能僵坐在原地難挨地看着他,焦急又難過。

宴會的最後,她看見少年懶洋洋站起身朝修帝沒大沒小地拱了下手,接着擡手指向她,眉眼張揚地說要娶她。

修帝問她願不願意嫁給少年,她終于能張口,嗓音幹澀,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一字一頓地認真答:“我願意嫁給阿月。”

修帝又問:“你可願意随他去往苗疆?”

她答:“我願意随阿月去苗疆。”

修帝最後再問:“那你可願陪他一起死?”

她想了想,在少年逐漸冷淡的目光下擡起眼睛,語氣堅定道:“我不會讓阿月死,我會先殺光所有想殺阿月的人。”

……

九郡主睜開眼地的時候感覺頭很疼,眼也很疼,并且很餓,她納悶地撐坐起身,雙臂一軟重新跌回去,眼冒金星地望着帳頂,餓到根本想不起來睡着之前發生了什麽。

她餓得頭腦發暈,卻還記得随手亂抓,氣若游絲地說:“阿月,我餓……”

她真的抓到了一只手,沒什麽力氣地捏了捏,這人手指瘦長,指節冰涼,像阿月的手。

于是努力翻了個身,在眼前的一大片亂轉的金星中委屈地重複:“阿月我好餓。”

她被人勾住腰,少年彎腰将她抱起來妥帖地放進懷裏,她坐在他腿上,軟乎乎地挨着他肩膀,使勁眨眼,試圖看清他的臉。

少年一聲不吭,兩手環着她不讓她掉下去,舀着一勺海鮮粥送到她唇邊。

原本沒力氣的少女聞到飯香味頓時像變了一個人,嗷嗚一口咬住勺子舔了個幹淨,眼睛都是亮的。

少年抽了抽勺子,沒抽掉,她咬得死緊,幾乎要把勺子生吞了。

少年:“……”

真把她餓壞了。此時,他有些難以言喻的懊惱。

“阿九,張嘴。”他在她耳邊說,“你不張嘴我怎麽喂你吃飯?”

她歪了下頭,努力從模糊的視線裏順着他的聲音尋找他的面容,盡管還是沒什麽力氣,卻還是擡起手憑借直覺碰了碰他的臉。

然後乖乖張開了嘴,“啊”着等他喂下一口。

一碗粥吃完,她也能看清他的臉了,身上有了些力氣,垂在床邊的兩條腿也不安分地晃幾下。

少年要将她放下去再盛碗粥,她抱住他脖子不松手,臉色蒼白,自己卻沒有察覺,甚至沒感覺到後頸被蠱蟲咬破的痛。

“阿月。”她有了力氣就想說話,疑惑問,“阿月,我為什麽會這麽餓?”

少年攬着她的手稍緊,抿唇移開視線,不肯看她坦誠真摯的眼睛。

九郡主沒等他回答,人又賴在他懷裏,索性将臉貼向他的臉,感受着他臉上微微的熱度,心裏有點不好意思,卻沒有退縮,好奇問:“阿月,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壞事,所以現在很心虛?”

少年動作一頓,抱着她起身的身體僵在半路。

九郡主得逞地笑了起來,下巴蹭了蹭他颌骨,得意道:“你果然對我做了壞事,我剛睡醒的時候餓得慌,沒想起來睡覺之前的事,但是吃了一碗粥之後就想起來啦。”

她松開一只手摸了摸還有些痛的後頸,少年沒能攔住,她指尖碰到一截繃帶,轉過眼,意味深長地直視着他。

少年抿起唇角與她對視,最終還是他先潰不成軍地側過了眼,耳垂到頸窩的線條随着他偏頭的動作拉直、繃緊。

他喉結細微地滾動,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弦。

九郡主若有所思,心裏琢磨着這事兒約摸可大可小,思考須臾,小手一揮大氣道:“算了,先吃飯,等吃飽我再和你算賬,不然都沒力氣和你吵架,餓得還是我自己,虧死了。”

少年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眉心微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口飯菜也沒動過。

她在想什麽?記得多少?發沒發現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九郡主吃得安心,吃得放心,中途将魚夾進少年碗裏,他低頭盯着那條魚,剛拿起筷子,她又說:“魚刺太多,阿月你幫我剔一下魚刺。”

少年剔出一根魚骨刺。

九郡主又說:“小刺也要剔掉。”

少年又剔出一些小刺。

九郡主不厭其煩地接着說:“不能把魚肉弄壞,我要吃一整塊的魚肉。”

少年不剔了,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看她。

九郡主不帶怕地回視着他,他一臉“雖然我确實做了一些壞事,但你不能仗着我對你做了壞事就随便欺負我”。

可他就是對她做了壞事呀,折騰他一下怎麽了?

她沉吟過後慢慢放下筷子,雙手置于桌面,肅起臉準備與他詳談這件事,下一瞬他卻先垂下眼,迅速拿起筷子專心剔魚刺,佯裝無事發生。

九郡主轉而改為雙手托腮,笑着看他剔魚刺。

少年面上淡定地剔魚刺,手不抖,眼不眨,心中的淡定卻在她滿含笑意的注視中一點點瓦解,傾塌,崩潰。

直到她慢悠悠開口,親自挑斷最後一絲表面的平靜。

“阿月,我做了一個夢。”

少年剔魚刺的手沒有絲毫遲鈍,濃黑的長睫遮掩住他眼中閃過的複雜情緒。

他聽見她說夢話了,是她的三句夢話重重扯回他瀕臨粉碎的理智。

“我願意嫁給阿月。”

“我願意随阿月去苗疆。”

“我不會讓阿月死,我會先殺光想殺阿月的人。”

不僅僅是他,他體內的蠱也因為她的夢話而暴動,是他起伏的情緒影響了蠱,也引起她體內沉睡的攝心蠱的蠢蠢欲動。

他在那一瞬間,選擇了放棄。

九郡主臉色蒼白,幸好吃了點飯,嘴唇略微回了絲血色,攝心蠱沒控制住一次吞了她太多血液,之前的頭暈眼花也是因為失血過多。

少年捏着筷子的手骨節分明,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浮起。

他茫然想到她安靜躺在床上的模樣,無聲無息,像是再也醒不過來。他在黑暗中靜靜看了她一整夜,殘存的理智在“動手”與“不動手”之間艱難抉擇。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這麽多年來,他只想要阿九一個人,可是阿九的人生中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如果讓攝心蠱占據她的身體,她就會變成他一個人的。

可那就不是他想要的阿九了。

他的阿九,是那個即使在夢中也依舊堅定地選擇留在他身邊的阿九。

少年将剔好的魚肉夾進她碗裏。

半敞的窗上懸挂的小風鈴叮鈴一聲清響。

“我對你用蠱了。”

“我夢到我們一起去桃花塢啦。”

兩人異口同聲。

停息一瞬,兩人驚詫的目光半空相撞。

小風鈴驟然之間響個不停,叮鈴叮鈴,像是在為誰歡呼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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