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7.0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老人還是這句話,“小蘇,回去吧,我不治了。”

蘇白沒動,只說:“這瓶葡萄糖還沒打完,醫生說您得多補充營養。”

“你天天帶我去吃‘大餐’,已經夠好了。”老人說,“打完這瓶葡萄糖,我們就回去。”

蘇白這才注意到老人所說的“回家”,心下一顫:“我會帶您回家的。”

尾音哽咽,最後也沒喚出那個有關父親的稱呼。

老人身體虛弱,暫時受不了那麽大刺激。

這兩天也和張老師他們以及司望商量,決定在聽取老人的意願後,再着手給他辦理出院手續。

得到DNA檢測結果的那個晚上,他靠坐在醫院的長廊裏,耳畔是病房儀器的滴滴聲,以及偶爾傳來遠的近的腳步聲。

手機那頭的嘟嘟忙音,是這空曠的寂寥裏于他唯一的安慰。

司望很快接通了電話:“蘇白。”

蘇白耳朵一熱:“司望。”

他有很多話想跟司望說,但話都梗到了喉頭。

若是司望在跟前,他肯定是要埋在人肩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他太需要發洩。

可此時眼眶卻幹澀,他沒有眼淚,話語也斟酌到極簡極準确:“我已經和江老師做完親子鑒定,結果證明他确實是我父親。”

司望那邊傳來如釋重負的嘆息,蘇白卻沒有停頓:“但與此同時,他也被查出肺癌晚期,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司望,我找到他的時候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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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不是你的問題。”司望說,似乎感知到他心中所想,“不管怎麽說,你都盡力了。”

“如果我早一些來Z市呢?幹脆不出國,直接考研到Z大,在張老師手下做研究生,是不是能早些遇到他?”

蘇白覺得自己很冷靜,一聲聲質問平如死水,連司望都沒勸他冷靜,只聲聲喚他名字:“蘇白。”

“蘇白,你聽我說!”

最後驀然揚起來的聲音讓蘇白麻木的心髒一跳,“你說。”他聲音發顫,眼眶不自覺發燙起來。

“你先前也不知道你父親尚且在人世,上一輩給你留的信息那麽少,你如何能大海撈針尋找得到?”

“這次能找到,多虧你自己有了那個能力,才能順利通過董老師認識張老師。”

“是,你要說你考研也可以考到張老師那邊,先不說考研有那麽多不确定性,就算是考到了你能否跟張老師有更深的交流,也要打個問號。畢竟張老師似乎是個很有個性的教授,若你沒有這些經歷,也沒有因這些經歷産生你自己獨有的對世界的見解,那麽張老師還會因為欣賞你而像如今這樣幫你嗎?”

“再者,別忘了你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是想找尋導致你坎坷身世的原因。其餘的,應當是命運的饋贈,而并不在你的計劃之內。”

“再怎麽說,你也意外地找到你父親了,不是嗎?”

“我知道,司望,你說的道理我都知道。”蘇白壓低了嗓子,四下太安靜了,他害怕因自己傳出什麽聲響而吓到人,“可是,我很難過。”

“我知道的,沒事。”司望說,“也別難為你自己了,在我面前,你不用那麽為難的。”

眼淚砸到了手背,蘇白一怔神,到底是壓低聲音哭了起來。

司望這兩天在為司宇家置辦年貨,也去了司源家拜訪,一碗水端得極平極穩。

這次可算見到了他這妹夫,一個明明比他小兩歲卻已經大腹便便的男性Beta,黃仲文。

“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一年忙到頭,到最近兩天才得了閑。上次你來招待不周,弟自罰一杯。”

倒酒敬酒,一仰脖喝完再亮底,行雲流水一套動作下來,司望也不得不象征性喝了兩口辣嗓子的白酒,擠出個客套的假笑道:“仲文,你別那麽客氣,我來也只是看看你們一家子。”

“欸,話不能這麽說,大哥你是稀客,好容易來家一趟,我要怠慢了,你下次不來司源可就得怪我了。”

這話說得讓司望這聊天會死星人徹底無話,司源忙忙解救道:“大哥,你吃菜,別聽他瞎嚷嚷。”

黃仲文滿面堆笑,投向司源的目光是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司望注意到了,只垂了眼不動聲色地給坐在他手邊的外甥夾菜。

小外甥女看到了,咿咿呀呀地也要司望給她夾菜。

“叫什麽叫,有沒有點兒禮貌?沒看見大舅舅在嗎?”黃仲文低吼了聲,唬得小小姑娘忙往媽媽懷裏躲,期間也不敢哼哼,一對淺色的眸子頓時蓄滿了淚水。

“靈靈是喜歡舅舅,才讓舅舅夾菜的,對不對?”司望忙忙打圓場,給外甥女的碗裏挑了一筷子菜。

“吃飯吧,靈靈,吃完飯跟哥哥玩去。”司源輕聲哄着懷裏的女兒,“別難過,你看大舅舅那麽喜歡你。”

話語間,沒提到黃仲文一句。

司源對這個家暴她的、也很有可能家暴孩子們的男人絕無感情,司望本就在思忖怎麽勸妹妹離婚,現在看來他得早些留心這邊的律師,請一兩個不錯的幫妹妹打離婚官司。

“哎喲,大哥,讓你見笑,見笑。”黃仲文繼續用他那惡心的笑容讨好司望。

司望也知道,這是因為他這兩年給司源的錢幫黃仲文堵上了好幾個生意上的窟窿,估計這會兒黃仲文還以為他在L市家財萬貫、事業有成。

他也沒打算把辭職的事情告訴弟弟妹妹,反正暫時不能告訴,省得平白讓他們憂心。

而且司源明顯也需要他來撐腰。

“我說話不太好聽,按道理講也不該我多話。但是仲文,你叫我一聲哥,這話我也跟你掏心窩子地說。”

“你平日裏不着家,回來了也別跟孩子們板着臉。小浩和靈靈多好的孩子,誰見了不喜歡?你這一吼,倆孩子都吓着了。”

“我那是跟他們鬧着玩兒呢,大哥,你問小浩和靈靈。我也知道平時虧欠他們許多,這不一回來就陪他們學習陪他們玩兒。”黃仲文圓滑地避開司望的話裏有話。

司望只得把一口氣憋下去,心下也算知道司宇說話帶刺的好處,直接一句“你對我妹妹和外甥外甥女好些,不然我揍你”來得肯定舒坦許多。

“大哥,吃菜吧,菜都涼了。”司源适時開了口,不徐不疾把這茬翻篇過去。

司望蹙眉,心想司源這離婚官司是得提上日程。

顧及着自家這邊雞毛蒜皮的同時,司望也留意着蘇白的情緒波動。

與江老師父子相認這一大喜,被江老師生命垂危這一大悲沖擊,起落之下難免心神不寧。

但蘇白此人又極堅韌,在電話裏哭了一陣子後,又忙忙擦幹眼淚去照顧病床上的江老師。

司望見他如此,自己這邊的煩心事也就先撂在一邊,沒跟他透露半分。

總歸自己能解決。

大年三十,司望帶着司宇和司源的祝福敲開父母家的門。

進門年貨還沒放下,父親便先罵了過來。

看起來他恢複得不錯,還能坐起來看報紙。

母親和往日一樣殷勤又疏離,一邊接過司望手裏的大包小包,一邊跟司望“彙報”保姆的去向:“她回家過年去了,到初四再回來上班。我按你說的,慢慢放手讓她做事,她做得不算麻利,但也勉強能看得過去了。”

司望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媽,這兩瓶藥酒是司源送的。”司望一一給母親介紹年貨的組成部分,“說是您有風濕,每天喝兩杯很管用。”

“然後這堆臘肉香腸也是她給的。”

母親笑容依舊,沒有多出一分:“你之前買的,我們都沒吃完。”

“她送她的,我買我的,不沖突。”司望轉身,又指指香腸臘肉旁邊的一堆禮盒,“這是司宇和齊昂給買的補品和點心,具體是什麽得拆開看。”

母親笑容一頓,眼圈紅了。

“誰稀罕他買的破爛玩意兒,扔出去!”父親拍着椅子扶手,不合時宜地瞎嚷嚷,“老子病了不來看,五六年過節都不回來的混賬東西,誰稀罕他的破爛玩意兒!”

司望沒搭理他:“媽,那這些我就放你屋?”

“放吧放吧。”母親飛快地擦擦眼角,“你弟弟這些年,怪不容易。”

“司宇和司源都不容易。”司望說。

倒絕口不提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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