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0.0

考慮到初三以後司宇齊昂得上班,司望張羅着初二那天就出發去鄉下祭祖。

為方便民衆節日裏走親訪友,從縣城到各鄉村的公交車打初二起就開始營業,不過就是每天的班次比較少,故祭完祖後,司望他們也不能在老家過多停留。

由于司望常年不着家,這些情況還是司宇一一告知的,他和齊昂定居w城後,每年都會回一次老家。

以往年紀小的時候,輪不到他們這些小輩操心,一般都是父親随家族裏有車的叔伯長輩回去。

司望還是高考出成績後的那個夏天,跟随父親坐公交大巴回去,才見到爺爺奶奶的墳碑。

爺爺奶奶去時,司望才上初中,一家子人烏泱泱來,又烏泱泱走,他守在靈堂前跪坐了兩天兩夜,待到第三日後的清晨,兩具棺木被泥土掩蓋,他才随父母回到縣城的家,就此又病了三天。

司望記得自己沒流眼淚,不管是爺爺奶奶下葬時,還是多年後見到爺爺奶奶的墓碑時。

但他會無止境地做夢,夢見小時候的傍晚等爺爺奶奶回家,夢見初中時坐車繞過層層盤山公路卻沒能及時趕到見爺爺奶奶最後一面。

舊夢驚醒,望見窗外路燈閃爍,猶如竈火融融跳動。

他這才不自覺淚流滿面,近乎歇斯底裏。

這會兒便是大巴還沒到站,就先紅了眼眶,怕旁邊的司宇齊昂看見,別過臉去專注地看車窗外流動的風景。

齊昂和司宇坐在他右手邊,隔了一條走道的位置。

車上沒多少人,徒留車載小電視吱吱呀呀地播放老港片,混合着車輛颠簸過坎的聲響,竟也顯得安靜。

齊昂為活躍氣氛,隔着過道熱心地為司望講起,這些年他和司宇一塊回老家的見聞。

司望也很好奇,因為司宇和司源都是跟着父母長大的,對于爺爺奶奶的印象并不深,司宇怎麽會在跟家裏斷絕關系的同時,每年過年回去掃墓祭祖。

但他也很快猜出一個原因,這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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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裏沒什麽人,所以我打小就不知道這些禮節儀式,和司宇在一塊後才慢慢重視起來。”

“我們倆在一起沒個見證,也沒有法律的保護,更別提什麽标記不标記,給爺爺奶奶隔空燒了紙磕了頭,才正式定下來。”

“等到後面定居縣城,過年和清明重陽,都會去祖墳上拜拜。祈求庇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和司宇需要長輩的認可。”

果然如此,司望了然地笑笑:“現在也有我的認可。”

“是,謝謝大哥。”齊昂颔首,微微笑起來時眉眼間的淩厲都融化。

司望不太清楚齊昂的家庭背景,司宇都不怎麽搭理他,更別提跟他詳細說起,齊昂自己似乎也有意忽略,話語的重心都落在司家這邊。

從父親的罵罵咧咧,以及齊昂的含糊其辭裏,司望也僅僅拼湊出齊昂孤身一人成長打拼,進工廠打工前曾當過一段時間混混。

其餘的,便不知曉。

反正司宇信任他,和他都處了這麽多年。

司望不去操這些無所謂的心。

下車後,還得沿着鄉道走個半小時。

不南不北地界的鄉下冬天,羊腸小道兩側都還是密密匝匝的枝葉,或枯黃或灰綠,相比于北方,更散發出些許清新的生機。

司宇和齊昂在他前邊開路,每個人手裏都拎着紙錢元寶和香,他們還帶了司源的份,遵循着“人不到禮到”的傳統。

老家的幾間土屋只剩下地基,爺爺奶奶的墓在老屋後邊的山坡。

司宇和齊昂熟練地配合,用鐮刀砍去兩邊擋路的芒草與藤蔓,司望則拎着所有的紙錢香火,沿着這條人為開出來的窄路攀登到坡上的碑前。

“每次回來都得修理修理這附近的雜草,這一片基本都沒人住,雜草長得特厲害。”齊昂單手将雜草堆攏住,司宇就用鐮刀往那坦露出來的莖部砍去。

不多時,墳茔四周的雜草都被收拾齊整,給他們留出一片跪拜燒紙的地方。

爺爺奶奶合葬在一處,是典型的夫妻墓,只有一個碑。

司宇折了四五張紙錢,圍成一個底層的小圈子,齊昂點火,等到這底層的圈子燃燒起來,二人又覆上新的紙錢。

“你點香磕頭吧,就算不按年齡也該你先。”司宇低頭燒紙,頭也不擡道。

司望讪讪地應答:“好。”

老弟不搭理則已,一搭理就肯定是在說正事。

司望點了三柱香,插入墳前那尊窄窄的香臺。

空氣裏香火與紙煙的氣息交雜,嗆得他眼眶一熱,跪拜下去接觸到那軟草的地面,眼淚順勢掉了下來。

爺爺奶奶,還恕孫兒不孝,到現在才來看你們。

大學那四年,他每一年都沒落下,但工作後的這六年,一次都沒來過。

每每都是于寒衣節或者七月半,在外鄉街道的角落,燃起一小叢祭奠的火,等到火焰熄滅灰燼涼透,再自行将紙灰收拾妥當帶走。

爺爺奶奶說過,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太多繁瑣的儀式。

只是司望在苛責自己。

我以後會每年來的,我保證。

本來還想着早些來見你們,但是爺爺奶奶,我現在有了要繼續留下來的理由,有了要繼續陪伴餘生的人。

他很好,你們見到他,也會喜歡他的。

蘇白連續好幾天都沒睡過整覺,不敢睡是一方面,不想睡又是另一方面。

他能明顯感受到老人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從能勉強打起精神來喝一點熱粥熱湯,到滴水不進急得蘇白又想把他送去醫院或者幹脆請醫生上門來給他輸些葡萄糖。

“明明去醫院前都還好好的,一頓飯不說吃多少,也好歹能吃掉一碗牛肉粉。”

魔怔時蘇白對來看望他們的張教授夫婦喃喃自語。

“怎麽去了趟醫院反而越來越不行了?”

“小蘇,小蘇!”

兩位長輩來回呼喊,才勉強将他喚回了魂。

“病來如山倒,沒法子的。”張教授說。

“人老了都要經過這一遭。”師母說。

可是,可是他才五十來歲,才剛剛年過半百......我們也才見面一個月......

蘇白心裏有千言萬語抓撓着他,同時也讓他勉強清醒過來——他不能拿自己的脆弱來為難他人。

好在沒有過分失态。

而每晚與司望通電話,他又仿佛被什麽扼住喉嚨,聲音嘶啞到不知該呼喊什麽。

“司望,我什麽都沒能做到。”

“你還有能做到的。”司望說,“在他還清醒的時候,多跟他說說你的事情,不管多瑣碎的事情都可以跟他掰開揉碎地講。”

“他肯定會很高興的,你相信我。”

“講我認為我開心的事情?”蘇白還有些恍惚。

“是的,你開心他自然也就開心。”司望有些哽咽,“你等着我啊,蘇白,我買了初五的票,過兩天就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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