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目送着坂口安吾和老人一同出去, 病房裏就只剩下了海音寺溯游一個人,就連彈幕也消失了。
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地說清楚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無數情感在胸口堆積着, 但是當說出不願意加入異能力特務課的那一刻,他還是久違地感覺到一陣輕松。
兒時的夢想放下得如此輕易有時候讓他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似乎又不完全事這樣, 系統的出現讓他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深吸了一口氣,即使吸進的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的空氣, 海音寺溯游能夠感覺到心情愉悅了許多。
他的書包被擺放在床頭櫃上,這個跟着他一起經歷了許多的書包此時已經有了些許磨損的痕跡, 但是依舊任勞任怨地執行着裝東西的任務。
打開包, 似乎是由于之前的一系列大動作, 裏面已經變得一團亂了, 但是海音寺溯游還是非常熟練地從書包的夾層裏拿出了那本紅皮筆記本,平坦在自己的腿上。
筆記本裏的內容意料之中地出現了更新,和之前相比出現了一些讓人感到安心的變化,雖然某個數字的變化屬實是有些離譜。
【姓名:海音寺溯游(0Pa)】
【種族:人類】
【馬甲:天真之王(行你所願)】
【道具:邪神養成手劄·紅(使用中)】
【剩餘抽獎次數:0】
【信仰值:23572】
【觸發事件:無】
看到觸發事件那一欄終于變回了無,海音寺溯游稍微松了一口氣,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果不其然就是信仰值,雖然對于小國王這一次的嶄露頭角有所預料, 在紅廟時觀衆的反饋也非常好, 但是這個數據還是大大滴超出了他的預測,讓海音寺溯游有點懷疑系統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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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數據……我想應該不是我多看了一位數嗎?'海音寺溯游打量了那一串數字片刻, 在心中禮貌性地詢問着。
【系統結算不會出現失誤】
這種機械化的發言讓海音寺溯游微不可見地停頓了片刻,與此同時, 紅皮書也再無出現別的字樣, 在海音寺溯游打算移開目光的時候, 一行顏色稍有區別字卻忽然出現。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先聽哪個?】
又是那個像是帶有着自己人格的語氣,海音寺溯游的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很熟悉卻又很遙遠。
這時候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那個老人,海音寺溯游來不及問系統更多,趕緊裝作在看書的樣子。
看起來他們是結束了之前的談話,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坂口安吾并沒有跟在後面一并進來,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和異能力特務課來的人達成了什麽協議。
不過海音寺溯游并沒有多問,李不為也沒有讓這孩子知道太多的意思,神色自然地回到了病房裏。
“在看什麽?”
打發走了那個青年後,李不為有些得意地拿起刻刀,但是為了風度考慮,他還是得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見海音寺溯游正在看書便有些好奇地問道。
“日記而已,金魚的觀察日記,我有點擔心家裏的魚,沒有人給她喂食。”
海音寺溯游眼神低垂地回答,老人注意到這本書讓他有點緊張,但他還是神色如常地按照系統的僞裝回答道,在其他人眼裏,紅皮筆記本只不過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金魚觀察日記而已。
“這樣啊,不用太擔心,”老人一點點地雕刻着,一些看起來非常具有力量感的圖形在他手中成型,“快的話也許明天就能夠出院了。”
“還有,不知道谷崎先生和谷崎同學怎麽樣了……”海音寺溯游有點擔心地問道,谷崎潤
一郎的那種瘋狂的感覺和谷崎直美的特殊狀态讓他有些不安。
不過老人卻看起來十分胸有成竹。
“那對兄妹嗎?問題不大,那個叫潤一郎的孩子,喝了點還魂水就差不多了,再進行一下心理疏導,睡個兩天就完事,那個小姑娘我拜托了老朋友,再醫院修養一段時間就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聽到這裏,海音寺溯游才安心了一些。
在老人的話音落下後,房間裏陷入了一片沉默。
海音寺溯游以為接下來也許對話就這樣告一段落,但是老人卻站了起來。
李不為警惕地拿着什麽在病房裏晃蕩了一圈,像是在确認房間裏有沒有什麽不應該存在的小機器。
在确認這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之後,他才再次坐回床頭。
一枚金色的、寬寬的金屬片被老人從懷中取出,被塞進他的手裏。
那特殊的形狀幾乎一眼就被海音寺溯游認出這是什麽,有些驚詫地眨了眨眼睛。
“金願簽?”海音寺溯游不太确定地看着老人的眼睛,“怎麽會在這裏?”
“這就要問你了孩子,是你把它帶出來的,我只是負責讓它不被那個西裝眼鏡看見。”
老人聳了聳肩,一點也不對于自己把坂口安吾稱作西裝眼鏡兒感覺到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海音寺溯游有點懵,這樣的發展是他事先沒有想到的,看着手中被老人塞過來的金願簽,他有些大腦當機,就像是握着一塊燙手山芋。
“我認為不需要想太多,把這個當作是獎勵好了,反正你消滅了紅廟裏的那個大家夥,對于原裝的那個家夥來說,信徒的信仰可比這個小玩意兒重要多了,安心收着吧。”
雖然這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李不為在心中說道,不過這個原裝貨還算是有些良心,他想,雖然和鬼神提良心多少有點可笑。
“雖然我也不懂這個金棒子有啥用,不過至少值兩個錢或者辟個邪?”
老人不确定地說道。
在些時候的談話間,海音寺溯游對于老人的判斷還是比較信服的,便不再多問什麽,小心地放進了書包裏。
見海音寺溯游收起了東西,老人的臉色驟然變得嚴肅。
“之前邀請的事情,是我草率了,老身在此對不住你了。”
沒想到老人居然給自己道歉,海音寺溯游感到十分不高意思讓老人家做這種事,連忙制止。
“沒什麽的,您能夠把我們送到醫院還幫我說話就已經非常感謝了。”海音寺溯游低聲回答。
“你要是個普通人就好了,出入境便會簡單得多,唉。”
看着海音寺溯游,李不為只有心中嘆氣,他當時只想着拐好苗子回去,卻忘記了對于外國靈視能力者入境近乎嚴苛的考核。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近幾年來,就連略高于丁級的靈視能力者都幾乎沒有被允許過入境,更不要說是海音寺溯游這種等級的孩子了。
多半是那個東西的緣故吧,李不為看着眼前的少年想着,眼神溫和得就像是看見了差點就要被屠宰的小羔羊,涉及到了國家層面,這是他最後能夠幹涉的了。
讓海音寺溯游有些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神情來面對這樣的話題。
“也許你願意換一個住處?”老人忽然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來。
“什麽?”海音寺溯游有點疑惑,這個話題似乎有點不合時宜。
“也許中華街會是一個好地方,如果不想家裏到處塞滿竊聽器,就到那裏去吧,我會讓我的老朋友們關照你一些。”
海音寺溯游沉思了一會兒,便答應了這個提議,雖然父母留給自己的房子承載了太多的記憶,但是若是能夠擺脫一部分來自其他地方的麻煩,
或一個地方居住也不是很難抉擇的事情。
“但是,您幫助我的太多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您。”
黑發少年執着的目光,讓李不為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柔軟的頭發。
少年脆弱的脖頸就在眼前,讓這個孩子夭折是一件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只要他這麽做了,一切似乎就能夠就此終結,就好像在核彈發射之前就拆卸了發射按鈕。
但是他最終沒有這麽做,只是說:
“記住你在追求什麽就好,迷失是最可怕的東西。”
說完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老人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極其重大的事情,鄭重其事地開口,卻說着猶如俏皮玩笑一般的話:
“千萬不要聽外邊那些人的話,他們只會把好孩子教壞,要是你能夠狠狠地踢一腳某個光頭或者是另一個絕對沒有我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老家夥的屁股,那就再好不過了。”
海音寺溯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鏡,種田山頭火和某只正在四處游蕩的三花貓卻齊刷刷地打了個噴嚏。
而在一門之隔的地方,坂口安吾卻神色不明地靠牆而立,總是隐藏在墨鏡後的那雙似乎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中極其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迷茫,但很快就被一種更身後的底色壓制下去了。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他反複對自己說,像是在确認着什麽,卻連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他把空氣重重地吸進肺部的深處,再緩緩地吐出來,短暫地感到有些缺氧。
種田山頭火和他在辦公室裏的秘密談話的內容仿佛字字就在眼前。
‘你在憤怒,坂口君,這不是好現象。’上位者盯着他片刻,慢條斯理地說着。
這樣的語氣不像是一句指責,于是他當時冒進地問了一句:‘我想我沒有理由不為這件事感到憤怒,海音寺溯游不過是一個高中都還沒有畢業的孩子而已。’
‘你說的不錯。’出人意料地種田山頭火沒有反駁他的話,依舊挂着那令人厭惡的公式化笑容。
當坂口安吾回憶起那種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笑容,再聯想到海音寺溯游今日拒絕他的話語,居然離經叛道地産生了一種希望海音寺溯游的回答能夠粉碎那張笑臉的沖動。
這不是好現象,就像是種田山頭火對于他的指控那樣,他本應該服從命令,恪盡職守,但是他卻從海音寺溯游身上看到了別的東西。
少年一開始的服從也許并非是上位者所以為的涉世未深,無所依靠,而是一種信任和憧憬,但是現在他們似乎親手将那樣閃閃發光的東西給粉碎了。
他忽然想起了海音寺夫妻的死,坂口安吾心中忽然産生了一種報複般的快感,這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很奇怪,他以前并不會這樣想,今天所有的思維都是如此叛逆和離奇,就好像是他遲到數年的青春期都在此時爆發了一般。
也許是老人剛才的話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坂口安吾想,他不得不痛苦滴承認,也許李不為說的是對的。
‘洋流是不可能被矮小的堤壩攔住的,他終将入海。即使現在風平浪靜,但是那平靜水面下的暗流終将會撕裂一切阻礙。’
那個來自另一個國度的老人平靜得就像是在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自然原理,但是坂口安吾知道,事實便是如此。
他的上司,他上司的上司,那些人錯得離譜,從他們把海音寺溯游當作是財産的那一刻就已經大錯特錯,犯下不可饒恕的傲慢之罪。
也許是這些年來策略的成功讓那些人已經忘記了恐懼的滋味,難道沒有人思考過,擁有那樣超然卓越的才能,被選中寄予厚望來成為操控那種能夠改寫一切的東西的人,真的是可以被凡夫俗子所控制和掌握的嗎?
沒有人想過,或者有人想過
卻很快就在強權中迷失。
坂口安吾忽然想看看海音寺溯游的世界,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那樣可怕的天賦,連平凡者想要與之分享一絲半點都會因為承受不住而崩潰離析。
屬于此世的恐懼無法動搖那個孩子分毫,言語的狠厲不及那個孩子睡夢中聽聞的呓語半毫,他不能也無法被恐懼戰勝,因為他終将以恐懼為臺階登上群星無法企及的地方。
‘我們,不,這個國家需要一個人來做啓動那個超常規武器的鑰匙,而海音寺溯游是最合适的人選。’
‘……需要他。’坂口安吾忽然有點分不清種田山頭火說的到底是“我們”還是“國家”,他曾經面對過無數次欲望的可怕,但是這樣極具有壓迫感的欲望依舊讓他感到痛苦。
責任,最該死的責任在拉扯着他,他既割裂又矛盾,既優柔寡斷又鐵面無私。
某個紅發男人的溫暖笑容在眼前一閃而過,坂口安吾眸光閃爍了片刻,重重地咽下了一口濁氣,他的神情再次恢複了那種工作時的冷淡。
他緩緩地走出了醫院,腳步居然變得有些輕快。
他本來應該和上司彙報情況的才對,卻只是在離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少年病房的窗戶,心事重重地向着自己的公寓走去。
門鎖被打開的大門讓他心頭一跳,不速之客已經在他的房間裏等候多時。
“嗨嗨,安吾,好久不見。”
穿着米色風衣的黑發青年本來正無聊地玩弄着手臂上的繃帶,在櫃子上晃着腿,琢磨着什麽新的自殺方式,聽見了他回來的聲音立刻露出了一個與其現在的身份嚴重不符合的笑容。
一個浸潤着黑暗色彩、宛如惡意之花的笑容。
坂口安吾忽然感到一陣胃痛,模模糊糊地想着,他今天也許對笑容這種東西有些PTSD了。
“太宰,從櫃子上下來,我們坐下談談吧。”坂口安吾像往常一樣在玄關換好了鞋子,最終說道。
那種仿佛與從前一樣的語氣讓太宰治停頓了片刻,又滿不在乎地露出了一個近似嘲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