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黑蓮徹底枯萎, 蓮瓣化作齑粉飛揚,蓮中躺着一個人,他着青衫,配青色笛劍, 墨發無風自動, 這才緩緩地掙開雙眼, 那一眼,像是融進了世間蒼涼, 看得衆人心口一酸。
醒了,終于醒了!
這是在場無數人的心聲,他們守護了一年, 煎熬了一年,不負靈虛所托,終于等到了這一日。
祝青簪看着漆黑空曠的洞頂,頂上畫着一個已經毀了的陣法, 道道陣線交錯,可是,那繁複的陣線, 祝青簪卻一眼就捕捉到了主線。
他的腦子裏多了許許多多的記憶,紛雜交錯在腦海裏, 神識的覆蓋面幾乎鋪天蓋地。
遠到穿過虛空,看見星子,它們跟地上看的大小無異, 是一顆顆圓圓的小球,他伸手觸了一下, 就見星子上立即生出一條條銀色線,串連成了一個巨大的網。
近到就近飛掠過的塵埃, 它們互相碰撞,一次、兩次、三次……
腦海裏的聲音紛雜,卻讓他聽得非常清晰,什麽哪裏戰亂了,哪家小戶的豬生了幾只崽,誰家媳婦兒生了一對龍鳳胎……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近在耳邊。
祝青簪的神識掃過周圍,沒看到讓他魂牽夢萦的人。
小、小師弟呢?
祝青簪心裏一慌,猛地從蓮座之上翻身而起,直挺挺地落在蓮心之上。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人,一眼便到了頭,五十三個,各個臉熟,都是他師父把他當展覽品上繳法器看過他的人。
他們的臉上是興奮、忐忑又激動的神情。
可是——沒有小師弟!
祝青簪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預感,他的小師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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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簪,醒了就好,熬過來了就好!”林嬸抹着眼淚,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紅腫得不像話。
“我小師弟呢?”祝青簪的聲音微微喑啞,喉嚨幹澀得厲害。
衆人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仡佬上前跳上蓮座拍了拍的肩,未發一語。
祝青簪感覺自己的某根神經發出“铮”地一聲輕響,斷了!
他忍着心裏的不安,再次确認般掃過周圍,沒有他小師弟,沒有巫靖,沒有埼玉,沒有一個他非常熟的人,就連洛白衣跟君墨淵都不在。
他再次閉眼用神識感知,卻發現外面一片瘡痍,哀嚎四起,屍山遍野……
祝青簪感覺胸口一陣鈍痛,呼吸一滞,一口氣像是提不上來一樣,周圍幾乎沒有活着的人,好像活着的人都擠在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裏。
外面……外面……
就在祝青簪感覺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外面猛地沖了進來。
巫靖一臉怔愣地站在洞口,他整個人都沉穩了許多許多,有自責,有心虛,最後化為坦然。他手中的折扇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一把,不論是扇面還是扇骨,就連墜在下面的扇墜都是火紅的。
他臉上揚起一個微笑,道:“祝兄!”
一聲“祝兄”,好似把他拉回了曾經的記憶裏,他們算是共難過,聽得祝青簪心頭微微泛着酸。
不一會兒,又一道火紅的身影蹿了進來,是埼玉。
埼玉的身量拉高了,在看到祝青簪的時候是滿眼的欲語還休,卻又欲言又止。
緊接着,又進來兩個風塵仆仆的人,是君墨淵跟洛白衣。
“媳婦兒!”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就見洛白衣身後出來一個少年,想也不想地朝祝青簪飛奔過來,他的臉祝青簪有幾分熟悉,是小瑛。
小瑛長高了,長成了少年模樣,可那帶着幾分稚氣的臉祝青簪沒有忘。
他不是只有五歲嗎?為什麽一夜之間所有的東西都好像變了。
靈溪鎮呢?他師弟呢?
祝青簪心揪得整個人都輕輕顫抖了起來,他道:“我昏迷了多久?”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他昏迷之後,他究竟睡了多久才會出現這麽大的變化。
“一年!”洛白衣輕聲道,一年時間,對于修士而言仿若一日,卻又無比漫長。
這一年時間,漫長到他們仿若過了千年。
祝青簪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微微垂下眸子,耷拉着肩膀,他立于蓮心之上,周身氣息都散發着與世隔絕的孤獨來,他墨發從肩上滑落于胸前,整個人看起來跟其他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祝青簪沉默半晌,最後勾起了嘴角,看着巫靖,“巫兄,好久不見。”
一年,他昏迷了一年,人事不知,被他們處處保護,可他在這一年裏什麽都做不了,他究竟錯過了什麽?
他們的态度,祝青簪看明白了,小師弟是出事了,可是出什麽事了,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宮軒冥已經死了。
可是不會的,祝青簪不信,他小師弟怎麽可能死,這不可能。
埼玉也是一臉深意地看着祝青簪,宮軒冥當然沒死,可是路上的時候,巫靖千叮萬囑讓他不要把現在的宮軒冥告訴祝青簪,怕他接受不了。
祝青簪膽小,怕死,以前經歷過的種種都預示着他宮軒冥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不知道祝青簪會有多疼。
現場很安靜,在祝青簪那句“好久不見”後,林嬸道:“嗐,醒了是好事啊,醒過來就是好事。”林嬸的語氣牽強,問祝青簪,“怎麽樣?餓不餓,靈虛那個老東西把你們養得都不辟谷,也不知道這一年你練出辟谷了沒有。”
林嬸叨叨絮絮,祝青簪轉頭看着林嬸,這個拿着大錘子總是追着洛白衣跟君墨淵身後的人,此時極力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要給祝青簪張羅吃食。
可整整一年,祝青簪全然沒有感覺到餓過,應該是辟谷成功了吧!
他臉上的笑依舊,卻是看得衆人心裏微微刺痛,“不用了林嬸,我辟谷了!”
衆人在祝青簪這一語之下又沉默了,那種沉默讓人窒息,好似就連空氣都透着絲絲縷縷的絕望。
“那個誰,這麽多人幫了你,你連個謝字都沒有嗎?”埼玉很不滿,雖然他也不是一個禮貌的人。
祝青簪聞言,這才回過神來一般,朝着周圍的人原地跪下,恭敬地行了一圈三跪九叩的大禮,林嬸想要阻止,卻被旁邊一個人拉住了。
這份大禮,他們受得起。
巫靖欲言又止,随即不滿地看向埼玉,埼玉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祝青簪居然真的會這麽做。
“好了!”仡佬在祝青簪行過最後一禮的時候把他拉了起來,“這禮我們受着,現在,你不适合出去,你的魂靈越來越強大,但是不穩,需要再穩固一下。”仡佬的目光落在祝青簪的笛劍之上,張手招來一支笛劍,笛劍是月牙白,其上萦繞着絲絲縷縷的紅色暗紋,道:“你現在的笛劍品階太低,一用就廢,用這個吧!”
“仡佬!”洛白衣震驚地看着仡佬,本命法器不是能随便贈人的,他怎麽能把他的本命法器送給祝青簪呢?
可是衆人都沒有異議,只是目光複雜地看着他,祝青簪看着仡佬明顯蒼老了的臉,伸手附在他蒼老的手上,“仡佬,謝謝你,但我不能收。”
這一觸摸,卻讓祝青簪整個人都是一僵,他能感覺到仡佬壽元将近,牙也少了幾顆,說話的時候微微漏風,就見仡佬朝他搖了搖頭,笑得非常慈祥地道:“收下吧,這玩意兒也就能供你使用一時。”畢竟只是極品法器,無法承載魂力,目前而言,他找不到比祝青簪更能使用這柄法器的人了。
“仡佬……”祝青簪眼眶一酸,死死抿緊了唇,明明……明明……
他沒想到一醒來就會面臨這種情況,心像是被木槌一點點的敲過,再被一輛大車碾過一樣,痛得他幾乎麻木。
“收下吧!”仡佬笑得一臉坦然,壽元将近,沒有人能阻止這種事。
祝青簪垂頭收下,仡佬伸出手抱了抱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由衷地誇了一句,“很厲害了!”
他們都做好了要守着祝青簪幾年、幾十年的準備,卻沒想到只是短短一年。
祝青簪懦弱得什麽都不敢問,什麽都不敢說,氣氛再次沉默了下來,每個人臉上都挂着若有似無的悲戚。
“媳婦兒!”小瑛忐忑地看着祝青簪,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是徒勞。
祝青簪現在的反應,明顯什麽都猜到了,只是不确定,也不敢觸碰。
任誰一覺醒來發生了自己不可預知的變化,一時間都不能很坦然的接受,他們都懂,至少祝青簪現在是清醒的,理智的,沒有沖動的跑出去,沒有給自己制造危險,也很安靜、很沉着。
埼玉被這股壓抑的感覺壓得喘不過氣來,拽着巫靖就往外面走。
埼玉一出去,直接一掌拍了出去,對面本就劈裂了一半的山峰在他一掌之下盡數倒塌。
煙塵滾滾翻湧着,爆裂聲震耳欲聾。
向來喜歡拽他一把的巫靖此時卻是沉默非常,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對祝青簪開口,才能讓他接受這一年中的變化。
最重要的是宮軒冥,他最疼、最愛的小師弟……
“巫靖,宮軒冥究竟多久沒來看過祝青簪了?”埼玉憤恨地走過來,當初宮軒冥要走,所有人都沒有攔,那時候埼玉身受重傷,連自理都做不到,是巫靖不分日夜的照顧他。
自那以後,宮軒冥還能十天半個月的回來看祝青簪一次,每一次的變化衆人都看在眼裏,他身上的煞氣越來越重,詭異的力量也越來越重,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吞噬一般濃烈。
到後來一個月一次,兩個月一次……
再後面,修真界徹底大亂,直到現在,宮軒冥都沒再露過面,沒人只道他在做什麽,只是從宮軒冥消失了半年之後,天地六界的邪魔外道漸漸的全都聚集于泠鳶水域,那裏洛河交錯,邪佞的力量就算化神也不敢輕易踏足。
仙魔二道分成了三派,泠鳶水域一派,以玄月館為首的修士一派,還有另一派……
另一派埼玉不願多想。
“半年了!”巫靖不知道是宮軒冥真的遺忘了祝青簪還是怎麽,可是直覺告訴他,現在的大亂,絕對跟宮軒冥有關。
巫靖曾經不止一次打聽過埼玉那奇特的體質,畢竟埼玉是他知曉的所有人中,唯一不用渡劫的人。
這話一出,埼玉就沉默了,半年,這半年埼玉聽巫靖說過很多次兩人的關系,如何相親相愛,對于一個片刻不見就抓心撓肺的人而言,半年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只是——會是真的嗎?
埼玉自一年前脫離了君寒燼的掌控便沒再回去過,他們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埼玉幾次生出想要回去打探的想法都被巫靖看了出來,扼殺在搖籃裏。
埼玉的私心裏也不想回去冒險,他雖行事張狂,卻也惜命,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他不想辜負,更不想辜負巫靖照顧他的那許多個日日夜夜。
心底裏,埼玉是害怕君寒燼的,卻不敢承認,覺得承認了就慫了,很煞威風。
埼玉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巫靖的寬大的袖子,“那個,接下來,你會回魔宗複命嗎?”
巫靖聞言偏頭,臉上揚起一個輕笑,有些失落的道:“回不去了!”
他早就回不去了,從他爹再也不聯系他開始,他就是被抛棄的棄子。
有時候巫靖都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魔宗的少宗主,魔宗多少秘密都是他不曾接觸,也不曾窺探到的,其實想想,他這個少宗主真的是個擺設。
直到有人告訴他,魔宗現在有了新的少宗主,他被抛棄得徹徹底底。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巫靖覺得自己真該好好感謝一下有琴策,若不是他……
“咦,我聽見有人想我了!”有琴策神出鬼沒,這一年來巫靖都快習慣了,他端得是與世無争的做派,卻次次都能把埼玉氣得跳腳。
“你怎麽陰魂不散啊!”埼玉把巫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他實在太讨厭有琴策了。
巫靖失笑,這兩人每次見面都唇槍舌劍的,巫靖都麻了,甚至因為同樣穿紅色還争了個你死我活,埼玉死活要有琴策換成別的顏色,有琴策又死活不換,兩人差點打起來。
沒打起來,是因為埼玉打不過。
那狼狽樣,巫靖敢肯定,埼玉不想他再見第二次。
有琴策看着埼玉,笑得陰陽怪氣。
巫靖:……
“我去看看祝兄。”他不想加入戰火,這兩人每次吵架都是他遭殃,幫誰都不對,遁就對了。
“喂,每次你都跑,你也不幫我一下。”埼玉連忙跟了上去,徒留有琴策在夾灰的煙塵中飄搖。
兩人漸行漸遠,有琴策看着兩人的背影,随後取下腰間酒壺,那雙時時透媚的眼掃過這片瘡痍之地。魂靈醒了,方圓百裏不論是獸還是人都在蠢蠢欲動,如果祝青簪還學不會如何抑制魂息,他真不知道自己這一注下得到底對不對。
成與敗,生與死,盡皆交付在了魂靈身上。
有琴策擡頭看着已然變得灰蒙的天空,突然失笑,輕聲道:“你究竟還要跟多久?”
有琴策媚骨天成,一言一行盡皆媚氣。
半空中脩地掠下一人,他一身黑袍,眉眼都帶着凜冽的寒意,眼尾落下一抹暗色,落于有琴策身側。
寒憂抿唇看着有琴策,想要阻止,可是半年前他阻止過,有琴策像是恨極了他,那幾個月有琴策的瘋狂,與每次唇間嘗到的血氣,都讓他的心針紮一樣的疼,卻又不給他一個幹脆利落的結果。
“直到你跟我回去。”寒憂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他知道有琴策在賭,像一個不要命的賭徒,賭上了所有,包括性命。
有琴策聽了很多次這話了,每次聽到這句話,他就感覺自己像是寒憂的所有物,不由輕笑:“你有什麽資格?”
寒憂抿緊了薄唇,他是沒有資格,可如果他都沒有資格,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有資格拽他一把了。
寒憂上前一步,撫上有琴策胸前的那顆血紅的痣,指尖拂過的時候,有琴策微微垂眸,眸間閃過一抹刺痛,下一刻,有琴策就張嘴,一口咬在了他的頸側。
鮮紅的血讓他眸間染上了滿足的瘋狂之色,好似只有寒憂的血,才能讓他心裏痛快片刻,可接踵而來的是更深、更重的痛。
寒憂伸手輕輕抱住他,把頭埋在他頸間,咬吧,喝吧,只要你心裏痛快。
有琴策并不覺得痛快,他甚至覺得嘴裏的血像是泛着濃烈的苦。
他一把推開寒憂,伸出拇指拂過唇瓣,臉上的表情嘲諷與輕蔑兼并,那在某些時候柔軟銷/魂的嗓音,此時透着濃烈的厭惡于自我厭棄。
“惡心!”有琴策臉上依舊帶笑,出口的話卻宛若尖針,刺得寒憂滿心瘡洞。
寒憂抿緊了唇,有琴策卻轉身就走,步履堅毅非常。
寒憂看着有琴策決絕的背影,心道:他錯了嗎?他真的錯了嗎?付出這麽多就為護他一人,真的錯了嗎?
寒憂不知道,于有琴策而言,比起全族覆滅換他一人茍活,不如當初就死于大戰之下,也比這幾千年的煎熬,來得問心無愧。
重點是,幾千年了,他依舊無能為力,還被寒憂用秘法封住了修為,心口的那顆痣,時時刻刻都在告訴他,那是一把殺人不眨眼的刀,把他拽入地獄的鎖鏈,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他,他究竟茍活了多少年,煎熬了多少年。
他不恨寒憂,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茍活于世,連死都沒有資格。
寒憂纖長的身影在煙塵中盡顯蕭索,宛若深秋落葉,一點一點的,被那種無力、迷惘與自責蠶食。
***
祝青簪盡力表現出正常,可是心裏的擔憂與揣測絲毫沒有減少,一種無形的壓力在衆人上空盤桓,無論怎麽都揮之不去的駐紮在心裏。
巫靖跟埼玉到的時候,祝青簪正在跟小瑛說着什麽。
他臉上的笑依舊溫潤慈悲,眉宇間卻帶上了幾分苦澀,他張手結蓮,一朵冰藍色蓮花在他手中綻放開來,小瑛立即很捧場地拍手叫好,問祝青簪能不能變出更好看的花兒。
祝青簪寵溺道:“我試試!”
祝青簪雙手不停交錯,各種花在他掌間變幻着,各種顏色,将他那張臉都襯得非常夢幻。
那一刻,巫靖忽然覺得祝青簪變了,他變得更堅強了,宮軒冥不再這裏,他卻非常沉着地沒再問過一次。
若是以往,祝青簪一定會擔憂地拽着一個人又哭又慌地問:“我小師弟呢?我小師弟在哪?”或許還會不管不顧地沖出去找。
現今的他沒有,甚至還能笑,盡管那笑只是浮于表面,未達真心。
巫靖有些心疼,祝青簪這樣的變化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應該笑得沒心沒肺,像從前那樣一肚子不輕不重的壞水兒。
“看什麽看啊!”埼玉不滿地別過巫靖的腦袋,“難道我還沒他好看?”
雖然埼玉也覺得祝青簪好看,可他就是不滿意巫靖的視線總跟着祝青簪轉,總覺得這一年來習慣了巫靖的注視,這種注視應該是屬于他的。
埼玉說是這麽說,可是目光還在落在祝青簪身上的。
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全然不同。
這一年來,埼玉也想通了,徹底認知到,他們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個人行事瘋狂張揚,擡手可覆滅天地,可最終……
他是埼玉最崇拜的人,也是最喜歡的人,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就算祝青簪擁有跟他一模一樣的臉,兩人也是天差地別。
巫靖看着埼玉時而凝眉時而不屑的表情,深感無語,這人還真的是雙标,不準他看,自己卻看得目不轉睛。
祝青簪的餘光看到了站在洞口的兩人,給了小瑛一朵看不出模樣的花,朝巫靖走了過來。
“巫兄!”祝青簪臉上的笑溫柔,巫靖卻看出他有話說,也沒再理埼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人出了山洞。
到了外面,巫靖以為祝青簪會出現詫異或驚恐的表情,卻見他的眼睛宛若枯井般淡淡地掃了一眼,不由抿緊了唇。
祝青簪卻沒有說話,只是漫無目的的走,巫靖只好跟着。
行至靈犀鎮廢墟時,祝青簪才頓步,這裏基本都被燒了,原來有的結界也沒了,祝青簪緩步往記憶中的小院行去。
小院早就變成了廢墟,被大火燒過一樣黑漆漆的,就連院中石桌都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祝兄!”巫靖怕祝青簪觸景生情,畢竟他們最後相處的日子,就在這裏。
祝青簪卻輕聲道:“什麽時候毀了的。”
他語調平緩,像是帶上了一種壓抑的死氣。
巫靖聽得難受,低聲道:“五個月前。”
五個月前,一幫力量詭異的人拿了無數符箓法陣破了結界,差點将靈犀鎮屠了個精光,那時很多人受傷,他們以為整個鎮子的人都會殒命,卻在關鍵時刻來了一幫更恐怖的人。
他們直接将那些直接将那些力量詭異的人吸成了人幹,如何不恐怖?
巫靖直覺跟宮軒冥有關,可從始至終,宮軒冥都沒有出現過。
五個月前啊!
巫靖沒有細說,可是祝青簪的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小師弟,是他小師弟吧!
小師弟,我醒了,你該回來了吧!
祝青簪在心底呢喃。
随後再次掃視了一眼這方小院,最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手中握着仡佬給他的月牙白笛劍,雙手自然下垂,肩膀依舊耷拉着,好似沒了所有的精神氣。
“祝兄……”巫靖想要安慰,可又不知道說什麽,祝青簪只字不提宮軒冥,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宮軒冥這個名字好似成了禁忌般,誰都不敢言。
而另一邊。
泠鳶水域。
一道黑影立于最大洛河湖水中心,上建水榭,灰黑的力量将這方空間萦繞得異常不詳。
他眸色暗紅,五官深邃而冷硬,左臉上出現了一道火紅的詭異印記,那印記從眼角掠過眉梢蜿蜒入鬓,将那張臉襯得冷硬又邪肆。
水面上凝聚出一道人影,他朝水榭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态度恭敬地道:“尊主,他醒了!”
水榭上的人雙手背負于身後,聞言拳頭微微握緊了幾分,眸間閃過幾許微光,在他心底,一道邪佞的聲音響了起來,“哦?魂靈醒了,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
宮軒冥沉了眉眼,以神識回道:“我們約定好的!”
那聲音輕笑了一下,未在多言。
雖然他退而求其次選了宮軒冥,可發現這具身體也挺不錯的,身負六界之力,不比魂靈之體差,意外的是,這具身體很适合他。
若不是這人意志力實在太強,他一定能奪舍成功。
那道人影在通報後就化作煙霧消失了,心底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一年了,他有整整一年沒有見過大師兄了,他醒了,沒有見到自己,會不會到處找自己?
可他現在這幅模樣,怎麽去見他的大師兄?
大師兄會哭吧,會自責吧,會唾棄自己沒有保護好他吧!
可他又怎麽會怪他這些呢,他心疼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怪他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還沒找到君寒燼嗎?”宮軒冥的聲音微沉,他太想找到君寒燼了,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宮軒冥,你有資格命令我嗎?”那個聲音略微不滿,一個人影從宮軒冥身上飄了出來,他有着跟祝青簪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那張臉更為邪肆。
每次見到這個人,宮軒冥都會有一瞬恍惚,可他卻又別無他法,他要殺了君寒燼,這個人也要殺了君寒燼。
他需要一個身體供他所為,宮軒冥也需要他的力量來盡早融合六界之力。
只是到底只是肉/體凡胎,并未練出靈體,無休止地吸納這些力量總要付出代價,僅僅只是出現一些烙印,對宮軒冥而言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
宮軒冥沒有說話,只是心弦一動,一條鏈子便從那人心空延伸出來,落在手中,他輕輕一拽,那人的眼便沉了幾分。
“別以為你有跟我師兄一樣的臉你就能怎麽樣。”宮軒冥把他跟大師兄分得異常清楚,被附身差點奪舍後,宮軒冥才明白,上輩子奪舍祝青簪的人,就是這個人。
他不知道他的來處,可他卻一直在找君寒燼,行事作風善惡不分,全憑心情,他甚至想要滅了落雪宗,搶他師尊的靈虛劍法,全都被宮軒冥攔了下來。
“可顯然,因為這張臉,你也舍不得對我下殺手。”姬洳燈輕笑,“沒了我,你在君寒燼手中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還能有被人尊稱尊主的一天?”
“尊主?”一道聲音傳來,季含雪淩空落下,有些擔憂地看向宮軒冥,這一年來,她看着宮軒冥成長,看着他時不時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殺伐果斷到令人膽寒。
“何事?”宮軒冥的聲音依舊冷硬。
季含雪看着宮軒冥一天冷過一天的臉,一天冷過一天的情緒,整個人都宛若與這洛水融為了一體般,開始懷念曾經的那個宮軒冥了。
當初在仙都,他一身正氣,自己不論怎麽引/誘他都沒有半分興趣,直到他看到他們尊主房裏越來越多的畫像,畫像上的男人她見過,是她們尊主的大師兄,包括宮軒冥時時看着她雙眼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跟那個男人非常像,否則也不會還有命留在他身邊當侍女了。
“魔宗來犯。”
“殺了!”宮軒冥回答得異常果斷,他并沒看在巫靖的面子上再留什麽情面。
魔宗現今已經全然淪為君寒燼的走狗,少宗主另立,巫靖成了他們丢棄的棄子。
“是!”季含雪領命離開,姬洳燈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你就不打算留個活口盤問盤問?”
“需要麽?”宮軒冥嘴角扯出一個邪笑,“反正都是來探路送命的,既然他來送,我全收,你有異議?”
姬洳燈輕笑,“沒有。”是他太急了,這些人怎麽可能會有君寒燼的消息。
君寒燼,用我的心做成的燈,你用得還順手麽?還習慣麽?你怎麽不一直躲起來,偏要喚醒我的靈體,讓我有機會來報仇呢?
***
另一邊,祝青簪回了靈犀鎮之後開始朝周圍的人打聽修真界現今的情況。
修真界幾乎全門全派都以玄月館為首,在攻伐魔宗,其中沒有落雪宗,落雪宗沒有加入此次大亂,依舊隐世。
祝青簪聞言松了口氣,可是聽完後祝青簪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不是說現今有三股勢力,還有一股呢?”
衆人面面相觑,還是小瑛道:“另一股在泠鳶水域,泠鳶水域易守難攻,洛河交錯,而且裏面的力量紛雜,就算化神去了也難全身而退。”
“力量紛雜”幾個字吸引了祝青簪的注意力,力量紛雜,那……會是小師弟嗎?他小師弟體內的力量就很紛雜,可是,若不是的話,他小師弟又會在哪裏?
“現在的修真界就是這樣,青簪,要做什麽先想清楚。”洛白衣在一旁提醒道。
祝青簪點頭,他也不得不想,可是修真界現在這麽亂,他除了擔心小師弟之外,還擔心落雪宗。
落雪宗隐世,與世隔絕,外面的事落雪宗能知道,可如果落雪宗出事,外面的人就未必知道了!
祝青簪想要回落雪宗看看。
這個提議一出,巫靖第一個表示要跟去。
祝青簪:……
他并沒想過要帶任何人回去。
“巫哥去的話,我也要去。”小瑛舉手表示,迎來自己兩個爹不贊同的目光。
“大爹小爹,你們就讓我去嘛,我好不容易長大,還沒見過世面呢,爹爹,兩位爹爹,你們就讓我去嘛,去嘛,去嘛去嘛去嘛……”
小瑛的“去嘛”聽得祝青簪頭皮發麻,他還沒見過有人撒嬌能把兩個字不厭其煩的重複上百次。
君墨淵率先受不了了,猛地一拍折扇,“行,去,去就去,老子陪你。”
緊接着接二連三的“去”字響起,靈犀鎮五十三人,大半都說要去落雪宗看看。
祝青簪苦笑,在場很多前輩,祝青簪雖然擔心,卻也沒法拒絕,而且,靈犀鎮已經沒了,不論如何,祝青簪都應該給他們尋一處安身之地。
“如此,那就……那就……走吧!”
祝青簪知道自己這次回去肯定會被執事堂的長老狠敲一筆,可現在也是沒辦法的事了,他想回去看看,就算再欠五億也無所謂了。
“不過青簪啊,你現在還無法抑制魂息,此方結界雖然有仡佬加持,可出了這方天地,外面就跟現在全然不同了。”
“青簪明白!”說完他轉頭看了一眼仡佬,仡佬點頭,張手又布下一道結界,祝青簪坐了進去,開始修煉如何抑制魂息。
一年前,師父離開前給了他一本功法,那時候的功法祝青簪并未參透其中奧秘,而今……
祝青簪失笑,他師父是早就知道,所以給了他關于魂靈的功法。
半個月時間,祝青簪一直呆在結界內,研究怎麽抑制魂息,他比以前修煉的時候更為小心翼翼,也更專注。
半個月後,祝青簪功成,帶着靈犀鎮的人浩浩蕩蕩地往落雪宗的方向飛掠過去。
原本仡佬是不想去的,可經不住祝青簪磨,硬是被祝青簪拖走了。
半路的時候,小白突然出現,小白不出現祝青都差點忘了他身邊還有這麽一只小獸,在小白身後跟着小黑蛇。小黑蛇馱着一蛇身的天材地寶,那價格肯定不止五億上品靈石了,見祝青簪看過來,望着他嘿嘿傻笑,樂道:“我們把金錦蘭的寶庫全搬空了。”
小白自豪地挺了挺胸脯,朝祝青簪眨了眨眼睛,随後又化作一條小蛇纏上了祝青簪的發髻。
一行将近六十人在一個月後回到了落雪宗山下,卻在山下遇見了一幫安營紮寨的人。
祝青簪:????
埼玉嘲諷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一個身材健壯的男人留着短發,一臉驚喜地看着祝青簪,喊道:“大師兄?”
他像是不确定般又看了看祝青簪,又看了看祝青簪身後的人,雖然視線再次落在祝青簪臉上,“大師兄,真的是大師兄,大師兄回來了,兄弟姐妹們,大師兄回來了!”
“真的?真的是大師兄嗎?”
“大師兄回來了!”
“大師兄回來了!”
祝青簪很快就被興奮的聲音、興奮的人包圍了。
“大師兄,我們想死你了,還以為你已經,已經……”為首的大漢抱着祝青簪,他身材魁梧,長得又高,把祝青簪襯得特別的小鳥依人。
祝青簪被他勒得差點斷了氣。
“大師兄,我可太想你了!”大漢那雙眼睛含着激動的淚,擡起手臂随意抹了一把。
也不知道誰暗戳戳地在他手背上抹了黑灰,一抹一個大花臉。
祝青簪的視線有些閃躲,這事兒他以前在落雪宗幹過,沒想到這些乖巧的師兄弟們居然學會了。
“嗯,我回來了!”祝青簪的語氣盡量平緩,實在是心虛,他的心思基本沒在這些其他各峰谷的師兄弟師妹身上,他一直覺得他們沒事。
“你們守在山下做什麽?怎麽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