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癫痫這病,發作的無聲無息,好得也十分迅速。只是幾分鐘,郁大磊便止住了顫抖,同時唐湛鼻尖隐約聞到一股腥臊氣。郁大磊失禁了。

郁濘川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事,臉上絲毫沒有嫌惡之色。

他抹去郁大磊臉上的汗,又嘆了下他鼻息,最後向唐湛求助道:“能幫一下忙嗎?”

唐湛自然不會拒絕:“當然,你要做什麽?”

郁濘川背過身,半蹲下來,背微微伏低,唐湛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要把大叔背進去嗎?”

郁濘川點點頭。

唐湛連忙要将郁大磊攙扶起來,但失去意識的人格外沉重,他一下子竟然沒扶起來。

郁吉吉見狀要去幫他,被周晖拎着領子拖到身後,代替他上前扶起了郁大磊。

兩個成年人最終将郁大磊扶到了郁濘川背上,郁濘川背起男人就往屋裏走,郁吉吉小尾巴一樣跟在身後,唐湛、周晖護了兩步,看他完全游刃有餘的模樣,也就停下了腳步。

孫嘉然端着兩杯水靠過來,小聲朝兩人嘀咕:“這家是真的慘,不是賣慘。”

周晖也說:“而且那位小弟弟看着挺聰明,是個讀書的料,可惜了。”

唐湛揉了揉脖子,看着昏暗的室內表情有些微妙。

他摸了摸口袋,兩個口袋摸出三百五十塊錢,将錢呈扇形捏在手中,朝兩位好友扇了扇。

“你們有沒有?把有的都拿出來。”

孫嘉然把杯子放到郁吉吉寫作業那張小桌上,同周晖一起低頭搜起了自己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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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些。”

兩人最後搜遍全身也只搜出來五百塊,唐湛嫌棄地接過,把紅票子一張張展平,摞成一疊,一共八百塊,塞進了郁吉吉作業本中間,還用茶杯壓住。

完了他用鉛筆在郁吉吉的草稿紙上留了一句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走吧!”唐湛擱下筆,朝孫嘉然他們揮了揮手。

夕陽的餘晖下,三人默默走在溫泉村的青石小路上,都沒說話。

郁大磊突然發病這事整的幾個人都很蒙,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對于他們這種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少爺來說,郁家的破敗和貧窮是不可想象的,給他們的心靈沖擊很大,或者說巨大。

三人走到村頭,唐湛站在車邊,回頭去看身後的溫泉村。

順着濘川看過去,高樓林立的新小區和鄉土氣息濃厚的溫泉村之間可謂泾渭分明。

以濘川為中軸,唐湛用手掌遮住那些高樓看了會兒,又反過來遮住那些農村新別墅看了會兒。

“看什麽呢?”周晖見他不準備上車的樣子,問了句。

唐湛放下手臂,答道:“這條河就像條榮枯線,這方一片繁榮,那方逐漸頹唐。”

孫嘉然掏了掏耳朵:“什麽線?”

唐湛給他們科普:“金融術語,定個景氣值的話,100以上算景氣,100以下就是不景氣,那100這個臨界值就叫做‘榮枯線’。”

他盡量說得簡單易懂,讓兩個非金融專業的都能聽明白。

“溫泉村雖然基建沒那麽好,但也還行吧,就是貧富差距大點。”周晖邊說邊鑽進車裏。

唐湛也跟着坐到駕駛座,甩上車門道:“我指的不是他們的經濟,而是整個村子的發展趨勢,有一天它勢必消亡,被新的世界吞沒。”

孫嘉然道:“人類就是這麽發展起來的,這是好事。”

唐湛放下手剎,笑道:“對人類是好事。”

夏季多雨,豔陽天轉眼成了瓢潑大雨,溫鎮正式進入了雨季。

下着大雨,去哪裏都沒滋沒味,風景也不好看起來。唐湛三人徹底無所事事,幹脆只在酒店待着,無聊了打牌玩游戲,累了就各自休息,不想休息就去健身房揮灑多餘的精力。

酒店裏不能抽煙,唐湛想抽煙了就下電梯走到酒店大門外,往垃圾桶邊一站,抽完一根再進去。

這天他正在那抽着,遠遠看到一人撐着把黑傘緩緩走來。唐湛看不清對方籠在傘下的臉,卻能看到一截露出來的小臂,結實白皙。順着看下去,又看到握着傘把的手,也是五指修長,格外漂亮。

他突然有了興趣,想要看一看這撐傘人的真面目。

對方由遠及近走來,踏上臺階,進到酒店門廊,接着那傘被收成一束,水珠紛紛落下,露出背後那張年輕俊美的面孔來。

郁濘川頭發微濕,雨水太大,站在傘下仍不能避免被打濕衣服身體。

他撩起衣服下擺,擦了擦滴到下巴上的雨水,一擡頭,就看到唐湛以單手夾煙的姿勢站在不遠處看着他,表情有些意外。

郁濘川放下衣服,重新遮住自己肌肉勻稱的好身材,想了下朝對方走過去。

“上次,謝謝。”

他不光是為了感謝唐湛他們在郁大磊發病時的幫助,也為了感謝那八百塊錢。

他不是個清高到容不下別人表露善心的人,更不會因為別人的憐憫同情而覺得自尊心受挫。

自尊這種東西,既不能飽腹,又不能換錢,多了是種負擔。從小到大,如果他不接受別人的幫助,全靠自己養活一家人,恐怕早就被生活壓垮了。

唐湛從對方小腹那八塊腹肌上回過神,笑了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大叔身體怎麽樣了?”

郁濘川道:“老毛病了,發作過休息幾天就好。”

唐湛記得這病似乎是一直要服藥的,但以郁濘川他們家的經濟條件,顯然沒辦法承擔太過昂貴的醫藥費。

“看過醫生嗎?”他忍不住問出口。

郁濘川将長柄傘靠在一邊,接着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包紅梅,抽出一根夾在指間,目光落在唐湛臉上:“借個火。”

唐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郁濘川俯下身,将煙咬在嘴裏,就着他指間的一點火星,吸了幾口,點燃了自己的煙。

唐湛手指一抖,差點吓得沒把煙抖掉了。

“以前去看過,但藥太貴了,吃不起。”郁濘川呼出一口白煙,發上水珠正好滴下來,落到他眼尾處。他夾着煙,自然地用無名指揩去那滴不聽話的小水珠,未了唇角勾了勾,“而且我大伯沒有醫保。”

那笑不是因為高興和愉悅,更像是一種無奈的自嘲。

這也不過是名十八歲的半大少年啊,他十八歲時正在因為被名校錄取而瘋狂慶祝,去海上浪了三天三夜。

唐家家庭關系挺複雜,但不可否認,金錢上從來沒有短過唐湛的。雖說成年後唐湛就開始自己賺錢,不再問唐山海要零花,可也是因為出色的家世和不可小窺的積蓄才讓他這樣有底氣。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起碼他生來就衣食無憂,不用為了溫飽發愁。

唐湛與郁濘川也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連個朋友也算不上,不好過問太多。剩下的時間兩人都很沉默,唐湛抽完一支煙,和郁濘川打了聲招呼。

“我先進去了。”

郁濘川點點頭:“再見。”

這還是對方頭一回這麽和顏悅色跟他道別,唐湛覺得挺新鮮,走路都有些飄了。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唐湛吃過飯後去健身房游了個泳消食,再出來已經将近九點。

他還沒走到房門口,只是出了電梯,就聽到往常安靜的走道裏有争執聲。順着聲音走過去,他看到走廊裏,一扇打開的房門前聚着好幾個人,而郁濘川正被圍在中間。

看上去像是酒店經理級別的兩名男性正對着一位戴眼鏡的女性解釋着什麽,郁濘川則不聲不響站在那裏,冷漠中透着點不耐煩。

“不是他偷的是誰偷的?鬼偷的啊?”女人提高嗓音吼起來,瞬間走廊裏都是她的聲音。

唐湛聽她這樣一說,腳步都為之一頓。

他挑了挑眉,出聲道:“這是怎麽了?”

幾個人不約而同看過來,那兩位經理明顯認得他,幾乎不帶猶豫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唐湛覺得可能是之前衆臣朝拜時見過他,那會兒人太多了,他也沒留意。

“唐先生,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我們這兒正好有些小事處理。”

唐湛看了看對方的名牌,是位副經理。視線轉動時與郁濘川的眼眸正好隔空對上,還朝對方悄悄做了個wink。

郁濘川被他輕浮地撩了下,眉頭一下皺得更深。

唐湛對此毫無所覺,朝副經理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道:“沒有沒有,沒有打擾,跟我說說呗,怎麽回事?”他表現的像一位愛湊熱鬧的熱心群衆。

副經理猶豫了一下,一旁女人可能以為唐湛是什麽更高等級的管理人員,迫不及待将事情經過全部說了出來。

唐湛剔除掉她大量的誇張的修辭,總結一下就是她丢了她的鑽石戒指,而唯一在今晚進過她房間的陌生人,就是郁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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