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千雲的遺體告別式在海城香山殡儀館舉行,唐家各路人馬到齊。唐山海因悲傷過度無法站立,只能坐在輪椅裏由嚴婧推着出來,唐家最小的兒子唐佳聰也從寄宿學校回來,見姐姐最後一面。

現場愁雲慘淡,一片哀戚。

唐湛舉目四顧,在大堂角落一排花籃前找到了方澤寧。

對方木愣愣坐在一張凳子上,長久地維持同一個動作,雙肘撐在膝頭,十指交握,視線盯住腳下一點。

他這種狀态已經好幾天,自從唐湛回到海城,見到他就是這個樣子,仿佛三魂六魄都已經跟着唐千雲下到地府,人間的這具不過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唐湛走到他跟前,垂頭俯視着他,半晌才開口:“阿寧,姐姐都和我說了,為什麽要騙她?”

唐湛想了很久,仍然不能釋懷。他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麽讓唐千雲這樣痛苦,不惜深夜開車外出,釀成了這出慘劇。

唐千雲兩次與方澤寧争吵後,對唐湛都提到了唐千淼,這讓唐湛有了一種猜測——他們夫妻間的矛盾,或許來自唐千淼的猜測。

可是信息太少,他沒辦法靠着零星的一點線索拼湊出整幅拼圖。所以他決定詐一詐方澤寧,誘他說出真相。

唐湛在方澤寧面前蹲下:“她那麽相信你,為什麽要騙她?”

猶如雕像的男人聽到他的話,忽地輕顫了下,緩緩擡頭看向了他。

“我……”他雙目赤紅,嗓音喑啞不堪,“我沒有想要傷害她,我真的沒有。”

唐湛凝視着他,又問:“為什麽要把大哥牽扯進來?”

方澤寧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更為痛苦,他眼裏滾出熱淚,無助而迷茫地呢喃着:“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真的沒有把千雲當替身……我的确喜歡過千淼……但千淼從來沒有回應過我……我答應他要替他照顧你們……我是真的喜歡千雲……”

唐湛的目光一點點難以置信起來,片刻功夫雙手便被冷汗浸濕。

“你喜歡大哥……”他恍惚站起,“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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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澤寧将臉埋進掌心,哽咽道:“我沒有照顧好她,我對不起千淼……我不應該讓她出門的……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太可笑了。

唐湛心中唯有這四個字。

這一出命運的鬧劇,太可笑,太荒謬了。

一股滔天的怒意徒然爆發,迫使唐湛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拎起方澤寧的衣襟,将人撲到了地上。花籃傾倒,人群驚呼,唐湛揮起一拳,揍向身下滿是淚痕的臉。

方澤寧不閃不避,完全接受他的怒火。

唐湛見他如此,怒意不消,反倒更熾:“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恕罪嗎?”

方澤寧形容狼狽,被唐湛打得唇角烏青,鼻子也流出血來。最後一點微光從他眼裏消逝,他緩慢閉上了眼,整張臉都黯淡下來。

唐湛猶不解氣,他恨方澤寧荒唐,也恨自己袖手旁觀,明知道這兩人出了問題,還這樣心大的置之不理。

他拳頭還要落下,被趕來的衆人從後面拉住,他們七嘴八舌勸着架,要他冷靜些,今天是唐千雲的追悼會,有什麽不愉快的也要過了今天再說。

突然一聲尖利的驚叫劃破紛亂的大堂:“快點快點,老唐暈過去了,快叫救護車!”

唐湛認出這聲音是嚴婧,連忙回頭去看,隔着人群,他只看到唐山海煞白的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雙目緊閉着攤在輪椅上,任旁人怎麽呼喚都沒反應。

一場追念亡者,表達哀思的告別式,狀況頻出,讓外界看足了笑話。新聞不僅占了金融版塊,還上了娛樂頭條。

貴禾天怡的太子爺與驸馬在追悼會上大打出手,害得老父當場怒急攻心,中風住院。這樣吸金的标題,直接刷爆了那天的網友熱搜榜。

路人紛紛看戲吃瓜,揣測這其中是不是隐藏了一出不為人知的豪門恩怨。

熱鬧是別人的,苦難是自己的。當唐湛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已是淩晨時分。唐山海情緒激動下誘發了小中風,現在下肢麻木,需要住院觀察。方澤寧最終一個人捧着唐千雲的骨灰,将她葬入了方家的墓地。

明天醒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一樁樁一件件,他卻已經無力去思考。猝不及防壓在他身上的重擔,一時讓他除了咬牙硬撐,沒有別的辦法。

打開房門,原本以為的滿室空寂蕩然無存,迎接他的是空氣中迷人的食物香氣,以及足以驅散寒冷的溫暖。

他心中一動,快步走進廚房,果然看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小川……”他啞着嗓音喚了聲。

郁濘川聽到聲音,從燃氣竈前轉過身。

兩人面面相觑,唐湛目光癡戀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分明也才分別沒多久,竟生出些久別重逢的想念。

“我炖了雞湯,你要喝點嗎?”郁濘川沒有提旁的事,也避免去提。

唐湛如果自己不想說,他絕不會勉強,不是所有人都想時刻記得那些讓人遺憾的事。

“好。”唐湛拉開餐椅坐了下來。

沒多會兒,郁濘川盛好雞湯端到他面前。

雞是超市買的冰鮮雞,不能和郁家養的真正走地雞比,但仍然十分鮮美可口。唐湛喝了兩口,才終于将口中的苦澀滋味沖淡。

郁濘川拉開他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一言不發地默默陪伴在他身邊。

等到唐湛吃完,他動作自然地接過那只碗,放進水池清洗起來。

唐湛望着他的背影,拿出口袋裏的手機,找到唐千雲最後發給他的那條語音,點開播放。

“唐千淼就是個詛咒,這些年雖然不說,但我和爸爸都在怪你,是我們對不起你……”

随着巨響,郁濘川渾身一顫,轉過身看向唐湛。

“唐……”

他剛開口,就看到唐湛殷紅的眼眶,所有話語便像是哽在了喉頭,悶得他心髒隐隐作痛。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唐湛,悲傷、脆弱、迷茫……仿佛找不到出路的孩童,想要尋求他的幫助。

“這是我姐姐出車禍前給我發的語音。”唐湛陳述着他的苦惱,“它沒有使我解脫,反而讓我陷進了一個奇怪的循壞。”

他撐着桌子站起身:“這太奇怪了……唐千淼,唐千雲,他們都因我而死,我難道……我難道是掃把星嗎?”

他一步步走向郁濘川,用一種泫然欲泣的表情問他:“小川,為什麽會這樣?她還懷着寶寶,為什麽老天要這麽殘忍?”

這個問題太讓人心碎了,在他即将走到自己面前時,郁濘川上前一步,将他緊緊摟進了懷裏。他懷抱着他,就像之前唐湛給予他的,他也想成為可以令對方依靠的支柱,奉獻自己所有的力量與溫暖。

“這不是誰的錯,這些都是意外……”他忽地失語,“唐湛……”

唐湛的臉埋在他勃頸處,有一股熱流漸漸濕潤了他的肩頭,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什麽。

這件事以來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唐湛,終是忍不住抱着郁濘川無聲哭泣起來。

郁濘川輕撫着他顫抖的脊背,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撫他:“沒事了,哭出來就沒事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這真是唐湛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你會永遠陪着我嗎?”他擡起頭,眼裏還有未幹的淚。

郁濘川無法對這樣的他說出拒絕的話語,也從未想過要拒絕。在他看來,唐湛只要需要他,他就總會在他身邊的,這和永遠也沒有差別了。

最終他點了點頭,輕輕說了聲:“會的。”

話音未落,唐湛濕潤的,帶着一些苦澀的雙唇便壓了上來。

感到唇上的觸感,郁濘川震驚地瞪大了眼,因為沖力,他腳步淩亂地向後退了兩步,一下撞在了身後的水池上。

光是貼合的,淺嘗即止的吻已經沒辦法滿足唐湛,他吻着他,甚至用舌尖撬開他的齒關,探進他的口腔。

郁濘川愣怔地接受這一切,方才洗過碗,帶着水汽的雙手一點點收緊,将掌心下的衣料抓出糾結地褶皺。

唐湛在做什麽?

他混亂的回想着他們上一秒的對話,腦海裏卻一片空白。

他想推開他,他該推開他,可眼前閃過的那雙含淚的眼眸,卻使他本該堅決的動作産生了遲疑。

一開始的沖動和激情褪去,理智重新回歸大腦,唐湛逐漸清醒,意識到在多巴胺的蠱惑下,自己到底做了多麽愚蠢的事。

他匆匆結束了這個沒有回應的吻,踉跄着退後,一臉難堪。

他無法向郁濘川解釋剛才的行為,要是嚴格一點,這都可以算是性騷擾了。

“我……”他嗫嚅着,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郁濘川也很尴尬,他根本就沒有辦法直視對方。

“我……我先回學校了,你早點休息。”他抹了下唇,做完了又覺得這個動作暧昧,懊惱地放下手,快步擦着唐湛往門口走去。

唐湛反應過來想去追他的時候,只來得及從即将合上的門縫中窺見他的一角衣擺,如一尾游魚,從他的視線中倏忽而去。下一瞬,大門關上,他猛地頓住腳步,呆立了許久。

滿室靜谧,又剩他獨自一人。

唐湛閉了閉眼,懊惱地握緊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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