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陸起淮這話一落卻無人應聲, 場中衆人循聲朝他看去, 他們的目光中或是帶着鄙夷或是帶着探究, 自然也有飽含擔憂的…只是皆無人說話, 到後頭還是陸起宣先從人堆裏走了出來朝陸起淮走去。

他的面上添着幾分擔憂, 連帶着說話的聲調也摻着關切:“堂兄, 你去哪了?”

等這話說完——

陸起宣也不等陸起淮開口,卻是又跟着疑聲一句:“堂兄,你的衣服…”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卻是讓衆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陸起淮此時身上所穿的也是一套墨青色的衣裳,只是和今日來時所穿的衣裳卻有些不同, 這身衣裳不過是尋常服飾,上頭也未有用金銀雙線所繡的仙鶴如意,倘若不細瞧的話其實沒多少人會注意到。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換衣服?

何況還好巧不巧還偏偏是這樣一個時候。

原先歇停的議論聲又重新掀了起來, 這回趙纨也未曾阻止。她緊抿着唇朝那個少年看去,眼中閃過幾分掙紮, 似是不敢相信真得會是這個少年所為…

沈唯的面容卻沒有絲毫變化, 自從陸起淮走出來後,她原先那顆高懸的心就落了下來。既然陸起淮出現了又是以這樣一幅面貌, 可見事情應該解決了, 至少陸起淮不會在牽涉其中了…她想到這便開了口:“玄越, 你去哪了?”

陸起淮原先一直未曾說話,耳聽着周遭的議論,他也只是笑了笑恍若未曾聽見一般。等到沈唯開口詢問後,他才開口回道:“我先前喝了幾杯酒弄濕了衣裳,便去重新換了一身…”他這話一落, 他便擡了眼朝那已經被擡在席上的青柳看去,跟着幽幽一句:“倒是未曾想到這處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這話一落——

紅菱便領着一個丫鬟走了過來,她是先朝趙纨先打了一禮,而後便與人說道:“奴過去的時候正好碰見這個丫鬟,她說她可以替陸家大少爺作證,先前陸家大少爺的确是在廂房那處換衣裳…這衣裳還是她去找的。”

趙纨耳聽着這話,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想着先前飛光所說的傷痕,她這顆心便又懸了起來,就算有人作證可以證明陸起淮的确是在廂房換了衣裳,可這其中的時間又如何說得清楚?倘若在陸起淮的身上發現了那些痕跡,那就代表青柳的确是被他所害。

若是此時換作任何人,趙纨都不會多說半句,只管讓人查上一番,可此時她面對的是陸起淮…趙纨擡了眼朝陸起淮看去,眼看着那雙似曾相識的眉眼,她這心中實在定不下主意。

霍飛光就站在趙纨的身側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她的心中有幾分不解,卻是不明母親現在是怎麽了?這些年,雖然母親看起來性子柔婉,可她處理家中內宅事務素來是殺伐果斷的,偏偏此時她卻半句話也不曾說,倒像是要替那位榮國公府的大少爺尋法子開脫似得?

她想到這便也擡了眼朝陸起淮看去…

這位榮國公府的大少爺她雖然從未見過,可他的事,她卻是聽過不少。當年榮國公在那風月場所一醉之後便有了這位陸大少爺,只是這些年他一直都被養在外頭卻是等到榮國公去世後,家中老太太憐他年幼,這才讓他重新認祖歸宗。

這麽多年霍家和陸家都沒有什麽走動,更遑論是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年了,母親又怎麽會想替他開脫呢?

周遭衆人也和霍飛光一樣,心中存着疑惑,也是不明白這位清河長公主如今是怎麽回事?先前氣勢洶洶得過來要尋一個真相,如今耳聽着陸起淮這樣說道卻是未再多言?只是她身份尊貴,她若不開口,旁人自然也不敢多加說道什麽,到後頭還是沈唯上前一步。

沈唯屈膝朝趙纨行了一禮,而後是與人說道:“長公主,玄越既然在此處,那便讓人查探一番,也免得旁人胡亂猜測,平白壞了玄越的名聲。”

趙纨未曾想到頭一個說此話的竟然會是沈唯,她擰頭朝人看去,口中是吶吶一句:“你…”

沈唯未等她說完便又繼續說道:“臣婦相信玄越的為人,他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既然未曾做過又何必畏懼?”她這話說完便朝不遠處的陸起淮看去,跟着是又平平一句:“玄越,你可懼?”

陸起淮聞言卻是輕輕笑了笑,他的氣質本就清俊,此時這樣一笑更恍如山間清風一般…有不少士族小姐都忍不住紅了臉別過了頭,好似再看上一會便難再移開。

陸起淮未曾理會衆人看過來的視線,他只是邁步朝沈唯走去。

待至人前的時候,他是先朝霍龍亭和趙纨各自打了一禮,跟着是說道:“玄越自幼熟讀孔夫子聖賢書的,雖然比不過場上諸位公子卻也知曉禮義廉恥,今日既然玄越有所嫌疑又豈敢就這樣離去?請尚書大人遣人與我一道過去,還玄越一個清白,也還那條無辜性命一個公道。”

霍龍亭聞言便朝人看去。

因為趙纨當日所言,今日他在見到陸起淮的時候便對他有所留心,這少年的眉眼和當年那位的确有幾分相似,可左右也不過是有些相似罷了。

不知這位陸家大少爺是不是在外頭養得太久的緣故,雖然瞧着容顏非凡卻太過文弱了些,身上沒有半點陸步巍的威嚴之氣。

他雖然不喜歡陸步巍,可心中對他也是有所敬服的。

原本以為陸步巍留有一子,日後可以承他衣冠,哪裏想到如今留下來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出色之輩,總歸是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因此霍龍亭後頭對陸起淮便也未再留意,可如今聽着這番話,他這心中倒是難得對陸起淮起了幾分贊賞。他面上的神色與先前并無不同,可聲音卻還是緩和了幾分,他垂着眉眼看着人,說道:“你随我過來。”

等這話一落,他便先邁步往前走去。陸起淮見此自是也未再說道什麽,他是又朝趙纨一禮,而後便跟着霍龍亭的步子往前走去。

既然人已經過去了,這周遭衆人便也未再說什麽。

陸覓知緊緊牽着沈唯的手,嬌俏可人的小臉也有些蒼白…

沈唯知她在想什麽便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眼瞧着陸覓知仰頭朝她看來便又無聲與她說道兩字“別怕”。

陸覓知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笑意,原先緊繃着的面容也跟着松懈了幾分,只是手卻仍舊緊緊攥着沈唯的手,身子也靠得極近,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更是一錯不錯地看着陸起淮離去的方向,一寸也不曾移開。

約莫兩刻後。

霍龍亭領着陸起淮出來了,他眼瞧着衆人看過來的視線便搖了搖頭,口中也跟着嚴板一句:“不是他。”

他這話一落,原先一直等待消息的衆人自然神色各異,有無所謂的也有可惜的,自然也有松了一口氣,還有便是不敢置信的…陸起宣一錯不錯地看着陸起淮,素來沉穩的面上此時卻有些蒼白。

怎麽可能?

他明明是親眼看見陸起淮用下那杯酒的,那酒最是容易迷人心智。

雖然陸起淮這麽早醒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如今那個丫鬟既然已經死了,陸起淮又怎麽會半點事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呢?

還不等陸起宣想個透徹,陸起淮便已朝他走了過來。

陸起淮眼看着陸起宣臉上的蒼白,自是關切問了一句:“二弟,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陸起宣耳聽着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他袖下的手緊緊攥着,等平複了心下的情緒才如常與人說道:“沒什麽,或許是先前受了些風有些着涼了…”他這話一落便又笑着朝陸起淮看去,跟着是溫聲一句:“還未恭喜堂兄洗脫污名。”

陸起淮聞言卻只是輕輕笑了笑:“多謝二弟了,不過…”他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笑着與人說道一句:“說起來,我倒是未曾瞧見三弟,他這是去哪了呢?”

陸起宣聞言也是一怔…

起言?

他先前一直記挂着陸起淮的事,倒是的确未曾關注陸起言去了哪兒,他朝四處看了一回也未曾看到陸起言的身影。

如今丫鬟死了,陸起淮也出來了,既如此,起言他…又去了哪裏?

不知道為什麽,陸起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擰頭朝陸起淮看去…身側之人眉目含笑,面容清隽,依舊是素日的那副好模樣,可陸起宣卻覺得他臉上的笑好似帶着無邊的諷刺一般。

難不成陸起淮早就知道了?

“你…”陸起宣的聲音有些嘶啞,還不等他開口說完,又有個丫鬟腳步匆匆走了過來,她的臉色慘白,等走到趙纨幾人跟前,她行過禮後才倉惶開了口:“長公主,李嬷嬷發現殺害青柳的真兇了。”

她這話無疑是平地而起的驚雷,衆人皆循聲看去。

趙纨知曉此事和陸起淮無關後便已定了心神,如今耳聽着這番話,她便肅着一張面容開了口:“走!”

她素來處事雷厲風行,丫鬟自然不敢耽擱忙替人引了路,其餘衆人見她動身自然也忙跟了過去,卻是想一探究竟。

離此處不遠處的一堆假山那兒候着一個有些年齡的嬷嬷,她是霍飛光身側的老嬷嬷,姓李。李嬷嬷原本是奉霍飛光的命令遣人來園中搜尋,這會她見衆人過來便忙朝他們打了個禮,而後她也未等趙纨開口便已先說了話:“長公主,奴尋到的時候,他已經暈了過去。”

等這話一落——

李嬷嬷便從一側的丫鬟手中取過一只耳環呈了上去:“除了身上的傷痕外,老奴還在他的身上找到了這只耳環,正是青柳之物,不僅如此…”她說到這是又走上前幾步,附在人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話。

趙纨耳聽着這一句,臉色一變,她冷眼朝地上躺着的那個男人看去,聲音含怒:“把他翻過身來,我倒要看看敢在我霍家行兇的賊子究竟是誰!”

她既然發了話自然立刻就有人去執行,兩個丫鬟把人重新翻了個身,而那人的面容也沒個遮掩露在了他們的眼前。

如今跟随着趙纨一道過來的人自然都想看一回這個賊子的真面目,王氏素來最愛這些熱鬧,這會她便梗着脖子往地上看去,只是在看見地上那人的面容後,她的臉色就驟然變得慘白起來。

她連着往後退了幾步,口中是不敢置信得喃喃一句:“不,這不可能…”王氏這話說完又伸手推開眼前的幾個丫鬟朝人撲了過去,眼瞧着陸起言頭上的傷口後,她是又說道:“言兒,你怎麽了?”

可不管她怎麽喊,陸起言也未能醒過來。

王氏看着這幅模樣忙擡了眼朝李嬷嬷看去,她的面上是一片怒容,口中也跟着質問道:“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李嬷嬷看着她這幅模樣便皺了眉,不過還是如實回道:“回您的話,老奴趕到的時候,陸三公子便已暈了過去,想來是走得匆忙這才不小心撞在了假山上頭。”

她這話雖然說得隐晦,可周遭衆人一聽卻都明白過來,這話不就是在說這位陸家三公子行兇之後,心中慌亂這才慌不擇路撞在了假山上?

王氏自然也聽了出來,她漲紅着一張臉怒斥道:“你這個賤奴竟敢诋毀我兒的名譽,你——”她這話還未說全,趙纨卻已冷聲開了口:“放肆!陸二夫人這是在指責本宮不會管家嗎?”

王氏耳聽着這道聲音也回過神來。

她慘白着臉朝趙纨看去,眼瞧着趙纨面上這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心下自是一凜。她先前看到陸起言這幅模樣哪裏還顧得了旁的,可此時看着趙纨的面容,她才回過神來,她口中所說的賤奴是霍家的奴才,霍家的人,何時輪到她來教訓了?

她想到這更是亂了心神,口中也是慌不擇言的一句:“長公主,臣婦,臣婦并非這個意思,臣婦只是…”

她說了半天也未能把話說通。

原先站在外頭的陸起宣看到這幅場景忙走了過來,他直直得跪在趙纨和霍龍亭的跟前,解釋道:“長公主,家母并非指責于您,她只是看見家弟出事這才會慌不擇言…請您見諒。”

“至于家弟…”

陸起宣說到這便擰頭朝陸起言看去,眼瞧着陸起言這幅模樣,他袖下的手便又緊緊攥了起來。原本以為給陸起淮設了一個局可以讓他這輩子都無法翻身,哪裏想到這竟是個局中局,而他和起言卻成了局中人…也許陸起淮早已識破了他們兩人的計謀,而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将計就計罷了。

陸起宣想到這原先緊攥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他察覺到衆人看過來的視線,今日出了這樣的事,言弟的名聲是保不住了,而他…日後旁人提起今日之事,難免也會牽涉到他。

他這麽多年的清名,如今卻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不行!

他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陸起宣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他重新擡了臉朝趙纨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家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我身為兄長實在難辭其咎,請您責罰。”

這卻是已把陸起言的過錯給定下來了。

王氏耳聽着這番話卻是一怔,她擰頭朝陸起宣看去似是不敢置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若是今日陸起言的罪過定下來,那他就真的毀了!

她雖然心中更加偏頗陸起宣,可陸起言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又怎麽能眼睜睜得看着陸起言沒了前程?

她的手緊緊扯着陸起宣的胳膊,口中是怒斥道:“起宣,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你弟弟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會不知道嗎?今日之事絕對不可能是起言所為!”王氏這話說完是又朝趙纨看去,緊跟着是又一句:“長公主,請您明察,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小兒!”

趙纨看着她這副模樣也未曾說話,她素來是看不起這樣的婦人,倘若不是礙着陸家的關系,她早已把人趕出去了。

她就這樣居高臨下看着人,口中是淡淡一句:“陷害?我未把話說全是給陸二夫人給陸家留了臉面,難不成陸二夫人當真想要我在此處說個明白?”趙纨這話說完眼瞧着王氏慘白的面容是又冷嗤一句:“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陸三公子卻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事。雖然今日死去的不過是我們霍家的一個丫鬟,可她既然是我霍家的人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踐踏。”

趙纨說到這是又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繼續說道:“陸二爺在朝中兢兢業業任職這麽多年,卻沒想到家中竟有這樣的不孝兒,真是造孽。”

這話太重——

王氏有心辯駁卻無從說起,她頹然得跪坐在地上,就連一側的陸起宣也慘白了面容。

沈唯看着這幅模樣便松開了握着陸覓知的手走了過去,她直到走到趙纨的跟前才朝人行了一個大禮。

趙纨見她行此大禮自是皺了眉,她雖然不喜王氏,可對沈唯卻是有幾分看重的…因此眼瞧着人這般,她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也跟着說道:“好端端得,你朝我行這樣大的一個禮做什麽?”

沈唯聞言便道:“今日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卻惹出這樣的事來,擾了衆人興致,委實不該。如今證據确鑿,我也不敢有所辯駁,只是臣婦鬥膽想向您讨個恩典…如今起言昏迷不醒,即便有所罪過也難以認清。”

“請您容臣婦先把他帶回家中讓大夫診治,等他醒後,臣婦自會給您和霍家一個滿意的交待。”

趙纨看着她這幅模樣,卻是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罷了,今日我念在你和謝老夫人的份上就不再追究此事了…”等這話說完,她便松開了沈唯的手,而後是冷眼朝王氏看去,跟着是又一句:“陸二夫人回去後可要好生督管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竟學得如此不堪,倘若這樣的人日後入朝為官卻不知要禍害多少人了。”

她這話說完便也未再理會王氏幾人,只是轉過身子朝其餘一衆人說道:“今日原本是想請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卻未曾想到竟然會鬧出這樣的事,本宮該和你們說一聲抱歉。”

衆人聞言自是紛紛說道“長公主折煞了”的話。

而後趙纨便領着衆人一道往外走去,徒留下陸家一衆人。

等到衆人走後,沈唯便由墨棋扶了起來,她低垂了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看着王氏三人,而後是淡淡開了口:“扶着三公子,我們回家。”等說完這話,她也未再理會三人,只是牽過陸覓知的手朝陸起淮看去:“走。”

大乘齋。

謝老夫人端坐在羅漢床上,她的手上緊緊握着佛珠,可無論撥弄了多少遍,她這心卻還是沒法安定下來…這麽多年,她有多久未曾有過這樣生氣的時候了?

屋中一片靜谧,謝老夫人冷眼看着底下的王氏母子并未說話,她只是撥着手上的佛珠,那佛珠因為撥弄得太過厲害而互相敲擊在一道發出聲響。

約莫是又過了一刻有餘——

魏嬷嬷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看着屋中的這幅場景,面上也沒什麽變化,待朝謝老夫人打過禮後便說道:“許大夫已經替三少爺診治過了,三少爺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并無大礙,過會便能醒過來了。”

謝老夫人耳聽着這話也未曾說話,她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發了話:“替三少爺準備東西,等他醒來後便把他送到莊子裏去。”

她這話一落——

屋中衆人未曾回過神來,就連魏嬷嬷也有些怔忡,她怔怔看着謝老夫人,口中是問道:“老夫人,您…”

謝老夫人聞言便淡淡朝人看去一眼。

她面上的神色很平淡,就連說出來的話也沒個波瀾,可就是這一份平淡卻更加顯得駭人…她就這樣看着魏嬷嬷,是又一句:“怎麽,還不去?”

魏嬷嬷跟了謝老夫人幾十年,自然能分辨得出她說話的語氣,她也不敢再說道什麽,只是忙應了一聲,而後朝人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王氏卻是等魏嬷嬷走後才回過神來。

她原本就跪在地上,此時卻是又朝謝老夫人膝行了幾步,她一面朝人膝行爬去,一面是疊聲說道:“母親,言兒才十四,何況他還要上學,怎麽能去莊子裏?”

她這話說完是又朝人磕了幾個頭,說出來的話語也有着掩不住的驚慌:“母親,長公主已經說了此事作罷,言兒他也一定知道錯了,日後兒媳定會好生管教他,絕對不會再讓他生出今日這樣的事。”

王氏的臉色慘白,額頭那塊卻因為磕頭的緣故而紅得厲害,等前話一落她是又伴随着磕頭聲跟着一句:“母親,您就原諒他這一回。”

謝老夫人仍舊掐着手上的佛珠,耳聽着這一聲又一聲的磕頭聲,她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麽變化…等到王氏終于消停了,她才淡淡開了口:“長公主說作罷那是給咱們陸家留了臉面,起言敢在霍家行出這樣的混賬事又被衆人瞧見,倘若你想讓他日後受人白眼就把他繼續留在家中。”

王氏耳聽着這話,伏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僵…

她擡了臉朝謝老夫人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便輕聲問道:“可是楊家那兒?”

謝老夫人聞言掐着佛珠的手一頓,她就這樣面無表情得看着王氏:“讓他先去莊子裏住上一段時間,等這裏的風波平靜了再把他接回來…至于楊家,你以後就別想了。”得罪了清河長公主和霍龍亭,陸起言哪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王氏聽到這一句再也撐不住身子頹然坐在地上。

她張了張口還想再說道什麽便聽得陸起宣壓低了聲音說道:“母親,別再說了,趁着弟弟還沒被送出去,您再去看他一眼。”

王氏耳聽着這話,撐在地上的指根收起,她的兒子平白受了這樣的罪斷了前程,如今還要被送去莊子裏,她如何能不恨?

可是她即便再恨又有什麽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複了心中的情緒才重新跪直了身子,待朝謝老夫人打了一禮而後便由陸起宣扶着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王氏和陸起宣退去——

謝老夫人撥弄佛珠的手一停,而後她是朝沈唯幾人看去,她的面容呈現幾分疲态,就連聲音也有着遮掩不住的滄桑:“你們也先下去。”

沈唯原是想留下來,可看着謝老夫人這幅模樣也就歇了心思,她站起身和陸起淮輕輕應了一聲,待朝人一禮後便一道往外走去。

簾起簾落,等到屋中再無旁人。

謝老夫人原先強撐着的身子骨也終于頹敗了下來,她的手撐在一側的扶手上,往日一直端直的脊背此時卻顯得有幾分佝偻,就連素日平靜的面容此時也呈現出幾分老态。

魏嬷嬷打簾進來的時候,瞧見得便是這幅模樣。

她忙把布簾重新放了下來,而後是朝謝老夫人走去,待走到人跟前的時候還不等她說話,謝老夫人便已重新睜開了眼說道:“安排好了?”

魏嬷嬷聞言便輕輕應了一聲,她伸手替人輕輕按着頭,口中是道:“老奴已去傳了話,現下已有人去替三少爺去準備行囊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悄悄看了一眼謝老夫人,而後才斟酌着說了話:“您當真相信三少爺會做出這樣的事?”

“三少爺往日雖然肆意了些,可若說他喝醉酒輕薄了丫鬟還把人殺害,老奴卻是萬萬也不敢信的。”她說到這也未見人出聲,便又跟着一句:“或許此事真得就像二夫人所說的那樣,有什麽隐情也不一定。”

謝老夫人耳聽着這番話卻一直不曾言語,她任由人替她按着頭,而她朝身後的引枕靠去,卻是過了許久,她才開了口:“你說得這些,我又豈會不知?”

魏嬷嬷聽她所言更是一怔,話語也添着幾分疑惑:“那您…”

“你想說,我為何明知道起言或許是入了別人設下的局卻還要責罰于他?”謝老夫人伸手止了她繼續按下去,此時天色已晚,半開的軒窗外頭已有幾分黑沉之相,而她就這樣淡淡看着外頭的天色,幽幽說道:“因為起言他并不無辜。”

“他的膽子太大,如今都敢作亂到那位的頭上去…今次是那位大度才小懲大誡,若是真惹怒了那位,你以為起言還能活下去?”

魏嬷嬷原先還帶着幾分疑惑的面容驟然一變,她張了口吶吶說道:“您是說今次之事是…那位做的?”

謝老夫人聞言卻未再說話。

她只是重新合了眼輕輕嘆了口氣,跟着是又一句:“今次之事除了起言外,只怕起宣也牽涉其中…你先前沒注意歲歲說的嗎?起宣在長公主面前親自認下了起言的罪過,甚至未曾讓人再細查一番,可見是心中害怕若當真查下去必定會牽涉到自己。”

魏嬷嬷此時面色已恢複如常,她垂眼看着謝老夫人面上的神色,眼瞧着她較起往日頓時蒼老了幾歲的面容,心下也是一嘆…老夫人最希望的便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上下齊心,可如今看來,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只怕也難以實現。

她重新替人續了一盞熱茶,輕聲問道:“那位的性子雖然是個寡淡的,可今次他既然未取兩位少爺的性命,可見心中還是記挂着咱們陸家的好…您,也別太過擔心了。”

“只是二少爺那處還是得提點些,沒得他真得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謝老夫人聞言卻搖了搖頭:“起宣自幼聰慧,可就是太過聰慧才讓他目中無人…我若是再說道什麽只怕他心中對那位會更加嫉恨。如今我也只希望那位念在我陸家護他多年,能夠顧着幾分情面。”

她這話說完便又重新合了眼。

魏嬷嬷見她這般張了張口,卻也未再說道什麽。

沈唯由墨棋扶着剛剛走出院子便瞧見候在那處的王氏母子兩人,她皺了皺眉,步子倒是未停。

王氏原本就是特意候在此處,如今眼瞧着沈唯和陸起淮出來,她便掙脫了陸起宣的攙扶朝人走了過去。她冷眼看着陸起淮,口中是跟着冷聲一句:“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害我的起言!你這個小畜生,自從你來了後,家裏就沒一天安生日子。”

“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

她這話說完便擡了手卻是想朝人的臉揮過去。

沈唯未曾想到王氏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冷着臉擡手攔了人一回,聲音也有些微沉:“二弟妹好歹也是出自世家,怎得比外頭的潑婦都不如?今次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必定不會輕饒于你。”

等這話一落——

她便用了幾分力道打掉了王氏的手。

沈唯的力道用得不輕,王氏一個未注意卻是連着倒退了好幾步,若不是有陸起宣攙扶着,只怕此刻就要摔了…沈唯看着她這幅模樣也未再說道什麽,她只是收回了手,而後是看着陸起淮淡淡說道:“你跟我過來。”

陸起淮聞言自是輕輕應了一聲,他也未曾理會王氏母子只是跟着沈唯的步子往前走去。

王氏此時已由陸起宣扶着站起了身。

她眼看着兩人的身影還想追過去,只是剛剛追了幾步便被陸起宣攔住了…陸起宣手扶着王氏,口中是輕聲勸道:“母親,別追了,若是讓祖母知曉又該罰你了。”

王氏此時心中惱火得厲害,聞言卻是想也未想就揮掉了陸起宣的攙扶,她擡了眼朝陸起宣看去,容色複雜,口中是道:“起宣,那是你的親弟弟啊,你不護着他也就罷了,你怎麽能讓別人如此輕踐于他!”

陸起宣聞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麽變化。

他重新伸手扶着王氏,而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一句:“母親放心,言弟的仇我一定會報。”

王氏耳聽着這話卻是一怔,她朝陸起宣看去:“你…”

陸起宣卻未再說話,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陸起淮離去的方向,眼中暗流湧動…眼瞧着陸起淮轉過小道,他才重新收了眼朝王氏看去,跟着溫聲一句:“母親,我們先回去。”

陶然齋。

沈唯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上握着一盞墨棋新上的茶。

此時軒窗緊閉,外頭已是黑沉一片,而屋中的燭火也已點了起來。原先在侍候的丫鬟已全部被沈唯打發了下去,而她便這樣握着茶盞端坐在圈椅上,看着站在地下的陸起淮淡淡說道:“說,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大肥章,明天更新在中午12點,啾咪~(等過了這幾天,每天時間就會固定了,愛你們~)

=3=

沈唯:當着我的面敢打我男人?活膩歪了?

桃發(狗腿吹捧式):沈姐最棒,沈姐威武,沈姐攻氣十足,千秋萬代!!!

陸起淮:有媳婦疼的日子真是舒坦。

桃發(嫌棄臉):注意點,還不是你媳婦。

陸起淮(笑):總會是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