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病房裏,恬恬已經睜開眼睛,“好疼。”她伸手想去抓左眼上的紗布,方靜正好趕到門口,慌得跑過去,“別抓。”恬恬撅起嘴,“媽媽,好疼。”方靜拍拍她的小手,“傷好了就不疼了,乖。”她轉頭沖另一邊的護士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真是太麻煩你了。”護士搖搖頭,“別客氣,只是你這樣……還是叫她爸爸也來守會吧,兩個人替換下好點,別孩子沒垮掉,你自個累垮了。”
方靜想哭,可是眼裏卻流不出半點淚來,“沒事,我身體好着呢,謝謝。”她想想,帶點掩飾地說:“她爸爸忙着上班賺錢,給她掙醫藥費呢。”
“哦,”護士皺下眉,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大姐,我看你也是實騰人,你要真有困難,可以向醫院申請見面醫藥費。”方靜心裏一陣激動,接着是感到痛苦了,依她的性子,斷不肯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窮,“你女兒這眼睛,怕是……”方靜的身子抖了下,忙截斷她的話,“我們到外面說。”她回頭親下恬恬的小臉,“乖乖,媽媽和阿姨說下你的醫藥費就來,你要無聊,”她在身上搜了會,尴尬地拿出那兩片餘軍給她配的鑰匙,“先拿着這個玩吧。”她不放心地再三囑咐道:“這個不能放進嘴裏,只能拿在手上,聽到沒?”恬恬想點頭,可是她立刻疼得出了眼淚水,“別動,別動,媽媽知道你聽到了。”恬恬緊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開,“媽媽,我好疼。”方靜的眼睛紅了,她心疼地親下女兒的小手,“媽媽這就找護士阿姨想辦法去,你要乖點。”
剛出病室,走到外面的長廊上,方靜就一把追緊護士問:“我女兒的眼睛怎麽了?”“哎喲,疼。”方靜忙不疊地放開手,連連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太心急了。”護士理解地笑笑,“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是你女兒的傷已經穿到虹膜,怕是有失明的危險。”方靜的心被揪到了半空,這都要失明了還叫手術成功?“那怎麽辦?”她驚慌地再次拽緊護士的手,這次護士沒有說什麽,任她拽着,“先別着急,這只是猜測,要等拆了紗布才知道。”
“如果是如猜測的那樣怎麽辦?”方靜心裏冰涼冰涼的,醫生都那麽說了,還有什麽不可能?她又怎能不着急?
“如果真是那樣,可以選擇換眼。”護士同情地拍拍她的手,“孩子還小,裝義眼怕是受不了,可是要換只活的眼睛,一是要各方面都大致吻合的,另外一方面,”她聳聳肩,“換眼的手術費,加上術後的抗炎等等,至少是十萬往上走。”方靜的心墜到了冰窖底,“我,我的眼睛換給她可以嗎?”
護士斷然地否決這個可能,“不行,一個是大小不合适,另外一個,你們的年齡相差太遠。”方靜明白了,“護士小姐,我女兒這麽疼……”護士快速地切斷她的話,說:“她現在用的是國産的消炎藥,如果換成進口的,這狀況就可以改善很多,”她望望方靜,硬是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沒說。
“我馬上打申請,我下崗了,我老公也下崗了。”方靜沖口說完,心底“轟”地似有什麽倒塌了。
回到病室,恬恬正望着天花板發呆,“恬恬,好點沒?”方靜心疼地摸摸她的頭,才發現她的頭發都已經汗濕了,“媽媽已經找護士阿姨想辦法了,乖,再忍忍啊。”她的心裏下起來暴風雨,老天爺,恬恬有什麽錯,你要這樣折磨她?
方靜搜腸刮肚寫了份申請,想着還是先拿給護士小姐看看,也好做個參謀,“不行,你這肯定不行。”護士看都沒看,捏着薄薄的半頁紙的申請說:“大姐,你這叫什麽困難啊?列舉的理由這麽少,誰敢給你批啊?”方靜呆住了,這減免醫藥費敢情不是根據實際情況,而是看你寫的申請的厚薄?“當然,你寫的領導也不一定會細看,可是要有個四、五頁,于情于理都講得過去,我們再幫着說點話,這事多半就成了。”
方靜煩惱地抓抓頭發,立刻吓了一跳,她的手心豁然有好幾根頭發,她不敢再抓頭發,改為雙手互相緊握着,“要寫四、五頁啊?”她的語文不夠好,但是要寫個四、五頁應該是沒問題的,關鍵是寫什麽才能寫那麽長而又合情合理?護士小姐雖然說領導多半不會看,可人家要細看了呢?
“網上這類文章多得很,你不會借鑒借鑒?”護士說完,沖她吐吐舌,“可別說是我說的,我可啥也不知道,啥也沒說。”
“知道,都是我自個要寫的。”方靜重重地點下頭,表示她真地聽懂了,會用心地去寫。
醫院接到她的申請後很快有了答複,如果用普通藥,可以考慮減免部分,但是現在用的是進口藥,有什麽理由減免?原話肯定不是這麽說,這些話都是護士小姐翻譯出來的大白話。
方靜涼了半截腰,見女兒疼得連嘴唇都咬破了,一狠心選擇了不減免醫藥費,用進口消炎針。實在不行,我把房子賣了給恬恬換眼睛,她暗想。
然而,她這想法遭到了餘軍堅決地反對,“如果,我是說如果恬恬換眼不成功呢,你們倆準備露宿街頭?她已經夠可憐了,你怎麽忍心……”方靜的嘴唇哆嗦得厲害,臉上因為連着幾天熬夜雪白雪白的,“她現在還有只眼睛,你可以多關心她、多照顧她,即使沒有更好的條件,至少還有個屋給她呆吧。”方靜沒有說話,餘軍的話不無道理,可是美麗的女兒以後就這樣了嗎?她不能,她舍不得。
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餘軍忽然又說:“她年紀還小,要換眼也不急在一時。”
這幾句話令心結重重的方靜頓時茅塞頓開,同時她也發現另外一個讓她驚訝和激動的事實——餘軍從提出離婚到離開家後,從沒像今天說這麽多關心她們的話。是不是他知道我的好,知道這個家的好了?
“我會治好她的。”表面上她像是在表決心,內心裏,她巴望着他聽到這話多少會有所感觸,會和她一起為救女兒努力,那她這個家不又完整了嗎?
“自己看着辦。”他看眼表,擡起頭時,他的眼裏已經沒有了關心,完全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你!”她氣得捶下桌子。
餘軍轉眼看向別的地方,“我有事,我先走了。”
相愛一場,結婚一場,就落得今天的背叛和抛棄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方靜捂着臉,低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