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段時間的她, 做夢都是別人對着她的背影指指點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不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不喜歡她。她後來陷入深深地自我譴責之中, 她們都不喜歡我,肯定是我的原因。

高二那一整年她一度抑郁, 根本無心學習, 熱衷于品嘗各種美食的她甚至因此開始厭食, 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覺。她不敢跟任何人說, 每天都佯裝開心,假裝自己什麽都不在意。夜深人靜時,她就埋在被窩裏偷偷哭泣。

那時的她特別喜歡夜晚, 黑夜靜谧無聲,她就不會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最重要的是, 她可以将自己最真實的情感表現出來。

那時候的她最多的感覺就是想哭,無時無刻都想哭, 她看到的所有東西好像都是灰色的。她們用最簡單的武器吞噬了她所有的歡笑,她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後來上大學了以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生病了,抑郁症。

如果不是因為徐靜秋,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她應該能考上北臨大學的, 她本可以和他上同一所大學、看同一片風景的。

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再回想起來還是會委屈得想掉眼淚。徐靜秋這種人,永遠都學不會愧疚。宋清然不想再和她浪費口舌, 她用力擦掉眼淚, 再開口時語氣出奇地平靜, “你要是敢爆出張雅茹的照片,哪怕只是一個角落,我一定會把你這個殺人兇手幹的‘漂亮事’全部公之于衆。”

徐靜秋不斷地搖頭,持續地對着電話那頭的她咆哮嘶吼,哪裏還有平日裏的半分淑女形象,她甚至開始胡言亂語,“你沒有證據,沒有人會相信的,證據,對,對,就是證據,你說什麽都需要證據,你以為別人都是蠢貨嗎?”

“好啊,那就要看你敢不敢試了。”宋清然知道,她絕對不敢,因為她這麽愛惜自己的羽毛,她不會和她硬碰硬的。

“徐靜秋,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就要放過你了。”

宋清然說完幹淨利落地挂了電話。

為了我平靜而美好的高中生活,為了以後見不到這麽好看的藍天白雲,為了我所熱愛的一切人和事,我差一點就想要放過你了。

可是現在不可能了,因為她傷害到了她最在乎的人。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宋清然看了一眼就迅速接了起來。

“喂,張老師。”

她知道張臨山肯定會打電話給她,所以才一直都沒有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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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然,你是不相信老師嗎?”顯而易見,她上傳的東西他都已經看過了。

面對老師的質問,宋清然顯得出奇地平靜,“不是,只是老師,開除真的太便宜她了。”

一個連流浪動物都會細心照顧的人,若不是事出有因,絕對不可能會想把事情做得這麽決絕。她連着上傳了那麽多的材料,且全部都是精準打擊,肯定是策劃了很久的。按照時間線來看,最起碼是從高二上學期期末張雅茹舉報那件事情就開始了。

“你這樣,肆意在學校的公共網站上傳播有損學校名譽的事情,有想過後果嗎?”

“想過。”宋清然老實回答,“但我顧不上了。”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開除,課程都上完了,剩下的主要還是要靠學生自己,她有那個信心,就算在家裏自己複習,也能考上大學。

張臨山輕嘆口氣,“你不是會沖動行事的人。”他頓了下,沉聲道:“宋清然,你必須告訴我原因。”

宋清然沉吟片刻,還是将許知舟那件事告訴了張臨山,“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張老師,我的确是空口無憑,但是請您相信我這件事情絕對是真的。”

“老師相信。”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見過她在無人的時候細心拾起擋在校園車道上的樹枝;見過她喂學校裏的流浪貓;也見過她會在聽到同學咳嗽後默默遞上感冒藥。

宋清然抿緊薄唇,問,“老師,這個可以作為一個理由嗎?”

“可以。”

接連幾天,宋清然又做了那個夢,還是那場火,好大的火。或許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再度喚起了那段埋藏已久的記憶,那些恐懼、委屈、痛苦再度翻滾上來

這件事情的最終處理結果如宋清然所料,學校開除了徐靜秋,也給了她一個處分。廣播上通報這個處分時,宋清然顯得異常平靜。

天底下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所有人都在議論宋清然成功扳倒徐靜秋,可是在這場戰争中,她真的贏了嗎?好像也沒有,最起碼在宋清然眼裏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輸家,那些所有被霸淩者會遭遇的痛苦她全都走了一遭。

于是宋清然理所應當地成了學校裏的風雲人物,有人誇她勇敢,自然就有人罵她嫉妒。于是她的高二生活再次在一衆議論聲中落幕。

2008年7月22日  天氣陰

她們說我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

宋清然放下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行字,她陷入了一陣冗長的回憶,她在想曾經那個少女究竟是抱着一種怎樣的心境來寫出這樣的一句話。

哪怕是到現在,她拿出了那麽多證據,仍舊有人覺得她是因為嫉妒,他們仍舊認為徐靜秋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們一句輕飄飄的,‘有必要嗎?’帶走了她遭遇過的所有痛苦。

“太狠了吧,直接把人逼到被開除。”

“就是,一個女孩子被她弄得身敗名裂也太過分了吧。再說了,人家也沒把她怎麽樣嘛。”

……

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一定要有肢體語言才算校園暴力嗎?一定要有語言诋毀才算校園暴力嗎?一定要受害者跳樓自殺才能告誡施暴者做好覺悟嗎?可她們不和我說話、對我極盡冷漠、各種諷刺的時候,我心裏的委屈值達到了頂峰,我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個非常非常差勁的人,肯定是我不夠好,所以她們才會讨厭我。我甚至學着去假意順從,刻意讨好,以此來獲得認同感。

羅一一曾問過她,等這一天是不是等了很久?她自問自答,“沒關系,我也是。”她好像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她突然又想到和徐靜秋在操場的那段對話。

“你一早就知道我會對付你了吧。”不然怎麽會一下子拿出那麽多東西,直接打她個措手不及。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我的确是對你下了套,可如果你沒有害人之心,又怎麽會準确無誤地踏進來。我沒有那麽了解你,我只是見識過人心險惡。”

徐靜秋忽的就笑了,“元旦晚會那天,我看到他給你帶了果汁,站在臺下,眼裏好像只盛得下你。那晚的你明豔動人,漂亮得不像話。而我卻因為分神表演出現失誤,被舞蹈老師叫到辦公室狠狠批評了一通,我跑到操場散心。對,就是你現在站着的這個位置,那晚你跟何以随站在這裏拍照。我看到他站在路燈下,他說你漂亮。”

她移開落在路燈處的視線,重新擡眸望向她,嗤笑道:“你說我卑鄙,那你呢?你難道沒有利用何以随嗎?你知道我喜歡他,故意接近他,讓我心生嫉妒,最後出手對付你。”

宋清然垂眸,沉着聲道:“你對我的百般注解和識渎,并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

“你真的喜歡何以随嗎?”她擡頭直視她的目光,面不改色,“你只是因為覺得我搶了你的風頭罷了,你根本就不喜歡他。”

“你這樣的人真正愛的只有你自己,你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真心喜歡別人呢?”

真心喜歡一個人哪怕看到他受到傷害都會跟着心痛,又怎麽會允許自己傷害他呢?

那次競賽對何以随來說很重要,也是後來宋清然才知道,他曾答應要将那個獎杯送給陳爺爺的。她那麽用心地去守護他最在意的東西,卻被她輕易破滅。

邪惡的念頭會在每個人的腦海裏湧現,并且反複出現。她是曾經動過要利用何以随的念頭,因為她看出了何以随對徐靜秋的特殊,也看出了自己對何以随的特殊。

話不投機半句多,“徐靜秋,如果沒有何以随你就不會對付我嗎?”

不是的,你不會。你還是會讨厭我,還是會覺得我分走了你的光芒。宋清然轉身,邁着輕盈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臺階。

她是真的,真的動了要放過徐靜秋的念頭。只是她太天真了,她還以為她會和原來不一樣呢?原來不是啊,而是因為那些本應由她承擔的一切,落到了另一個人的頭上。

而此刻,她依舊會為不被理解的自己而感到難過,只是現在她想告訴那個曾經趴在書桌前默默哭泣的女孩,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

因為一切都有裂縫,光才能照進來。

手機鈴聲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宋清然接了起來。相顧無言,短暫的靜默後,何以随率先開口,“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屋外稀稀疏疏下起了小雨,宋清然握緊手機的五指發白,宋煜被外派到北城出差,空曠的屋子仿佛在回蕩着她的心跳聲。她迎着雨聲出去,“不是生氣。”

電視的聲音瞬間将屋子填滿。

雨滴順着屋檐滑落下來,打在花瓣上,宋清然沉了口氣,“是愧疚。”

“何以随,那個競賽對你很重要吧。”她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指間的煙續了大半,他抖了下,沉聲道:“嗯。”

“對不起。”

對不起動了利用你的念頭,對不起毀了你的競賽,對不起讓你替我承擔了這一切。

電視上适時播報着橘子汽水停産的新聞,宋清然有些悵然,“何以随,橘子汽水停産了,這個夏天馬上就要結束了,而我的青春好像也要結束了。”

何以随,我們的青春好像也快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你對我的百般注解和識渎,并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

——三毛

三毛本名陳懋平,是我最為敬佩的一位作者之一。從某些方面上來看,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模樣。很推薦大家去看她的一本書,《撒哈拉的故事》。裏面有一句話我很喜歡,“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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