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起身,緩步朝她走去。
顧傾仰頭望向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幽暗的瞳仁內,隐隐浮動着分明而深沉的欲。
她竟一時有絲恐懼。
脊背爬上一串令人戰栗的冷。待退後,雕花地罩阻着身形,他掌心探來,撐在她身後的紅木上。
臂彎與他、與地罩間,逼仄狹小的一片空地,擠着面紅耳赤的顧傾。
她別過頭垂下眼睛,不知自己害怕着什麽。驀然無法直視那雙情緒不加掩飾的眼眸。
他抿唇笑了笑,酒熱翻騰在喉間,喉節滾了幾滾。
指尖搭在她攥住袖角的指頭上,勾住了,輕搖。
“傾城,我是與你說笑。”
又說:“莫怕,我知你傷着,不會如何。”
偏生說得這樣直白,倒叫人羞得緊。顧傾咬住下唇,臉上越發散出無法揮去的潮熱。聽他低低沉沉地道:“夜深了,我們安置,嗯?”
他俯下身來,攬住她膝彎将她抱起。
顧傾頓了頓,擡手搭臂在他肩膀上,被他抱着轉入內堂。
她将面頰貼在他滑軟微濕的袍子上,冷水浸浴,他肌膚卻是燙的,灼人的溫度通過衣袍傳來,熱熱熨着她柔嫩的臉。
男人将她穩穩放落,回身垂下金鈎挽着的簾帳。
顧傾不語,心內翻湧着複雜的糾扯,那些無法對人言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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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俯下身,将她緩慢而輕柔地擁在懷裏,掌心托在她僵直的背上,閉眼道:“睡吧,傾城。”
他不敢去瞧那雙水霧朦朦的眼睛。
怕失了魂,走了智,不管不顧的沉淪。
他的渴望分明那般熾烈昂然,顧傾默了片刻,定下心神擡手軟軟勾住他的脖子。
“爺,咱們還在這兒多久?”
薛晟抿唇,輕撫着她的脊背,“依着原定的時間,約莫十來日,如若事情進行的不順利,我會先命人送你回去。”
她搖頭,緊縮在他懷抱裏,悶悶不語。
他眉頭緊了緊,如何不知她憂思什麽,京城有個林氏,他視若珍寶般寵着哄着的姑娘,回去後就又成了供人使喚的奴婢。
薛晟曾想過,置一座宅院,給她個新的身份,先教她脫了籍,慢慢籌謀。可此話又豈說得出口,他的寵難道便廉價到,只讓她偷偷摸摸做他的女人?
他知道顧傾為人,看起來柔順乖覺,可她也有傲骨。若肯茍且而活,當日又何須剜骨掙離薛勤桎梏。
這樣自私無能的話,他說不出口,也不能說。
**
顧傾每日都要出去走走逛逛,她這一生,記憶最深的幾年都關在林家後院和薛家大宅中,坐在四角天井裏望着頭頂那片窄小的天空。如今偷得這幾日閑暇時光,不願白白蹉跎。
雀羽前後打點,命人趕車載她南北西東的逛,有時買些當地的美味小吃,有時坐在街邊茶寮看半出鼓戲,抑或什麽也不做,只扶欄站在橋上,望着底下結着碎冰的江上往來行船。
薛晟白日忙着公務,她便自己過着有滋有味的生活,倒比夜裏對着他時輕松。不必做戲演給誰瞧,不必拌嬌作癡讓誰憐愛。
薛晟在茶館廂房裏瞧剛得的信報,有人敲門三聲,他阖上紙頁放回袖中,雀羽從外閃身進來。
“爺,傾姑娘今兒去隔街的福隆茶肆,身後跟了尾巴,小人命人探過,是王興甫的人。”
薛晟沉眉扣着袖中的信,沒有吭聲。雀羽道:“這番來岷城,雖有部署,到底是別人的地方,王興甫是那戚長融的第一走狗,慣會做些下作龌龊之事,小人恐怕他欲拿傾姑娘作突破口,與爺作要挾。不然,小人與傾姑娘說一聲,着她這些日子暫別出門?”
薛晟道:“不好。”
他是懂得顧傾心思的,好人家出身的閨女一朝落了賤籍,羽翼被剪落幹淨,鎮日困在籠子裏頭掙紮,她喜歡出門走走,這點願望難道都不可滿足她?
“加派人手暗中護着,我這邊會加緊,早日探出仁德坊的底細。”
頓了頓,又道:“多兌些現銀給她花用,放她自己手裏,莫教她因着不好意思開口,在錢財上受拘束。”
雀羽道聲是,阖門退出了廂房。
他才下樓去,就有幾個官員模樣的人被迎進來,一路帶到薛晟所在的房間。
顧傾午後回到行館,未料竟有人下帖子給她。
雀羽拿過去瞧了兩眼,眉頭便蹙起來,“這是當地官員的家眷寫給姑娘的請柬,說是後日專設了詠梅詩會,欲請姑娘賞臉出席。”
“詠梅?吟詩作對的場子?”顧傾失笑,“我算什麽夫人,又哪懂什麽詩文,這些人想走五爺的路子,可求錯了人了。”
雀羽含笑道:“不過都是附庸風雅罷了,名頭再文雅,去了也不過是聽戲摸牌吃吃喝喝,年節還沒過完,各家不過尋個由頭聚樂。想走五爺的路子,求姑娘可不正正好麽?只是這些人未必安了好心,爺這回出來,是頂了旁人的名的。”
他點到即止,不過提醒顧傾一聲,免她在外行走露了底細。顧傾道:“這話我只當沒聽過,雀羽哥不必告訴我。若爺沒得吩咐,往後這樣的帖子也不必送來我瞧。若爺需要個人假作夫人去探路子,那時候雀羽哥再來教我。”
她慣是個穩妥謹慎的人,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從來不問。雀羽見她這樣守着分寸,倒有些替她難過,“五爺心裏是有姑娘的,姑娘也不必太生分,今兒爺還特地交代下來,教姑娘吃穿游玩盡可随心,該花用的便花用,不用替爺省着。”
拒絕的回帖才遞出去,不到傍晚那王夫人就親自上了門。
薛晟來此頂的是商名,按身份,不能對官員家眷不敬。顧傾妝扮一番,在前廳接見了這位王夫人。
入夜薛晟回來,顧傾把今日見面的情形與他說了,“……拉着我的手說與我投緣,非要認我做個幹親,說她丈夫王大人看好爺的能力,往後兩家常來常往,願意替爺關照生意。還說這回詠梅的詩會,岷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夫人都來,說爺既要在岷城大展拳腳,我這個做內人的,少不得要替爺走內宅的路子……”
薛晟換了衣袍,抹淨手上的水走出來,“拉着你哪只手了?”
問得顧傾一怔,薛晟攥住她兩只手腕,來回摩挲了幾遍,“往後不準她們亂碰。”
顧傾有些哭笑不得,“爺,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呢。”
薛晟坐在椅上,端起茶來喝,“依着你,覺着該當如何?”
顧傾想了想道:“若是我沒有跟來,固然就不會有王夫人這一出故事。如今人家擺出親近的誠意,咱們這些上趕着想求人庇護的商戶,沒道理反而拒人于千裏之外。雀羽哥下午替我回的貼上說得也很客氣,說是咱們礙于身份,不敢叨擾。若是真不去,只恐這些人心裏生疑。”
“你想去玩玩麽?”他捏着盞蓋,撇去盞口的浮沫,“跟她們瞧戲打牌,吃酒說話去?”
顧傾搖頭:“我不擅長與這些官夫人們打交道,過往只是站在奶奶跟前聽着,她們說的那些,我也不盡然都能聽懂。我到底是個奴婢,生怕何處露怯失态,反壞了五爺的大事。要不,我稱病吧?”
薛晟含笑朝她招招手,令她到自己跟前來,兩人疊坐在椅上,扣住她雪嫩的下巴輕碾她水潤的唇,“病的這樣巧,人家不一樣疑心?”
姑娘沉吟道:“不然就說有喜了?懷孕的人有忌諱,不能随意去人家家裏頭走動。”
薛晟眸中盛了深濃的笑意,掌心貼着她小肚子來回揉了兩把,“有喜?”
姑娘尚未意識到危險,沉浸在如何幫他演好商賈的身份上頭,“爺這回的公事這樣危險複雜,我只是怕,怕哪裏弄巧成拙,枉費您一番部署。”
一時不察,身上的粉色上襦已散了。
薛晟眯眼打量着一身雪軟,身子一撲,将人覆在椅背上。
“不想這些了,外頭的事我會看着辦。”
湊近她秀粉的耳朵,将小巧耳珠半含在唇間,輕哄道:“還疼麽?消腫不曾?我叫人尋了去腫痛的藥膏,……抹一抹可好?”
**
十二這日是個晴天,王家的詠梅詩會到底是沒有辦成。據說是王家老夫人抱恙,原定的日子便挪後了。
茶樓雅間,戚長融對窗獨酌,眯眼盯着往來行人中,一抹緋色的影子。
王興甫臉上堆着尴尬的笑,上前自顧解釋,“倒沒成想,這婦人不識擡舉,便這麽巧,這會子查出喜脈來,掃了大人的興……”
戚長融笑了聲,手裏捏着骨扇随意翻轉把玩着,“這有什麽。”
王興甫琢磨這話的意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依着下官瞧,不若還是先從那姓薛的下手,前些天商量好的日子眼看就到了,仁德坊那邊安排下了幾戶民宅,該收的都收好了,保管瞧不出破綻。等這姓薛的銀子一到手,人就永遠留在仁德坊裏頭。屆時随意安排個罪名圍了那宅子,還怕那婦人逃了?”
戚長融蹙蹙眉,嘆了聲。
“殿下的事第一緊要,行事穩妥些,別留下什麽禍端。”
王興甫聽他這樣說,就知道他是允了。前頭他提議了十回八回對姓薛的動手,這戚大人總怕另有蹊跷,着意謹慎。這番誘引那婦人不到,八成是心急了,這便下了決心解決那薛承恩。
此時顧傾尚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肉。
這些日子薛晟不論忙成什麽樣子,每日都要抽出時間來與她小聚片刻。
這些日子為着“有孕”一事,她外出也變得不那麽自由。
薛晟為此更憐愛她些,感念她的溫柔賢惠,處處以他為先。
時隔二人在一起的頭一晚,已經過去五六日,憐惜她年幼嬌弱,他一直着意克制着。
便是借着“上藥”的機會鬧一鬧,也不過是托借指頭一慰渴思。
今晚瞧她穿了身軟紅的寝袍,肌膚細膩雪嫩,誰穿紅色能有這樣的妩豔韻致?
這夜薛晟便有些難足。
長夜裏醒醒睡睡,沉沉浮浮,顧傾恍惚着,直至聽見外頭人聲,才知天已亮了。
清早就不見了他蹤影,麗兒進來回說,他給什麽戚大人請了去。
顧傾累得想再眠一眠,就聽院外兵荒馬亂起來,那王夫人親自扶了侍婢闖進來報信,說薛承恩在外出了禍事了。
作者有話說:
過渡一下,把這個小插曲結束,回去再開始報複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