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要生了

兩個月前。

端午才過, 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

柳月眉的小女兒才過了百日,真和她的名字“如璇”一樣,越發生得玉雪可愛, 不但讓她姐姐張如瑛穩下了性子,一日能有一兩個時辰守着, 連寧安華都願意撇開“男女大防”, 隔幾日就過去一次看看。

寧安華穿過來的時候,寧安碩已經六歲了。第二年, 林旭生了寧安青, 又因孕中過于悲痛, 母體虛弱,生出來的孩子也先天不足,瘦瘦小小的, 一直到現在六七歲了,眉目雖然出落得清秀,身上卻還是瘦得一捏一把骨頭。

而賈敏夭折的孩子, 身體比寧安青更不好。

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健康、漂亮的新生兒。

每次看到張如璇面色紅潤的小圓臉, 藕節一樣飽滿又有力的手腳, 甚至聽到她扯着嗓子的哭聲,都會讓寧安華心中更覺得安慰。

她能感覺得到她腹中的孩子很健康, 陳大夫每次來診脈,也都說她的身體和孩子沒有任何問題,可随着肚子越來越大,她還是會焦慮。

這個孩子已經不是靈體了, 如果再身體不好,她不能讓他健康地長大, 該怎麽辦?

她自認撫養寧安碩和寧安青盡心盡力、毫無藏私,照顧了林黛玉幾年,也如照顧親妹妹親侄女一樣。

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誰都比不了的。

等甄家這事結束,或許黛玉就會常留在家裏了。

她會像從前一樣對黛玉好,盡到她作為繼母的義務,盡量一碗水端平。但在她心裏,一定是自己的孩子最重要。

她畢竟只是第一次做生身母親。

出了元宵,林如海變得和年前一樣忙碌。

二月,他又出了兩個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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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距離過遠,寧安華留在他體內“咒”的感應變得時斷時續。

不過她能确保他體內的保護網依然有效。

哪怕對方再給他下十次八次毒,他也能撐住一口氣,活着回來見她,這就夠了。

四月初,林如海看上去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身體裏沒有再添新毒,原本的劇毒還是墨黑一團,聚集在他的腹部,沒有發作,但寧安華發現,詛咒已經開始顯現作用。

林如海說,這回他才上路不久,行至金陵附近,就得了一次風寒。

不到一個月,天氣已經很和暖了,他又病了十來日。

雖然這都是小病,路途勞累,風邪趁虛而入也沒什麽稀奇之處。但他年未滿四十,自認身體還算強健,在兩淮巡鹽禦史任上三年,每年都有數月在路上,何曾病得這麽容易、頻繁過?

想到她夢中之事,不由他不信,他确實已經中毒了。

他巡視各地,也在病中趁機請過數位名醫診治,卻沒有一位能診斷出來他體內有毒。加之症狀并不明顯,他便沒有聲張,只照常巡檢完畢回來。

但他才回到揚州不過半月,又開始發熱咳嗽。

這一病,竟然将近二十日,才勉強好了一半。

揚州城不論有名無名的大夫,都被請進巡鹽禦史衙門,給林如海診過脈。

但除了兩人隐晦地說,他的身體底子已經有些虛虧之外,也無一人能診出他身體裏的毒。

那天,林如海在窗前坐了許久。

直到寧安華親自到了書房,問大夫們都怎麽說,他才屏退衆人,握緊了她的手:“只怕不能陪你好生過一個生辰了。”

他們的生日在同一天,十二月初六。

去年的這一日,林如海出門在外。他們分處兩地,只在林如海回來後互相送了生辰禮。因寧安華有孕,不宜飲酒,又是才互相交流過甄家的事,也就沒有特地擺桌席慶賀。

前年兩人生辰,因為賈敏離世未滿一年,兩人連生辰禮都沒有互送。

大前年,賈敏還在世,寧安華才出母孝後的第一個生辰,也還沒有答應做這個續弦。林如海那時也不在揚州。

但為了避嫌,寧安華還是只收了弟弟妹妹和家下人的禮,沒有特別擺幾桌席面,高興一日。

再往前,就是寧安華守父孝母孝,連衣着簪環都格外素淨,更別說為了生日擺席吃酒,說笑取樂了。

林如海一直記着她出孝後的第一個生日,是因為他才沒有過成的。

去年十二月初六,他身在湖廣,是夜對月自飲,還在想明歲若得以調任,便可陪她同慶生辰,把這兩年的一并補回來。

以後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盡量和她一起過。

誰知竟連今年都不能了。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寧安華已用異能探查了一番他的身體。

他的經絡已經出現孔隙,照這個進度,再過不到一個月,劇毒就會發作。

但她能保證他不會死在這個毒上。

她笑道:“表哥別說喪氣話,你不但今年要陪我過生日、過年,明年還要和我一起辦孩子的周歲宴。等他長大了幾歲,我還要你親自給他開蒙,親手教他寫字。玉兒是我教的,這個總輪到你教了。再等玉兒過幾年及笄,難道你不要親自挑個好女婿?”

林如海只當她是在安慰他,笑道:“若我還能,妹妹想要我做什麽,我一定做到。只怕我不能了。”

他從案上拿起一封寫好的密折,放在眼前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诰命,是我連累了你。你如今受的委屈,我一定會給你補回來。”

去歲八月他便已上折,替妹妹請封诰命,按理說,正好能趕上秋末冬初宣旨的日子。

他與妹妹的婚事并無半點有違法理人倫之處,三媒六禮俱全,妹妹又是卒于任上的忠臣之後,他位居三品,妹妹理當得到三品淑人诰命。

可不但去年冬日沒有天使前來宣旨,今年春天,連揚州兩處州縣新到任的知州知縣的夫人都得了诰命,卻還是沒有妹妹的。

甄家手段太過卑劣,他雖不屑,妹妹卻實打實地受了委屈。

妹妹如今身子沉重了,他又有疾,可以不見外人,但焉知別人私下對此沒有議論?

所以他此時毒發,事情能在今年結束,甄家伏法,妹妹得以正名,可以平安一世,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對诰命被人故意卡了這件事,寧安華心裏是在意的。

不是她的,她不會費勁心力去争,但該是她的,被人設計沒了,她會一直記着這個仇,早晚會加倍讨回來。

兩世為人,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她從林如海手上拿過密折,沒有打開,只問:“表哥現在有幾分把握了?”

林如海:“六成。”

寧安華:“還有四成在哪兒?”

林如海:“若我能撐到陛下派人過來,此事便有八分能成。另外兩分,不在你我。”

寧安華把密折還給他,笑道:“我會盡全力,讓表哥手裏的八分把握只多不少的。”

林如海憐惜地看着她,又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應諸事都不必妹妹操心,妹妹只需安心待産……”

“丈夫都要死了,我還能怎麽安心?”寧安華打斷他。

林如海要撫向她肚子的手一頓。

“在我夢中,再過幾日,你就會一病不起。這封折子就該送過去了。你才是只需安心養着身子,這巡鹽禦史衙門內外,只要你能信得過我,連只耗子也別想鑽進來。”寧安華再次提出了上次被他拒絕的要求,“替我引見那兩位儀鸾衛罷。”

儀鸾衛是皇上的私軍,乃太祖皇帝所設。上皇在位時并不重視。今上登基後,儀鸾衛才權柄日重,人數一增再增。

但現在朝廷上下,皇宮內外,還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這個新興起來的機構。

巡鹽禦史衙門裏的兩個儀鸾衛,是林如海今春在巡鹽路上時,被派到他身邊的。既是相助,也是監視。

林如海忍着心中的酸楚苦澀,碰了碰她蓬松如雲,烏黑發亮的鬓角。

幾日後,林如海病情加重。

又不數日,他病勢沉重到不能起身。

在他病重的消息傳到金陵之前,那封密折已經以悄無聲息地,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飛往了京城。

寧安華派人去京中接林黛玉回來,為了逼真,又令人去保定府寧家嫡支,請本家派幾個人來幫她——幫她未出生的孩子守住林家的家産。

大約是甄家懷疑林如海為什麽一直沒死,和一男一女兩位儀鸾衛還算和諧融洽地合作了近一個月,寧安華抓住了三個刺客,替林如海擋下了四次下毒,在終于等到大批儀鸾衛入城的那天,她卻只能躺在産床上,感受着腹部一陣一陣傳來的疼痛。

七月初一淩晨,她發動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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