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素英落肩頭

兩擊都沒傷到上皇的要害, 甄素英呼吸一窒,咬牙看向上皇可怖的臉。

他花白的頭發蓬亂,面上發青發紅, 眼中兇光大放,似是想生啖她的血肉。

甄素英握緊刀柄, 緩緩後退, 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她喉嚨裏蹦出來。

戴內相沒進來,她還有機會。

上皇也察覺到了不對。

戴權這個閹奴, 竟敢背叛于他!

無人能來護駕, 上皇掃視一圈屋內, 在甄素英身後看到了他的佩劍。

甄素英的腳也踩在了冰涼的劍鞘上。

就是現在——

甄素英腰腿一齊發力,握緊手中短匕,毫不猶豫向上皇懷裏撞去!

這是智善小師傅教她的招式, 她每天要練兩個時辰,她就是用這招……結果了兩位小師傅的命!

上皇右腿後退半步,重心在後, 身體後仰,雙手一齊發力, 緊緊鉗住了甄素英的手腕。

刀尖已經刺破了上皇的皮膚, 卻無法再前進半分。

甄素英聽見自己手腕的骨頭在響,似乎正在一寸寸碎裂。

她眼中飙淚, 嘗到了嘴裏的血腥氣。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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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

我要連累你們了——

絕望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忍着劇烈的疼痛,向後抽動手臂,用盡最後的力量頂出去。

——奇跡發生了。

上皇微動腳步,卻足下一滑, 把甄素英也拽得向下跌落。

他雙目睜大,不妨之下, 手上的力氣松懈了不少。

他想站穩,可光滑的石磚地上,讓他腳滑的是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液體和血,随着他慌亂的蹬足,這些液體越發滑膩。

他縱欲三次,出了一身的汗,體內空虛,已不剩多少力氣。

“铛”的一聲,他的頭磕在了火盆的罩子上,被燙得大叫。

而甄素英掉在了他大腿上。

甄素英高高舉起雙手,全身向下壓了下去。

她看到上皇口角溢出血沫,眼神驚恐無比。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拔出短匕。

大量鮮血噴湧出來,染得她全身一片血紅。

上皇抽搐着,嘴裏含糊不清地罵着,喊着。

甄素英大笑出聲,給了他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她原本還有許多話想問面前這個血人。

——甄家效忠五十多年,從你做太子,到你登基,再到你退位,搜刮了多少財富供你享樂,又聽你所命做了多少髒事!皇上想治甄家的罪,你為什麽不保?

你若表态會保甄家,父親何至于暗害朝廷命官!

——太後娘娘與你五十二年的夫妻,因你累掉了四個孩子,被人暗算再不能生育,唯一養在膝下的大皇子還在火中救你被燒成重傷,不治身亡,你連個親王都沒有追封。

你心裏既然只有你的皇權、你的龍椅,你還有什麽臉面怨太後娘娘和你離心?

但她知道,她不會聽到她想聽的話。

上皇也不會承認他的冷酷、殘忍和無情。

她只能讓他死得透些,更透些……

甄素英一刀一刀刺向上皇冰冷下來的身體,直到再也擡不起雙臂。

她慢慢從上皇身上爬下來,看到有火舌在舔舐上皇的頭發。

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戴權還沒進來。

甄素英跌跌撞撞走到桌邊,灌下半壺冷茶,吞下幾塊點心。

她的手腕不自然地扭曲着,可她并不在意。

她回到上皇身邊,似是感覺不到疼一樣,掀開了火盆罩子,将滿盆炭火都傾倒在了上皇臉上身上。

就算是神仙在世,他也活不了了。

把四盆炭火都倒空,甄素英把卷刃的短匕珍重拿起來,爬上軟榻,用長滿水泡的手給自己穿好中衣和外袍。

然後,她拔出上皇的佩劍,橫在自己的頸項上。

離她二十歲的生辰還有十天。

她出生時,金陵梨花盛放,素色的落英紛紛揚揚,撒滿了爹的肩頭。

甄素英看向窗棂,手向右一劃——

閉眼之前,她最後聽見的,是戴權在外敲門的聲音。

娘,寶玉,我就先走一步,先去見爹了……

皇上和忠順親王在午後趕到了靜玄寺。

上皇和甄素英的屍首仍然橫在地上、榻上,無人敢動。

只有上皇身上的炭火被拾在了一旁,露出他被燙成焦炭一樣的皮肉。

他的頭發被燒枯了大半,五官模糊不清,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出是曾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那位九五至尊。

皇上和忠順親王進入內殿,看到此等情狀,都茫茫然不知所措。

忠順親王偷眼看皇上,見皇上眼中的震驚着實不似作僞,心想,難道父皇之死與皇兄無關嗎?

皇上一步一步,緩緩靠近了上皇的屍體。

離得越近,他受到的沖擊就越大。

他不禁看向榻上安詳閉眼的甄氏。

似是這般纖弱的女子,也能做到這種程度?

他不會強奪臣妻,可若他身邊也有如此恨他的人,這般算計他,他能逃得過嗎?

皇上在還未幹透的血泊裏跪了下去。

他伸手,想将上皇已經被燒焦的瞪得極大的雙眼阖上。

上皇殘餘的眼皮在他手下破碎了。

他手一抖,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蓋在了上皇臉上。

“戴權!”他指向榻上,抖着聲問,“這是何人?”

戴權急走進來,關上了內殿門,在忠順親王斜後方拜下:“回陛下,此為靜思師父。”

“說她的俗家名字!”。

“回陛下……是北靜王妃甄氏。”

忠順親王渾身一顫,回過神來,見殿內只有他一個站着的了,也忙跪下。

他可不是毛頭小子……

父皇生前和北靜王妃做了什麽,這榻上地上全是痕跡!

此等醜事、此等醜事,皇兄會不會……

皇上閉了閉眼睛:“有多少人進過這裏?”

戴權忙道:“算上老奴,只有六個人。”

皇上命:“都關起來。誰敢多說一句,立斬!”

忠順親王松了口氣。

皇兄果然還是想把這事遮掩過去的。

皇上命:“将甄氏移回西寺居處,将服侍她的所有人看守起來。把各處僧房鎖住,一人不許走動。且将父皇遺體送回宮中,再辦喪儀。”

他問:“六弟?”

忠順親王忙道:“臣弟在。”

他嘆道:“父皇駕崩,只餘你我兄弟。今後大周如何,全看你我了。”

忠順親王忙膝行上前,叩首道:“臣弟微賤愚莽,難當大任,若皇兄不棄,願為皇兄驅使,皇兄有命,臣弟無有不從!”

皇上将忠順親王扶起,雙眼含淚,哽咽道:“六弟……”

忠順親王跪伏在皇上膝上,哭道:“父皇崩逝,臣弟就只有皇兄了……”

兩人在上皇的屍首旁哭成一團,戴權在旁勸解許久。

皇上又對戴權哭過一回上皇,才命人進來辦事。

他與忠順親王親自擡着上皇的屍首,一步一步走出山門。

禁軍統領蔣慶在路旁跪下:“請陛下治臣之罪。”

将上皇的屍首送入禦辇,皇上親手将蔣慶扶起:“父皇是含笑離世,無疾而終,蔣愛卿多年來護衛有功,何罪之有?”

蔣慶又拜倒在地:“微臣必将誓死報效陛下!”

皇上點頭,心內一笑,又将蔣慶扶起:“這一路,還要靠蔣愛卿和羅愛卿共同護送父皇龍體回宮。”

蔣慶這才看向皇上身後。

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羅焰,馬上就要一飛沖天了。

蔣慶是從一品禁軍大統領,羅焰只是正三品儀鸾衛指揮使。兩人從無往來。

但現在,蔣慶主動對羅焰十分客氣地一禮。

羅焰比他更客氣地還了禮。

看到羅焰的态度,蔣慶心裏有了些底。

看來,皇上确實還想用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做不了皇上的心腹,再混幾年,能從這個位置上平安退下去,也算是好結果了。

上皇的禦駕緩緩動了。

皇上命收了他的儀仗,只和忠順親王一左一右,徒步跟在上皇禦辇後,一路走回了大明宮。

天子薨逝,滿城缟素。

今上純孝悌愛之名傳遍了京城,又随着國喪的消息,通過快馬傳遍了整個大周。

上皇會在宮內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由今上再率王公百官,親自送去孝慈縣皇陵歸葬。

林如海五個月的傷假已過,只好一日不落參加上皇的喪儀。

不過,他給寧安華請來了病假,讓寧安華得以在家中享受滿園春光。

又是一年國孝,黛玉的婚事又能多一年喘息,讓寧安華近日的心情都非常不錯。

她的好心情止于二月初十這天。

這日下午,羅十一消失了半天,傍晚回來暗示她,皇上懷疑她是裝病。

羅十一沒說太多。

但寧安華思考一會,也意會到了。

上皇已死,皇上坐穩了皇位,不論上皇生前如何,都不影響他成為了代表着“皇權”的一個符號。

如果寧安華是裝病不參加上皇的喪儀,那麽,在皇上看來,她并不是對“上皇”不敬,而是對“皇權”不敬。

她問林如海:“你還認為皇上是明君嗎?”

她覺得他的想法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

林如海思索良久,仍說:“只要能使吏治清明、百姓樂業、天下太平富足,就是明君。”

寧安華一笑:“我明白了。”

既是“病假”,她本就在裝病,每日習武都取消了。

這日之後,她裝病的用心程度更上一個臺階,完美躲過了上皇的喪儀。

上皇駕崩二十七日後,皇上正位紫宸殿,皇後正位鳳藻宮。

皇上尊生母沈太妃為聖母皇太後,遷居長寧宮。

北靜王妃離世,皇上念及孝慈太後垂教之恩,賜其母“承恩郡君”封號,賜其弟甄寶玉蔭監名額。

如果甄寶玉足夠出息,甄家就不必等三代以後才能出頭了。

四十九日後,皇上離京送葬。

五月,禦駕回京。

吏部尚書辭官乞骸骨,皇上三留不得,只得準其回鄉養老。

六月初一大朝,上令戶部尚書林海調吏部尚書,即日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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