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離間計

北靜王府, 北靜太妃和水溶接了賜婚聖旨,送走新任六宮都太監陳格,母子兩人相視, 心情都說不上太好。

供好聖旨,水溶侍奉太妃回殿。

服侍的人上了茶, 都自覺退了出去。

太妃道:“若是賈政一房的女孩子還罷, 偏是賈赦的女兒。若那女孩子好也罷了,可我前幾年見她, 也長了十歲了, 竟是個悶葫蘆, 大面上實在不中用,竟不如小好幾歲的三姑娘。如今三四年過去,她那性子若沒改, 怎麽當得起王妃。”

水溶聽畢,心裏更不大喜歡。

可母妃已經不樂,他若再喪氣, 不是更讓母妃憂慮?

他便笑道:“娘也說是三四年前了,小女孩兒腼腆些也是有的。”

他語氣微淡:“再說, 倒寧願要一個聽話安分些的……”

北靜太妃臉色一變:“罷了, 別再提這話。”

世宗皇帝崩逝前,身子還硬朗得很, 偏生好好的來了一趟靜玄寺就駕崩了。陛下秘不追責,甄氏也突然沒了,這裏面的事怎麽禁得起細想。

別人不知內情,不會也不敢往這方面多心, 他們還不知道甄氏多不安分?

甄氏死前還是北靜王妃,真要尋根究底, 只怕北靜王府丢不起這個臉。

幸好皇家更丢不起人。

不然,水家少不了一個行刺禦駕之罪。

太妃道:“若我沒記錯,她今年虛歲十四,離及笄還有兩年,性子不好,就派人去教,兩年總能學個大概了。實在調教不好,也沒法子,我再慢慢教罷。”

水溶道:“真是辛苦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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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嘆道:“你都要及冠了,還要再等兩年才能成親,又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了。”

水溶道:“世交之誼,兩年還是要等的。”

即便不顧與賈家的情面,也要顧及北靜王府在外的名聲體面。

還有賈家姻親王尚書,華陽宮賢德妃娘娘……

賢德妃雖封妃四年還未生育,也未見盛寵,但後宮鳳藻宮之下,是昭陽、毓秀、華陽、宜和、墨陽、明粹六大宮。陛下令吳貴妃住毓秀宮,令賢德妃住華陽宮,資歷深但無子的梁妃住宜和宮,生育了四皇子的李妃住墨陽宮,可見対賢德妃還是很看重的。

陛下守孝至今兩年餘不入後宮,賢德妃娘娘若有寵有子,豈非壞了陛下純孝之名?

新王妃是賢德妃的親堂妹,身份也不算低了。

水溶道:“至于賈赦,他有爵無官,最多名聲荒唐些,倒不怕他壞事。”

北靜太妃忽問:“溶兒你說,陛下這般賜婚,是不是対咱們家有不滿?”

世宗皇帝在日,北靜王府不但不曾向陛下示忠,溶兒還聽世宗皇帝所命,頂了羅指揮岳丈的大理寺卿之位。

陛下正位一年有餘,是不是要秋後算賬了?

水溶細細一想,笑道:“陛下真対咱家不滿,還能留我在大理寺卿位上?早就随意調我去哪裏做個閑職了。再不然,拿靜玄寺的事發作一二,命我閉門思過幾年,我也只能謝恩。才開朝,皇上命議兵部尚書人選,我提王大人,皇上是當場就準了。”

太妃點頭思索。

水溶笑道:“連世宗皇帝賜婚都只賜了甄氏,陛下再如何,也不會讓實權文武大臣家的女兒給我做繼妃。數一數咱們這些世交家裏,不算各家王府,也只有賈家的女孩子最合适了。”

賈家出了一個賢德妃,還有王尚書這門好姻親,和林尚書家這些年是遠了,到底林尚書元配夫人還留了一個女兒,就不可能徹底和賈家斷了。

餘下“六公”家裏,并下面侯伯之家,家中無實職,只守着祖宗爵位的多,有實職的,出不了王妃。

如此算下來,陛下賜婚賈氏,竟還是聖恩體貼。

太妃道:“過了端午,我就把教養嬷嬷送去,讓榮國府騰出一所至少兩進院子給王妃。你親自過去,以表重視。”

水溶應下。

北靜太妃便寫了一份禮單,令人先送去榮國公府,然後從王府上千人口裏,挑出了拔尖兒的八個嬷嬷、八個丫鬟,令她們收拾行李,五月初六去服侍賈氏。

當年娶甄氏前,她只送了四個嬷嬷、四個丫鬟,看來是不夠。

這回多一倍,賈二姑娘再是什麽古怪性子,也能給她調教懂事!

……

且說新任六宮都太監陳格,原是自小服侍皇上的內侍,今年雖才三十二歲,但他跟着皇上從出宮開府,又回宮登基,再到正位紫宸殿,已有二十二年了。

去歲世宗皇帝崩逝,原內相戴權忍痛繼續輔佐皇上。原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因悲痛過度,不能侍奉,便自請出宮養老,換了陳格繼任。

陳格從北靜王府出來,又乘馬至榮國公府宣旨。

他着意看了新北靜王妃賈二姑娘,模樣雖不如賢德妃娘娘,倒還端正清秀,只是性子未免木讷了些,膽子也不大,有些縮手縮腳,聽完旨意,沒見多高興,倒吓得臉都白了。

這樣性子的新兒媳婦,也不知道合不合北靜太妃的心意。

賈二姑娘接了旨謝恩,便被一等将軍夫人邢氏和賢德妃的母親王淑人送到一邊了。

邢夫人看上去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王淑人也算高興。

榮國公夫人是唇角揚起,眼中迷惑。

賈員外郎沒在家。

賈将軍正撫須得意。

琏二爺不知和琏二奶奶嘀咕了什麽,要來一個荷包,殷勤塞給了他。

這一年多,陳格從榮國公府、吳家和周家收的銀子,沒有五千也有三千了。收銀子熟了,他随便一撚,就知道荷包裏裝了有二百兩銀票。

不算少。但和今日的喜事一比,更說不上多。

陳格打量琏二奶奶頭上的首飾比上回又少了兩樣,心道賈家是真沒錢了,還是琏二奶奶在裝樣?

琏二爺留他吃茶,他道:“還要回去複命。”沒坐就走了。

今日是個陰天,日頭被掩在了厚厚的陰雲裏,不見陽光。但天上總不下雨,天氣又悶又熱,陳格在宮門下馬,跑回紫宸殿這一路,身上就出了兩層汗。

他不敢禦前失儀,在殿門口洗了臉,才入內複命。

羅焰正從內殿出來,見了他微一點頭:“陳太監。”

羅指揮這些年給皇上辦了多少事,還正在辦什麽事,陳格知道得不是很全。但僅他知道的這些,已經足夠他対羅指揮心懷敬畏。

陳格躬身避開,等羅焰過去了,才繼續往裏走。

皇上問:“兩家都怎麽樣?”

戴權不在,陳格先拿出兩家給的荷包,呈至陛下案前,才将北靜王府和榮國公府兩家諸人的神态言行一一回禀。

皇上沒動那兩個荷包,笑命:“你就自己收着罷。人家賺了幾十年,朕讓你也發幾年財。”

陳格方拿回荷包,行禮笑道:“多謝陛下恩典。”

皇上笑道:“你發財歸發財,可別賺不該賺的。”

陳格忙道:“陛下放心,奴才知道。”

沈公府、江公府,還有羅宅、林宅,就是皇上沒囑咐,再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要這些人家的錢。

還有那些清官兒,幹實事的官兒,他敢要到這些人頭上,皇上不會要他的腦袋,但他這六宮都太監也別想幹了。

林家幾年來和賈家保持着有事送禮,人不來往的關系。賈迎春被賜婚為北靜王妃,寧安華吃驚過後,也只派人送禮恭喜就完了。

但榮國府近些年實在漏得篩子一樣,篩眼還越來越大了。

魏樹家的去了一趟回來,私下回說:“賈将軍讓官中給賈二姑娘置辦王妃的嫁妝,可賈家兩府的庫銀都蓋省親別院花完了,還欠下許多外債,拿不出錢了。”

寧安華稍微有些明白皇上此舉的目的了。

離間計。

或許再加上“釣魚執法”?

她說:“這事先別讓大姑娘知道。”

親外祖家裏亂成這樣,黛玉知道該不好受了。

還是讓林如海決定說不說吧。

魏樹家的問:“太太,他家不會還想和咱家借錢罷?”

寧安華笑道:“他家想借,我不借就完了。自家姑娘做了王妃,連嫁妝都置不出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當年蓋省親園子都是私下借的,這回更不會鬧得大張旗鼓。再說了,蓋幾年園子,他家官中窮了,各房可都發了財了,幾萬嫁妝算什麽。”

魏樹家的嘆道:“還好那年沒借,不然開了一個口子,往後麻煩事就多了。”

寧安華指節敲了敲桌面:“保不齊讓你知道這事,就是他家試探呢。”

魏樹家的一驚。

寧安華笑道:“罷了,我沒錢借人,總與我無關。初八是菊影的好日子,你們都去,好生熱鬧一天。”

五月初八,菊影和摘雲成婚。

菊影已由寧安華做主,認了林平兩口子為幹爹幹娘,就從林平家裏出嫁。是林平的長子背她上的花轎。

寧安碩給摘雲放了一個月的假,讓他和菊影婚後一個月再回來當差。

當日一早,寧安華帶着檀衣四人,親自來到林平家裏送一送菊影。

檀袖成婚兩年,一直忙于照顧寧安青,沒多少時間和丈夫親熱。今年寧安青好了,她年初有孕,已經快七個月,也挺着肚子來了。

寧安華在屋裏,所有人都不自在,她沒有坐太久。

親手給菊影戴上了最後一根金花釵,看她淚水漣漣下是遮不住的滿心歡喜,寧安華給她擦了淚,留下檀衣菊露,帶着寒燕春澗回去了。

檀衣、檀袖、菊影、菊露四人一處這些年,檀袖是最早離開的。

剩下三個人,菊露原以為能同死同歸,以為經過了楊洗硯,菊影不會再看上誰,可菊影還是和摘雲有了情。

菊露曾和檀衣說:“我就不該說那句玩笑話,讓她找個舍得給她花錢的,還真讓她被摘雲拐去了!”

檀衣說:“緣分來了,誰也擋不住。比如十年前,誰能想到太太竟和老爺還有一段姻緣?從前咱們都不看好這樁婚事,都覺得委屈了太太。菊影和摘雲好歹是兩情相悅,她自己願意,咱們就替她高興罷。”

菊露道:“我都明白,我就是心裏過不去。”

檀衣笑道:“你有埋怨別人的,怎麽不怨是你自己不能讓太太放心,那年派人去保定不讓你去?若去的是你,菊影不就沒有這事了?”

菊露尋思了半日,沒再說什麽。

她們沒去摘雲家裏吃喜酒,午飯前就回到了立幽堂。

寧安華問:“怎麽這就回來了?”

檀衣笑道:“菊露怕她沖進洞房和摘雲打起來。”說着,她讓開,露出了倆眼腫得核桃似的菊露。

寧安華便拽菊露坐下。

菊露悶悶地:“我雖然沒成親,我也知道,今晚摘雲就要和菊影幹那種事,那不是早晚有孩子?”

檀衣紅了臉,拍她:“你瘋了!怎麽什麽都說?”

菊露任她拍,仰頭看寧安華:“太太,你說,菊影以後生孩子,會沒事嗎?”

檀衣停了拍打菊露的手,也看寧安華。

寧安華迎着她們滿含期待的眼睛,也只能說:“……我不知道。”

她确實不知道。

菊露慢慢垂了頭,肩膀抖動起來。

檀衣哄她又推她:“你別哭呀!太太又不是神仙,自己生哥兒姐兒都九死一生的,也管不了別人呀?”

寧安華拍拍檀衣,把菊露抱在了懷裏:“哭吧。”

菊露把頭埋在寧安華肩膀上,環住寧安華的腰,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兩日後。

寧安華五更睜眼,下床穿衣,先看她今日要戴的首飾,和檀衣商量:“自己家裏,把這兩支去了罷。”

檀衣不讓:“再少,太太頭上都沒東西了,幹脆梳個光髻去待客。”

寧安華:“今日又不是我相看人,打扮那麽好看做什麽?”

檀衣不聽她說,拿了梳子頭油就給她挽髻。

林如海……林如海默默洗臉,穿衣,自己梳頭,努力減小存在感。

最後,檀衣還是用最少的發飾,給寧安華梳了一個不失體面的随雲髻。

寧安華只穿淺蔥單羅襖,水色織金裙,披一條銀滾邊的閃緞披帛。

昨日張如瑛沒回家,梳妝完畢,和寧安青、林黛玉一起來見寧安華。

三人的衣裳首飾,本都是寧安華親自挑的。

寧安青的是櫻粉褙子,碧青裙子,杏色雲肩。

她皮膚雖白,氣色卻不好,穿這幾個顏色不會顯得太過青白。

林黛玉的是銀紅上衣,更深一色的胭脂紅披帛,翡翠色曳地裙,梳飛仙髻。

她身體養好後,性子越見幹脆明烈。相由心生,她眉眼間的風露清愁仍在,卻更添了明媚,多豔麗的顏色都能壓得住。

今日又是以她為主,這身衣服能将她身上的氣勢最大程度展現出來。

——若連她這點棱角都接受不了,也做不得林家的女婿。

張如瑛的是湘色短襖,楊桃裙子,只有腰上的宮縧是艾綠,中衣是淺碧色,餘下一色深黃淺黃。

她年紀尚小,這樣穿活潑些。便有失禮之處,也不會讓人太在意。

但站在寧安華面前,林黛玉、張如瑛都原樣穿戴了來,寧安青卻把褙子換成了碧青的,下面露着玉白裙子,只有雲肩還是她挑的那件,素雅大方得體,卻不引人注目。

寧安華看着寧安青。

寧安青抿唇一笑。

不必明說,寧安華就明白了寧安青的心。

青兒知道她的擔憂,知道她不想讓她成婚,又怕她因為和別人不同而難過。

青兒在說,她不難過。

辰正,陪客盧芳年和柳月眉先到了。

寧安華在二門接她們,發現盧芳年似有心事。

柳月眉的笑容沒有破綻,眼下卻上了厚厚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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