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第二天醒來,盛明盞一邊摸眼鏡,一邊将新買來的手機從枕邊拿起來。

還是沒人加她微信,什麽推送都沒有。

盛明盞:“……”

起床做了半小時的晨間拉伸,沐浴之前點了早餐到房間,洗完澡出來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看新聞,再逛到長街官方網站,關注一下業界動态。

剛打開網站,林枳音頻電話就進來了。

“盛明盞。”林枳聽上去氣若游絲。

“嗯。”盛明盞喝了口咖啡,淡定自若。

“還‘嗯’?現在幾點?”

還沒等盛明盞回答,林枳就自己回答了,

“六點四十。看上去你已經醒了,你知道我是怎麽醒的嗎?”

盛明盞:“說人話。”

“我是被沈絨電話吵醒的。”

盛明盞一直落在資訊頁面的雙眼,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終于挪了兩分,看向屏幕邊緣林枳微信頭像——一只不知道在跟誰賭氣的小鴨子。

“她讓我跟你說,今天沈阿姨出院。淩晨六點半,她把剛剛睡了一小時的我吵醒,就為了讓我給你傳話。我想知道,你倆在一起住了十多年,是不認識嗎?”

林枳在不知不覺中被夾在了盛明盞和沈絨之間。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戲劇或小說裏專門負責助攻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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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黑她了。”盛明盞說,“微信和電話都拉黑了。”

林枳為了新劇本睡眠太少,這會兒頭昏腦脹的不記事,連帶着膽子也大了幾分,居然在質問盛明盞。

質問完之後,她也清醒了點,想起盛明盞和沈絨那些恩恩怨怨了,的确很值得一個互相拉黑。

“反正……我傳達到了。”

林枳打了個呵欠。

“我要繼續睡會兒,我的劇本寫完你得當第一個讀者。這個本子我寫得挺順的,該有的都有,但,哎,感覺少了點東西。”

“嗯?”

“少了寫《汝寧》時的那股子渾然忘記全世界,一心紮在故事裏的興奮勁兒。這些天,我在寫新本子的時候老會想到咱們排練《汝寧》時的那些事。

“哎,明盞,你還記得嗎?當初《汝寧》

從讨論世界觀開始,咱們所有主創沒日沒夜地聚在一起聊天,聊汝寧的世界,聊這世界裏的每一個人。有時候聊得熱血沸騰,連吃飯睡覺都忘了。最後,長念和積雪的關系無解,長念唯有一死。

“咱們決定要讓長念死的時候,我哭了一晚上,到現在想起長念死的那一幕,心口還會痛。你和沈絨那時候也是啊,一夜沒睡。

“我記得沈絨還洋洋灑灑手寫了一大篇長念的悼文。那悼文我看過,寫得真好。她喜歡長念,花那麽多時間去了解長念,吃透了長念,她将自己融進了這個角色裏,她才能演得那麽好。”

盛明盞正在租車APP上下單的手指停滞了片刻。

思緒被她的話帶回數年前的夏日。

那間滿地廢紙的辦公室,那間落滿汗水的排練廳。

那些感慨、汗水和眼淚,還有沈絨認真的側臉和得償所願燦爛又鮮活的笑,歷歷在目。

盛明盞摘了眼鏡。

想起決定讓長念一死、悲壯謝幕的那晚,沈絨讓盛明盞帶她去好久沒去的山頂數星星。

到了山頂,沈絨讓盛明盞将車天窗打開,硬要一起躺在車後排,要盛明盞張開胳膊,擠進她的懷裏。

沈絨微卷的長發鋪在盛明盞的胸前,她望着星空說:

“如果當年長念和積雪這對世仇之女沒有認識,就不會一步步走向悲劇。她們的人生可能會有更圓滿的結局。”

沈絨和盛明盞十指相扣,圈在她們無名指上的同款戒指輕輕刮碰着。

星月輝耀透過玻璃落在她們身上,将她們染上同一種屬于夜的色彩。

萬籁俱寂間,盛明盞的整個世界只有沈絨的喁喁細語。

“月圓就會轉虧,得到就是失去的開始。盛明盞……你說,有天咱倆會掰了嗎?”

盛明盞知道沈絨是個入戲快,出戲也很專業的演員。

但即便出戲再快,用心體會過角色,被角色共振過的靈魂依舊會留下那些讓她不好受的情緒。

盛明盞将沈絨往自己的懷裏攏得更緊,在她額頭上溫柔地落下一個吻,許諾一般說道:“不會的。”

沈絨被盛明盞的長發掃到了臉和脖子,有點癢,笑着縮了一下。

“你

怎麽就這麽肯定。”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無論你跑到什麽地方,天涯海角,我都會将你找回來。”

如今,她們沒在海角天涯。

面對面,卻沒了牽手和擁抱的理由。

……

躺在床上的林枳話匣子一開,感慨萬千。

“我覺得我可能再也寫不出《汝寧》這樣的故事了。它耗費了我那兩年所有的精力和情緒,到現在都有點沒緩過勁來。寫《汝寧》是用情感,而現在寫其他的本子多少都帶着些技巧。它啊,對我而言太特別了……

“對你而言呢,明盞。你好像永遠都那樣,什麽都不在乎,所有的情緒都埋在心裏。當初和沈絨形影不離,比親姐妹都親。感情那麽好,誰看了不羨慕啊。結果呢,這麽多年的感情說掰也就掰了。你能甘心嗎?”

盛明盞知道她所說的“感情”是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可笑的正是如此。

在旁人看來,她和沈絨只不過是因為不為人知的原因鬧掰的異姓姐妹。

盛明盞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枳有點後悔自己不該說這麽多。

可林枳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打磨了那麽久,費了無數人心血的《汝寧》,才演了不到兩年就匆匆封箱。

《汝寧》封箱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當年盛明盞的離開。

“你是想《汝寧》複排吧。”盛明盞一語道破。

林枳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笑道:“對啊,我不跟你拐彎抹角。《汝寧》劇組上下沒人不想着複排的。我那天遇到老林的時候,他知道你回來了,還跟我念叨一晚上這事兒。”

老林,林向宇,《汝寧》的編劇之一兼曲作者,也是長街最拔尖的曲作者那撥人中的一個。

盛明盞說:“你們可以再找一個‘積雪’,我沒意見。”

盛明盞雖然是原卡,但長壽音樂劇裏同一個角色由好幾代演員來飾演的情況非常正常。

只不過其他劇組多是因為原卡年紀漸長,力不從心。

盛明盞順道加一句,“我已經決定不再唱了。”

“……真不唱了?你這麽好的條件,能唱跳得還好,還能輕輕松松托舉

沈絨,其他女演員估計真夠嗆。我說,到底為什麽啊?長街真找不出第二個你這條件的女中音了。”

“沒為什麽,累了。托舉這事兒能配合、會發力就行,不難。”

盛明盞頓了頓,知道林枳這會兒正難受着,肯定還會追問,索性跟她說明白。

“我和她從小搭到大,中學的時候就一起演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後來她九成的作品都是和我搭檔,或主角,或重要配角。我禁锢了她在角色上的突破,她也無法和我碰撞出更多興奮的火花,而她又是個非常依賴創作沖動的演員。所以,給她找位新搭檔,我想她會很樂意的。”

“所以,你倆當初鬧成那樣,是因為藝術理念不合。”

“原因之一罷了。”

“是她親口說的嗎?”

盛明盞沒回答這個問題。

林枳明白了。看來兩年過去了,盛明盞這火氣還沒消。

盛明盞已經不想繼續和林枳掰扯《汝寧》,生硬地換了話題。

“你再睡會兒,保養保養你腦子裏的精密儀器。我還有事,挂了。”

盛明盞挂斷語音電話,負責送車的小哥已經給她打電話,說車送到酒店門口了,麻煩她來提一下車。

盛明盞提了車,開到停車場。

她知道這家租車公司會主動消毒,但她還是親自拿消毒濕巾,将整個車內飾全部擦了一遍。

辦完出院手續,沈絨開始叫車,拿着一堆單子走到沈黛面前,看她一把骨頭耷拉在輪椅上,皮膚像一層洩了氣的氣球,沒精打采地套在她身上。

這次化療,沈黛瘦得實在太多了。

她之前上網查過,極度消瘦是癌症病發症,惡液質。

網上說,一旦出現暴瘦、嚴重貧血等症狀,那就是惡液質,說明距離過世不遠了。

沈絨蹲到她面前,喊了兩聲,沈黛才微微睜開眼睛,費勁地用眼皮的閃動告訴女兒,她還活着。

“外面在下暴雪,這會兒沒車,咱們得等會兒。”

“不急。”大概是為了讓女兒放心,也有可能是終于能出院了,能回家了,沈黛稍微精神了點,天亮那會兒去了兩趟廁所之後,一直都挺正常的,“等等。”

“想喝水嗎?”

“不,吐。”

“好。渴了跟我說。”

沈絨知道她媽沒什麽體力,說起話來費勁。

聽了幾個月已經聽習慣了,即便沈黛用最簡短的單個字表達意思,沈絨也能聽得懂。

坐在大堂的塑料椅上,沈絨時不時看看排隊叫車的情況。

前面還需要等待五十個人,十五分鐘過去了,一個人都沒往前挪過。

沈絨有點煩躁,不知道今天什麽時候能離開醫院。

她應該再早點叫車。

又等了半個小時,沈黛有點坐不住了。她這個病本來就是很不容易久坐。

沈絨起急,她早就将所有車型都加上了,這會兒才往前挪了一個人。

她心裏盤算着有什麽其他辦法能夠離開醫院時,醫院門口用來擋風的厚重綿簾子被掀了起來,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高挑的女人。

那女人依舊一身黑,披肩長發垂落着,随着她收傘的動作,柔順的發絲從她上臂和肩頭滑到了胸前。

傘面上雪塊随着她合傘的動作滑落下來。

沈絨看向盛明盞。

盛明盞本就是濃顏系長相,除了登臺要化舞臺妝之外,平時妝都不濃。

大概是沾了些風雪,奶茶色唇釉有一點兒霧面效果,大老遠就能看見她柔軟的唇,相當惹眼。

她還是喜歡奶茶色。

從盛明盞身邊路過的年輕男人被她的外貌吸引,下意識地回頭打量她好一會兒,她也渾然不覺,徑直走到沈絨和沈黛面前,說:

“別叫車了,我送你們回去。”

沈絨正要說什麽,盛明盞利落地掌握了沈黛的輪椅,将她往外推,頭也不回,仿佛在提醒着空氣。

“行李別忘了。”

正要跟上的沈絨一頓腳步,将已經落在身後兩步遠的行李箱重新握住。

她果然忘了。

沈絨跟在她身後走,渾身不适。

盛明盞還是那麽了解她。

盛明盞将沈黛穩穩地抱上車後排,問她能不能坐得住。

沈黛安靜地看着盛明盞的臉,點頭的同時有點兒抽噎。

盛明盞錯

開目光,幫她系好安全帶。

從車裏退出來再打傘的時候,見沈絨剛把行李箱歸置好,正費勁地将輪椅折疊起來,試圖以一個人的力量塞進車後備箱裏。

今天風大雪大,天氣預報說從今天起會有一股強冷空氣席卷N城,溫度跌破零下二十度,號稱十年之最。

天地一片蒼茫,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沈絨的頭頂和倔強的眉眼已然落了一層雪。

盛明盞一手撐着傘,悶不吭聲地走到沈絨身邊,幫她擋下風雪的同時,單手握住輪椅的另一側,和她一塊兒将其塞進後備箱中。

“謝了。”

沈絨順了順氣,很快跟盛明盞解釋,“我讓林枳跟你說今天媽出院,不是想讓你來接人。因為你出了一大筆的醫藥費,我覺得你有權知道罷了。”

盛明盞沒什麽異議,垂着眸點了點頭,突然說:“手怎麽傷的?”

沈絨手掌上的創可貼,因為搬運輪椅被蹭歪了,露出一直沒好明白傷口。

“不小心蹭的,好多天了,正好在掌心裏有點難好。沒事。你給了多少醫藥費我都記得,過兩天就還你。”

盛明盞看向沈絨。

“我簽了個新劇,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那個點唱機音樂劇。我還沒答應就全網官宣了,也不知道急什麽,火燒眉毛一樣。現在已然成了定局,那我肯定也要讓姜哲成速速給我打錢。他說後天就轉過來,一到賬我就轉給你。你給我個銀行卡號。”

“手機號,還是以前那個,銀行也沒變。”

“哦,行,那我知道了。”

沈絨說這番話特意用了輕松的語氣。

想讓自己看上去渾不在意,這對一名演員而言并不難。

可惜她忘記了,她精湛的演技能征服觀衆,卻欺騙不了對她了如指掌的盛明盞。

沈絨看盛明盞用看透她的眼神觑過來,笑容有點兒挂不住,上車的過程中丢下一句,“沒有爛的劇,只有沒能力的人。我會演好,沒問題。”

又一次聽到沈絨式的恃才傲物,盛明盞明白她的确想通了一些事。

沒被接二連三的倒黴事擊垮,依舊是那個任何時候都傲氣十足的沈絨。

那天在車裏無意間展現的脆弱,仿佛從不存在。

她的堅定和勇敢,很容易讓人忘記她的痛苦。

沈絨和沈黛一塊兒坐到後排,打算關門的時候,見盛明盞站在雪地裏,左手分明沒拿東西,但她還是單用一只右手将傘合了。

沈絨一時無言,且多少有些尴尬,目光卻沒有移開。

盛明盞很明顯和她想到了同一件事,沒什麽情緒地說:“習慣了。”

沈絨突然問了句,“這習慣,你打算什麽時候改掉?”

盛明盞睫毛上落了星星點點的雪,緩緩眨動着,用眼角乜沈絨。

沈絨帶着些不易察覺、悠然的笑,剛才那句話便沾染上了挑釁的意味。

盛明盞知道沈絨一貫如此,欠收拾。

盛明盞犀利的眼神中噴了些帶着脾氣的火星子,很快消散,擺出一副“懶得和你計較”的表情,上了駕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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