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1)

※本回爆太多字數,請見諒。

許多年後,嚴岚回頭省思這段感情,總會想,若是他對嚴杉抱持的感情不是愛情,或是說,他沒有發現他自己愛上嚴杉,或許一切都會容易得多。

若是他一直還只是個那個一心想要對嚴杉好的小男孩嚴岚,他們可能不用走上這麽一段曲折複雜,沒有人真正得到愛的遙遠道路。

他可以純粹對嚴杉好,就算嚴杉對他總沒有很好的臉色,他還是能夠開開心心地面對嚴杉,他不求,也就不會發現自己的極限和絕望──他總有給不起的,也總有得不到的。

還沒愛上嚴杉,或者該說,還沒發現自己愛上嚴杉的他,簡單多了。可是他畢竟愛上嚴杉,也終究發現這是愛了。

愛讓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麽簡單。

到底什麽時候愛上的呢?嚴岚已經搞不清楚了,對他來說,那就像是生活一點一滴累積之後的結果,等他發現自己對嚴杉是愛情時,他已經陷得太深,難以回頭。

或許是第一次嚴杉到他外公外婆家過年的時候。

他自己每回過年,理所當然地回阿公阿嬷家過年,阿公阿嬷會給他紅包,裏頭有花花綠綠的鈔票,媽媽是個事業有成的女人,他很小就曉得錢可以買很多東西,但他還是把那些紅包主動都交給媽媽,他并沒有覺得自己缺什麽。

可以跟一群都愛著他的大人在一起,就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爸媽結婚,他住到嚴家的第一年,他曾經偷偷聽到爸爸和媽媽在讨論過年到底要怎麽辦。

爸爸說:「我家裏都沒有長輩了,當然是回你家去。」

媽媽說:「我擔心嚴杉不習慣,我們就在家過除夕就好,回我娘家等初二再說。」

從小沒有父親的他還分不太清楚什麽除夕、初二的細微差別,對他來說,過年就是長長的,有紅包可以拿,有得吃有得玩的時光。

還在想著,突然有一股強大的無形壓力襲向他,來自他後方,他猛一轉頭,發現嚴杉就站在他身後。

嚴杉幾乎是把他整個人拎走的,冷著一張臉,告誡他:「不要偷聽大人說話。」

「我……是不小心聽到的。」嚴岚不是說謊,是真的。「你……想在哪裏過年?」不自覺就問出口。

「我不喜歡過年,不要過最好。」嚴杉冷冷地說道,轉頭就走。

嚴岚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沖動,就是突然覺得這樣的嚴杉好孤單,好像缺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三步并兩并就去抱嚴杉的大腿。「我跟你一起過年,哪裏都好。」

「我不需要。」嚴杉定下腳步。

嚴岚覺得有些困窘,但已經習慣嚴杉會這樣回答了,他軟軟地說對不起,放開嚴杉的腳。

隔幾天,媽媽卻跟他說:「我們今年還是回阿公阿嬷家過年,好不好?」

「哥哥呢?」嚴岚問著媽媽。「哥哥會不會不習慣?」

「是哥哥自己去跟你爸爸說,可以到阿公阿嬷家過年的。」媽媽凝了聲。「他真的是個……敏感細膩的孩子。岚岚,你好好陪哥哥好嗎?」

「好。」嚴岚很慎重地點了頭。

他發現,媽媽不一樣了,媽媽從一開始擔心他被嚴杉冷落或欺負,到現在很明顯地認識更多的嚴杉,他喜歡媽媽這樣子的改變。

那年過年,嚴杉跟他們回他阿公阿嬷家,家裏的大人對嚴杉都很熱情,而嚴杉也很溫和有禮地回應。

直到夜裏,因為阿公阿嬷家的房間數不太夠,嚴杉得跟他同睡一間房,嚴杉又是那種冷冷的樣子,也不太說話。

他才倏地驚覺,嚴杉在這個地方是如何壓抑。

他當然不想離開阿公阿嬷,過年是他好開心的時光,但他也不曉得為什麽,很自然地就對嚴杉說:「哥哥,我們明天就回家好不好?」

嚴杉淡淡看他一眼。「你以為什麽地方都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對嚴杉說了:「你……好像不開心。」

嚴杉撇了撇唇。「你想太多了,我好得很。」就沒再理他了。

他跟著沉默了下來。在安靜中,他更加确定,真的不是只有他對嚴杉好。嚴杉給他的,是超過言語可以訴說的。

也許是第一次嚴杉跟他一起彈琴的時候。

他那時候多大?是小學三年級升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嚴杉那時已經要升高中。他還是很早就睡,作息跟嚴杉明顯不同,暑假他也大多在家或家附近玩耍,嚴杉則常跟同學朋友出門。

那天下午,鋼琴老師教完了他,留給他功課要他先練習彈奏。他想想也沒有什麽事,送走了老師之後,一個人待在琴房裏頭,卻發現琴譜是他從來沒有彈過的難度。

是老師給錯了嗎?還是他的程度其實可以,只是他不知道?他想了一下,但想不出來,決定還是先彈再說。

小星星變奏曲,在他手下變得零零落落。他試了許多次,手指的速度和協調度都完全沒有進步。

這比老師平時給他事先練習的功課難太多了。

這天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索性留在琴房裏一次次地練習,當然,他自己知道幾乎還是一樣糟。

「誰讓你彈這曲子的?」

直到嚴杉的聲音傳進來,嚴岚才停下動作,望向站在門口的嚴杉。他有些困惑,雖然他不知道嚴杉确切的行程,但嚴杉好像不應該這個時間站在這裏。

「沒聽到我問的話嗎?」嚴杉挑眉。

「喔。」可能就是沒約吧,嚴岚心想。「老師給我的。」

「你老師給你彈這種曲子?」嚴杉一臉不茍同。「這老師該換掉了,這跟你的程度完全不合。」

「說不定老師給錯譜了。」嚴岚說出自己的猜測。「老師很好,我不想換。」

嚴杉的表情變得更冷。「很好的老師會給你這種曲子?」他邊說邊往嚴岚旁邊走。「他有沒有教你怎麽彈?」

嚴岚搖搖頭。「這是功課。老師可能給錯了。」

「領了這麽多的錢,就該好好檢查。」他直接坐到嚴岚旁邊,就是鋼琴老師平時會坐的位置。「這本來就是他的責任。彈。」

嚴岚微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嚴杉現在是要他彈,他開始彈起來,嚴杉完全沒打斷他,就讓他自己一直彈下去,等他彈完,嚴杉才告訴他應該要怎麽做,把他所有的缺點都指了出來,講解得很仔細,雖然态度冰冷嚴肅,但是嚴岚內心卻很暖。

嚴杉教他彈琴。

裏頭有好多是他就算聽了也是不會彈的,嚴杉還示範給他看,教他應該要怎麽做,他跟著練了好幾次,當然還是練不起來。

「不對。」嚴杉皺眉。「真的跟你的程度不合,你這幾天再練,只要能做到這樣就可以了。」再度示範給嚴岚看,嚴杉覺得嚴岚可以到達的程度。

這感覺還是有一些些難度,但是嚴岚感覺到這确實是他勤練就可以做得到的,不過……

「還有這些其他的部份怎麽辦?」他問著嚴杉。「我應該學不會。」他很老實,不是自謙,實在是他覺得那對現在的他來說根本是難以到達的境界。

「你就練這樣就好了。」嚴杉沒多說,出了琴房。

嚴岚很習慣嚴杉這樣來去都不打聲招呼的行為了,也沒多問些什麽,但他當下也以為事情就到這裏為止,沒想到,隔天,他練琴練到快結束的時候,嚴杉又出現了。

嚴杉應該是從外頭回來,身上微沁著汗,但态度依然冷然優雅,走到嚴岚的身畔,坐了下來。

「就這樣?」嚴杉淡淡地問道。

「啊?」嚴岚不懂嚴杉要表達些什麽。

「你可以更好。」嚴杉簡扼地說道。「一起彈。」

嚴岚望著嚴杉,思考著嚴杉到底要表達些什麽,嚴杉卻淡淡哼了一聲,說道:「這不是發呆的時候。我負責這裏,你就負責我要你練的部份。」完全沒有再問嚴岚的意願,開始倒數起拍子。

嚴岚動作比頭腦反應得還快,在嚴杉示意開始的時候,手已經動了起來。從身邊的人快速舞動的手指,從流瀉的樂聲裏,他感覺到了更多更多的嚴杉。

是熱的。

像是平時那些冷靜、限制……太多的拘束都被剪斷,嚴杉像是用整個人整個樂聲在提醒他,要更輕盈、更放松、更活潑、更自由……

嚴岚就這樣被帶領、跟上,整個人像是跟著樂音飄了起來,飛翔在夜空之中,伸手就可以碰觸到一顆顆閃耀的星。

下一次的鋼琴課,老師跟他說對不起,說是給錯了譜,嚴岚卻搖了搖頭,說著這也是一種練習,心裏很清楚,這譜真的沒有給錯。

這讓他前所未有的靠近嚴杉,讓他更确信,嚴杉就像他想的,內心總是比嘴巴溫暖很多。

他好喜歡嚴杉。

說不定是嚴杉那次背著他回家的時候。

那時他小學四年級,嚴杉高一。他是那種很早就考完最後一次段考的小學生,嚴杉是比他晚結束考試的高中生。學生感冒就是一個傳一個,尤其是小孩子,他被同學傳染了感冒,很快地就嚴重起來。

不願再傳染給同學,也不想傳染還要準備考試的嚴杉,當然也不願意傳染給爸爸媽媽,他除了乖乖吃醫生開的藥之外,幾乎整天都戴上口罩,連在家也不例外,平時喜歡跟嚴杉有往來的他,甚至好幾天都離嚴杉離得老遠,一看到嚴杉就躲,經過嚴杉房門就飛快閃過。

那幾天嚴杉常看到他就瞪著他,像是有什麽話想跟他說,卻又什麽也沒有說,他身體不舒服,本來就不想多說話,加上他也不想要傳染給別人,當然更不想跟嚴杉交談,所以他也沒刻意去問嚴杉是不是怎麽了。

感冒了好幾天,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以為就要複原了,卻在寒流來的那天病毒反撲,發作得很厲害,明明他藥也吃了,衣服也穿暖了,但那天他在學校上課上課上到近午,頭嚴重地發暈,整個人都趴在桌上,病恹恹的模樣讓來代課的老師心生警覺,讓他到保健室去休息,才發覺他正在高燒。

「你燒得太高了,得讓你爸媽來帶你去看醫生。」

護士阿姨對他說道,他讓護士阿姨撥電話到他爸爸、媽媽工作的地方,但可能他們正在忙,或不在位置上,都剛好沒有接到電話。

「你家裏還有別人嗎?」護士阿姨又問他。

他差點說出有,但想到今天嚴杉期末考,考半天就放學,現在很可能在家,如果真打電話回家裏,來的可能不是管家阿姨,而是嚴杉,而嚴杉明天還有考試,天氣又那麽冷,他不可以讓嚴杉來。

所以他說了一個謊。「沒有。」

「那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再打電話聯絡你爸爸媽媽。」護士阿姨這樣對他說,将他安置在保健室裏休息。

他難以集中精神,半夢半醒地待在保健室裏,全身上下都好不舒服,感覺護士阿姨好像又處理了好幾個學生,又好像撥了幾通電話,然後他聽到護士來喚他,說他家人來帶他了。

他還在困惑,想著到底是爸爸來了還是媽媽來了,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嚴杉,嚴杉跟護士問過他的狀況,淡淡地對他說:「走。」

「阿姨打電話去我家?」燒得太厲害,嚴岚來不及想透事情的經過,直覺地問出了口。

護士阿姨搖搖頭。「沒有,我還在想你爸爸媽媽都連絡不上,你燒得這麽高,又不能讓你跟著同學坐校車回家,你導師今天又不在,沒辦法問他狀況,到底要怎麽辦,你哥哥就出現了,好了,快去看醫生吧。」

嚴杉向護士阿姨道了謝,帶著他出了保健室,臉色旋即變冷:「廢話好多。」

嚴岚想問清楚,但是又想到自己最好半句話也不要說,於是什麽都沒問,随後,他看到嚴杉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嚴杉淡淡地說道。

啊。嚴岚愣了一下,才會意過來嚴杉要背他。他搖頭,不想跟嚴杉太靠近。「我要去教室拿我的書包。」

「我問過你們別班的老師了,你們都要放假了,早沒什麽功課了,書包留在學校也沒關系,上來。」

嚴岚搖搖頭。「我自己可以走。」

「然後再昏倒?」嚴杉側身挑眉。「你有個萬一我可賠不起,上來。」

「我不會……我會忍耐……」也許嚴岚平時不會說出口,但他此時身體真的太不舒服,還是脫口而出。

嚴杉轉過身。「你确定你要這樣跟我僵持,浪費我的時間?」

嚴岚有種想哭的沖動,平常的他不會這樣的。「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一點點都不想……我只是……不想傳染給你……」

嚴杉沉著一張臉。「嚴岚,你有兩條路,讓我抱著走,或讓我背你,你自己選一個。你知道我說到做到。」說完,直勾勾地瞅著嚴岚,然後轉過身,蹲低了身體。

一直都用意志力在撐的嚴岚,是用盡全身的氣力跟嚴杉一來一往的,此時他已經太不舒服,心裏還是不願意,但身體受不了,踉踉跄跄地往前跌,嚴杉已經将他勾得很緊,他很快地就穩穩地挂在嚴杉的背上。

嚴杉開始往前走,一步一步都很穩。好溫暖,好舒服。嚴岚想要保持清醒,記憶這種珍貴的感覺,可是眼皮不聽話,沒多久就重重地阖上。

隐隐約約他好像被塞進車裏,被帶去看了醫生,醫生好像說了些什麽但他沒聽清楚,意識模模糊糊的,又被背起來,塞進車裏,最後終於回了家。

那天後來發什麽事他已經沒什麽印象了,他再度睜開眼,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精神好了許多,很害怕嚴杉會不會不舒服,第一件事就是急著找嚴杉。

「岚岚,好多了嗎?」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哥哥呢?」嚴岚急著想要下床看嚴杉。

「他已經出門了。岚岚,媽媽今天請假陪你,也幫你請假了,你肚子會不會餓,吃粥好不好?」

嚴岚沒回答媽媽的問題,急著問:「媽媽,哥哥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你哥哥很好,沒事。」媽媽笑了笑。「你不用擔心,大人抵抗力好很多,你哥哥沒事的。昨天真是辛苦他了。」

「真的嗎?」嚴岚難得懷疑媽媽,主要還是擔心嚴杉不舒服。

「真的。」媽媽慎重點頭。

嚴岚稍稍安心下來。不過他還是緊張了好多天,直到确定嚴杉應該沒被他傳染,才放了心,甚至他一直等到家裏收到嚴杉的成績單,知道嚴杉的成績一如往常般優異,才真正覺得幸好他沒有害到嚴杉,才能讓自己偷偷去回憶那時嚴杉背著他的那種溫暖可靠的感覺……

又或許是嚴杉認出他做的菜的時候。

那時他幾年級?應該是剛升上六年級的時候了,成為高三生,即将要考大學的嚴杉功課更忙,不見得常常都能跟他們一起晚餐。還是小學生的他相對嚴杉來說,自然閒得多,功課對他來說也很容易,除了日常的學習、其他語言的加強之外,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練琴、學著做菜。

也就是那時候開始,他會開始做一些很簡單的家常便餐,像炒個飯、簡單的炒個菜,這些對他來說都是已經駕輕就熟的菜色。他也試著自己做咖哩飯,出乎意料的,第一次就做得不錯,連爸媽都不知道是他做的,不是管家阿姨做的。但是那天晚歸的嚴杉,吃著管家阿姨送上的咖哩飯當宵夜的時候,卻直接問管家阿姨:「是弟弟做的?」

嚴杉對嚴岚本人,都直呼本名,但是在別人面前都還是叫他弟弟。

這讓在客廳假裝看課外書,其實是在關心嚴杉到底喜不喜歡咖哩飯的嚴岚吓了一跳。

嚴杉怎麽知道的?

「怎麽吃得出來?」管家阿姨好奇地回問,等於承認了。

「這裏頭沒加紅蘿蔔。」嚴杉淡淡回道。

原來出在紅蘿蔔,這是嚴岚特別不放的。因為他觀察後發現,嚴杉似乎不是很喜歡吃紅蘿蔔。嚴杉嘴巴上說不吃甜,但嚴岚發覺,嚴杉不是完全不吃甜,只是不愛過甜。

嚴岚還發現嚴杉并不挑食,什麽都吃,讓人很難分辨嚴杉的口味,但并非就真的沒有好惡之別,那是他觀察許久之的結果。

嚴杉不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也因此常令人看不出喜好,但是經年累月下來,他發現嚴杉有著把喜歡的食物留到最後才品嚐的習慣,那時嚴杉的臉色會比較好,偶爾甚至看得到滿意的淡笑。但相對喜歡的食物,嚴杉對於不愛的食物會選擇先吃掉,且常沒有咀嚼太多次就吞下去。

他就是這樣發現嚴杉不愛紅蘿蔔。

嚴杉喜歡吃咖哩飯,他注意過很多次了。每回管家阿姨做咖哩飯,嚴杉吃的飯量總是比平常多。但管家阿姨無論煮什麽口味的咖哩飯,總是加紅蘿蔔,他留意到每回嚴杉總是先把所有的紅蘿蔔吃掉,才開始吃咖哩飯。

所以這回他動手做咖哩時,管家阿姨問他怎麽沒加紅蘿蔔,他笑著回:「我上星期在圖書館看到一個沒有紅蘿蔔的版本,想做做看。」

管家阿姨也就由他了。

沒有想要嚴杉因此發覺這次的咖哩飯是他做的,他手上拿著的那本書明明是金庸的武俠小說,正好看到楊過跟小龍女分開多年,練了黯然銷魂掌,但是他嘴角忍不住就是上揚起來。

後來他要先回房睡覺,嚴杉早回房間念書,不知是否聽到他的腳步聲,走到房門口。

「咖哩飯做得不錯。」嚴杉淡淡對他說,「但是沒放紅蘿蔔,營養不均衡。」說完跟他對望一眼,人又回房了。

營養不均衡有什麽關系?他暗暗在心裏想。你喜歡吃最重要。你能猜出是我做的菜,并且贊美我做得好,就太令我開心了。

生活裏就是這些大大小小的事件,點點滴滴累積起來,起初嚴岚并未細想這些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感。

一開始認識嚴杉時,能讓嚴杉心情好,他心情也就很好。但他也希望爸爸媽媽都心情很好,他以為那是對親近的人的情誼。

随著時間一天天地過,他跟嚴杉相處的日子愈來愈多,慢慢地,他發現自己并不是那種可以一直不求回報對別人好的人,他會想辦法讓嚴杉開心,不只是因為他們是家人而已,還因為嚴杉的确坐實了家人這樣的字眼,表面看來冷淡,實則對他非常照顧。

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并沒有把他教成一個一味忍讓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嚴杉對他這麽好,他想,他不可能長久處處為嚴杉著想。

但即使在發生這麽多事情之後,他也還沒細思過他對嚴杉的情感究竟是什麽,很可能是因為他年齡還未到,也很可能是因為已經過於習慣這樣的相處、這樣的心思,反而不會深入去思考這是什麽。

五六年級,剛萌發情思的孩子們已經開始會讨論你喜歡誰、或是他喜歡誰的那些八卦了,嚴岚對那些不太有興趣,看別人在讨論他也是笑笑的就過。

嚴岚長得好看,但不是那種體育健将、發育很快的男生,這時他的身高穩穩地落在平均值,在同侪不算高,也不是最矮,只是看起來還是偏個孩子,這讓女孩子很少拿他當成愛慕的目标。

這讓他落得輕松,畢竟他對這一切都不求。

但人是很奇怪的,當你對一切都像是沒興趣的時候,反而會有人來對你訴說煩惱。

說不定也就是看準了嚴岚對這一切都沒有什麽興趣,消息傳到這裏很安全,嚴岚不會把這些事往外傳,他真的不是很在意,太多都聽過就忘。

本來就好人緣的嚴岚,不但沒有因不跟大家八卦而降低了人氣度,反而讓很多同學都更愛找他訴說心事。

時間一久,嚴岚是真的有些困惑,因為同學們在說的情情愛愛,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可是好多人都很快就又換人喜歡了,也有人一次可以喜歡上好幾個人,讓他感覺起來好像這些事件好像都不如同學跟他說的那麽大。

「媽媽,很快就換人喜歡的愛情,算是喜歡嗎?」

嚴岚和媽媽的關系一直很好,這個年紀的他,開始意識到他的媽媽跟許多人的媽媽都不太一樣,他的媽媽比一般女人還堅強,也比一般女人還要開明,也讓他大多數的疑惑都願意跟媽媽聊。

「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啊,有的人會愛一個人愛很久,有的人可以換對象換得很快,這些都沒有所謂的好壞,每個人适合的不一樣。」媽媽對他微笑。「哪個同學又讓你困擾了?」

「沒有特別哪個啊,就很多人都這樣。」嚴岚又想了想。「那一次喜歡很多人呢?」

「這也要看情形啊,如果還沒進入交往,那應該可以算是欣賞,欣賞要多少人其實都可以。但是如果交往了,有些時候,就連欣賞,都要考慮到會不會傷害兩個人的關系。」

嚴岚聽得似懂非懂。「媽媽,那你是哪一種人?」

「我嗎?」媽媽笑了笑。「我對愛情很死心眼,喜歡一個人喜歡很久。你也知道的,我喜歡你爸爸很久很久,很難喜歡別人。就算我跟他分開、沒有聯絡的那段日子,我還是很喜歡他。但是……這樣的人很辛苦,你阿公阿嬷其實會勸我啊,我在難過的時候,難免也會想,如果可以很快喜歡上別人似乎也很不錯。不過我很幸運,我是等到我想要的。」

「媽媽……」嚴岚納悶很久了,只是他太小的時候更不懂,後來沒有遇到合适的時機,他也就沒有問。「為什麽你那時要跟爸爸分開?你們本來不是感情很好?」

「我們真的很好,但他媽媽很不喜歡我。他爸爸已經過世了,他不能丢下媽媽不管。我們都知道我繼續跟他在一起,對我們都不好,所以就分開了。」媽媽笑得有些憂傷。

「再怎麽愛也不能在一起嗎?」嚴岚眨了眨眼,想著那種痛苦,覺得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

「就是因為很愛,知道自己給不起對方所要的,所以只好喊停。」媽媽微笑了起來。「我跟你爸爸都一樣。岚岚,不要皺眉頭,你看,我跟你爸爸過了這麽多年,不是還是在一起了嗎?我們現在很好,也都給得起對方要的。」

嚴岚看著媽媽的笑容,想了又想。「媽媽,愛情很難嗎?」

「我不知道,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樣。」媽媽看著嚴岚,笑裏有著母親的溫柔。「岚岚愈來愈大了,開始會好奇這種問題了。」

「就同學天天都在聊。」嚴岚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你也确實愈來愈大了,總有一天會親身經歷這些問題,說不定很快呢。身為一個母親,我果然還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回答我,媽媽,愛情一點都不難。」媽媽又笑了。「不過,不管簡單或是難,媽媽都會愛著你、陪伴著你。」

嚴岚還是懵懵懂懂的,對愛情這樣的感情。他真正開始思考愛情這件事,是在他國小畢業的前夕,那時有些同學因為友情或愛情,舍不得分離,但他自己是會直升國中部,而且也知道不少同學會直升,實在沒有那麽強烈的感覺。

「嚴岚,你到底有沒有喜歡的人啊?!」有個跟他還不錯的女孩子,眨巴著亮晃晃的大眼睛問他。

「沒有吧。」嚴岚搖搖頭。「到底什麽是喜歡?你知道嗎?」他反問著交情跟他很好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對不對,但至少你要很想跟那個人常常在一起,看到對方就好開心,想為他做很多事……」女孩笑笑地說道。

「那跟對爸媽又有什麽不一樣?」嚴岚又問。

「當然不一樣。嚴岚,才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跟你爸媽關系那麽好的,而且就算關系也很好,還是不一樣啊,你爸會不會吻你媽?」

「啊。」嚴岚愣住。家裏的大人不會大刺刺地接吻表達愛意,但他倒也撞見過幾回。

那是很深很深的吻,跟媽媽給他的在額頭上的那種親吻完全不一樣。

「那你會想那樣吻你媽嗎?」女孩又問。

「不會。」嚴岚搖搖頭。

「那就對啦。」女孩突然靠他靠得很近,漂亮的眼睛看來更大了。「那你有沒有想那樣吻的人?」

嚴岚根本沒想過這些,又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會有答案,他老實地回答:「沒有吧。」

沒有嗎?

那之後嚴岚才開始想著女孩的話。

你真正喜歡著一個人的時候,光是接近他就會心跳加速,期望他吻你,或你會想要吻他。你想要為他做很多很多事,光想到他,你內心就可能填滿各種情緒,也許是快樂也許是悲傷也許……

嚴岚問過媽媽,媽媽喜歡上爸爸的時候,也是這種情緒嗎?

「嗯。」媽媽笑得很甜蜜。「不過每個人真正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會有的行為想法也不見得一樣……但總是會知道的,因為對你來說,那個人就會跟全世界的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樣。他會變得閃亮亮,對你來說非常特別,與衆不同。」

「不論那個人的外表?」嚴岚問道。

「不只是外表,連年紀、性別、身份……那些都不再算是什麽,那個人對你來說就是不一樣。」媽媽笑道。

「性別?」嚴岚吃了一驚,沒有想到媽媽會這樣說。

「對啊,岚岚你要記得,真正的愛是不分性別的。」

「可是……好像很多人都說喜歡上同性別的人是錯的。」

「那是因為他們不能接受。但不能接受并不代表這就是錯的啊。你看,你覺得媽媽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女人,是錯的嗎?」

嚴岚搖搖頭。

「對啊,可是爸爸的媽媽,就不能接受喔。但我跟爸爸相愛,并沒有錯啊。性別也是這樣的。當然,就像媽媽說的,不只性別,喜歡這種情感,本身是很珍貴的,怎麽會有錯?」媽媽對他又笑了笑。「岚岚真的愈來愈大了,會想跟媽媽讨論這些問題了。」

嚴岚愈來愈清楚,母子之間能有這樣的對話,是很難得的,不是每對母子都是如此,應該說,大部份的母子都不是如此。

他笑著答:「謝謝媽媽。」

嚴岚花了一段時間思考,這段時間內,他看著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眼睛幫他們添上亮度,有的人看起來很黯淡,沒有什麽光澤,也有很亮的,像女孩那樣的。

然而最亮最亮的,沒有人比得上的,只有一個人。

只是他在太小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個人的光芒懾服,習慣了那個人的光芒,反而沒有深入去思索。

他想要那個人開心,想要那個人笑,想把他可以給那個人的都給那個人。

親吻的情緒倒是還好,但他喜歡那個人的氣味,只要待在那個人身旁,就算那個人經常是冷淡的臉,他還是很安心。

也許是他還不懂親吻是什麽,但他的确很想跟那個人靠近、更靠近,近到再也分不清彼此……

嚴杉。

原來那麽久以前,就已經是嚴杉了。

發現了這樣的情感原來是愛,嚴岚手足無措了一些時間,嚴杉只要稍微離他近一點,他都怕自己的心跳聲全世界都聽得到,所以他幾乎是到了看到嚴杉就想辦法閃的地步。

「岚岚,你最近跟哥哥怎麽了?你怎麽好像閃他閃得很快?」是爸爸的問題提醒了他。「哥哥對你不客氣的話,不要在意,要告訴爸爸。」

「沒有。」嚴岚連忙搖頭否認。「哥哥很好。」

他的行為一定太明顯了,他要自己不可以繼續這樣,一開始當然不容易,但是他轉念得很快。

既然以前他都可以在喜歡嚴杉的狀況下那麽自然,那為什麽他現在不可以?也不過就是發現或沒發現的問題而已。

喜歡其實沒變過。

但的确是不一樣,有沒有自覺的差別還是很大,只是,他告訴自己,他跟嚴杉是天天要相處在一起的,他的所做所為都會影響到整個家庭,甚至可能害到嚴杉,看,爸爸因為他的行為,誤以為是嚴杉哪裏對他不好。

這麽一想,他就慢慢平靜下來了。

他跟嚴杉的互動變得跟從前一樣,只有嚴岚自己的內心知道其中的差異──嚴杉的喜怒哀樂,對他來說是千萬倍地放大。他對嚴杉的在意,比以前多上他難以計數的程度。

嚴杉、嚴杉、嚴杉……

他想要給嚴杉所有,雖然在喜歡的情緒裏,會很多以前沒有的懷疑……但這麽多年來的相處,他以為他給得起──他确知嚴杉所有不為人知的好惡,他知道嚴杉冷然的外表之下是怎樣溫柔的一個人……

他知道怎麽樣能讓嚴杉開心。

只是他不确定嚴杉對他的情感,到底是怎樣的。是兄弟嗎?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嚴杉從來不叫他弟弟。嚴杉對他說了不只一次的你不是我弟弟,甚至要他私下的時候就叫嚴杉就好,別叫什麽哥哥,他們不是兄弟。

若不是兄弟,那嚴杉是基於什麽樣的情緒對他好?

就是因為知道了喜歡,所以會有所期待,期待嚴杉對他的好,是跟他對嚴杉的好一樣,被規在愛情的範疇之內。

所以當他國一的那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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