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幸熾下樓的時候, 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季岚告訴他,他長得很像一個人,一個陸執銳年少的時候喜歡了很多年、但是求而不得的人。

那個人是陸總高中時的同學, 是港城謝家的大少爺。陸總在中學時追了他三年, 後來傷了心, 才離開港城,出了國。

當時的幸熾,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人送到了陸執銳的床上,也從那天開始留在了陸執銳的身邊。

而在此之前,陸執銳是怎樣潔身自好的一個人, 能忽然為幸熾破例,也只有這一個原因。

當時的季岚說完這些, 慢慢地長出了一口氣。

“幸先生,跟您說這些, 是想告訴您, 您有足夠的、留在陸先生身邊的資本。”她說。“而且,有些事情您只有知道了, 才能更好地保護您自己。”

說到這兒,季岚停了停, 又接着說道。

“但是,這麽久了,或許陸總對您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她說。

幸熾當時靜靜地聽着, 緩緩搖了搖頭。

能有什麽不一樣呢。

——

幸熾坐上車時, 魂不守舍的樣子把岳纓都吓住了。

“這是怎麽了?”岳纓一邊問着, 一邊着急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就要給季岚打電話。

幸熾說:“別打, 岳姐。”

岳纓只好停住了手裏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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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總兇你了?”岳纓小心地問。

幸熾靠坐在座椅靠背上,轉過頭看着窗外,面無表情。

“我想跟陸總斷了。”他低聲說。

岳纓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跟陸總斷了。”幸熾靜靜看向她。

岳纓吓壞了:“你別說氣話啊,陸總是不是跟你生氣了,他說什麽了?你跟我講講,不要着急……”

“我想跟他斷了。”幸熾只是重複。

岳纓看着幸熾,就見他這麽說着,眼淚已經吧嗒從眼眶中掉了出來。

那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睛,被淚水浸得模糊了。

——

這天,岳纓勸了幸熾很久,才讓他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點。

岳纓也知道了原因。

她沉默了很久,在幸熾的肩膀上輕輕順了順。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說。

幸熾靜靜坐在沙發上,雙手捧着岳纓塞給他的熱牛奶。杯子捧得太久了,将他的手心都捂得熱乎乎的,杯裏的牛奶卻快涼透了。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在一個人的身邊,成為另一個人的替身。

所以,他從來都不是特殊的,他所暫時取代的那個人,才是特殊的。他在陸執銳的身邊,當着那個人的影子,陸執銳全部的喜怒哀樂,也是透過他,給另一個人的罷了。

所以,他之前鬧的那次小脾氣、還有他對陸執銳用的那些心,其實都不重要。

一個影子,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夠了。

幸熾不想繼續當這個影子了。

“那您明天去跟季岚姐講吧。”他說。“以後,我就不去陸總那裏了。”

自尊和感情,至少要保全一個吧。

“他的房子、這些時間我賺到的錢,全都還給他。他給我的那些東西,我也都不要。我自己走,他的什麽東西都不會拿。”他接着說。

岳纓聽到他的話,卻沒有立刻回應他。

她停了停,慢慢地接着說道:“但是,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是為什麽被送到陸總身邊的?”

幸熾沒有出聲。

他知道,一個被送到陸執銳床上的情人。情人不該對雇主有這麽多的要求,要動心,還不許對方将自己當成替身和代餐。

只是他幸熾更矯情一點罷了。

“王總想靠你接近陸執銳,接近成功了以後,又想靠你賺更多的錢。”岳纓說。“每個月送到你手裏的通告,你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好資源不是憑空變出來的,如果沒有你,它們會在誰手裏,你明白嗎?”

幸熾當然明白。

圈裏有那麽多的藝人,好資源根本不夠分。他拿到得多了,自然其他人就會少拿。

他沒有出聲。

“你也清楚,對不對?”岳纓說。“幸熾,這段時間,你賺到了錢和名氣,當然也有很多人嫉妒你、恨你。你每天有多少黑通稿,你清楚吧?現在還是有陸總在你背後的時候,他們敢背後動手腳,卻不敢真的碰你。但是,如果沒有陸總呢?”

說到這,岳纓伸手拿走了他手裏的牛奶。

“你想當回普通人,已經沒機會了。”她說。

幸熾看向她。

“陸總把你推到了這個位置上,有他的保護,你就站得住。但是失去他的保護,你只會跌下去,身敗名裂,甚至想在這個社會上活下去,都沒有機會。”岳纓說。

幸熾沒有說話。

“你已經是衆矢之的了。就算不為你自己,你想想你周圍的這些人,還有你外公,為了這些人,你也得好好地過下去,不要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去。”

就在這時,岳纓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電話那頭響起了季岚的聲音。

“岳女士,幸先生晚上有空嗎?”季岚問。“陸總定了位置,請幸先生去吃法餐。”

岳纓看了看幸熾。

他獨自坐在沙發上,燈光照下來,顯得他身影有點瘦弱。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盯着桌上的牛奶,眼眶泛着紅。

他需要休息,好好想一想,冷靜一下。

岳纓頓了頓,就笑着說:“呀,真不巧。幸熾這會兒正在拍封面呢。忙了一下午了,還不知道要拍到幾點……”

幸熾卻在這時候開口打斷了她。

“岳姐。”他說。“我去。”

岳纓詫異地看向他,就見幸熾擡起頭,眼眶通紅,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明明是在燈光下,卻暗沉沉的。

“我去。”他說。

——

幸熾很明白岳纓勸他的那些話。

他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拜陸執銳所賜,而那些所有的反噬,也都是陸執銳給他的。

菟絲花只有在盤上大樹之前才有選擇的餘地。一旦它纏繞上了粗壯的樹幹,它的依靠、它的生命全都拜大樹所賜了,那它再要離開,就只剩下了死路。

他怎麽能死。

他身邊的那些工作人員,都靠着他在領工資,他外公在療養院裏,一個月要支付八萬的療養費。就連他定期捐贈的那間鄉村小學,校長也會定期打電話給他,告訴他這段時間孩子們又缺什麽東西。

跟這些相比,他的自尊,算得了什麽呢。

幸熾擦掉了眼淚,又讓岳纓找人來給他化妝,遮掉了臉上的疲倦,将眼睛修飾出神采。

他趕到了那間法餐廳。

沒想到,今天的陸執銳居然比他到得還要早。他趕到餐廳時,裏面已經清場了,偌大的餐廳裏,只有陸執銳靜靜坐在那兒,單手托在臉側,正百無聊賴地翻着菜單。

見到他來,陸執銳擡起頭,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臉上:“來了?”

對上那雙眼,幸熾心口開始發澀,難受得讓他幾乎笑不出來。

原來都是他的錯覺。那些笑容、遷就,還有眼神裏燃起的焰火,都不是對着他的。

一個人能有那麽長久的深情,單戀另一個人這麽多年,的确是一件很感人的事。但很可惜,在這個感人的故事裏,他幸熾只是遺憾的結局中,其中一放聊作安慰的替代品。

他居然過了這麽久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裏。

他的嘴角很沉,幾乎擡不起來,卻在陸執銳的眼睛看過來的那個瞬間,努力地擺出了一個最若無其事的微笑。

“對不起啊陸先生,工作結束得有點晚,讓您等我了。”

陸執銳也聽季岚說,幸熾下午去拍雜志了。看到幸熾臉上隐約露出來的疲憊,陸執銳大度地沒跟他計較,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沒事。”

幸熾在那兒坐了下來。

陸執銳擡手招來了侍應生,用流利的法語替兩個人點了餐。

幸熾聽不懂,自己坐在那兒,趁着陸執銳點菜的功夫,深深呼吸了幾下。

沒一會兒,陸執銳放下菜單,就見幸熾在桌子對面,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

“陸先生,下午的餅幹您吃了嗎?”幸熾問。

陸執銳淡淡嗯了一聲。

“看到您忙,就沒打擾您……”幸熾說。“前段時間,我心情不太好,惹您不高興了,本來想拿餅幹給您賠禮道歉的。”

說到這兒,幸熾頓了頓,喉頭艱難地咽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

“您既然吃了我的餅幹,那就當原諒我,好嗎?”

輕柔中帶着點疲倦的聲音撫過陸執銳的耳朵。

不知道怎麽回事,陸執銳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幸熾好像确實又像之前一樣乖了,可見他的敲打起了作用。但是,這種乖巧又不太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陸執銳又說不出來。

好像哪裏空了一塊兒,呼呼地漏風,讓那種柔軟中的暖意消散了不少。

不過,他向來不是會為了那些捕風捉影的“感覺”去糾結的人。

他知道,這種乖巧是他想要的。溫馴柔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靜靜看着他,滿眼裏全都是他。

這就足夠了。

只是片刻的停頓,陸執銳就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嗯。”他聲線低沉,聽上去冷冰冰的,其實全然是心滿意足的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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