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歷史學者

傍晚來臨前,劉宛筠搬案坐在浔江邊,飛速記下兩份名單。

一份是賢臣名單,無分眼下正效忠于誰。

一份是刺殺名單,上了名單的,均是惡徒奸臣。

周庠——史稱唐末諸葛亮,如今正效忠西川王建。

李瓊——骁悍猛将,是個好将軍,但性情殘暴無道,此人而今就在浔江對岸,與自己對峙僵持。

李愚——首倡雕版印刷者,是個賢良的思想家,癡迷于經籍,以致家中窮徒四壁,仍渾然不知。

想了想,劉宛筠又在名單末尾,加上了一個名字——

黃崇嘏……

……

一通書寫下來,劉宛筠發現,若按照「歷史知識」,那麽該殺的,百倍于該用的。

歷史是對的嗎?

歷史還說她兩廣劉家,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驕奢淫逸。

但記憶卻不是這樣,記憶中的兩位阿兄,作風淳樸,行事自律,待她也極好。

短暫沉吟,劉宛筠便将刺殺名單,撕了個粉碎,抛進浔江之中。

她這才意識到,天早就黑了,而案面泛的是橘光。

擡眼,李祺站在她旁邊,舉着火把,已不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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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方要行禮,這才察覺腿早就坐麻。

李祺心頭又是一聲笑嗔「書呆子」,便笑着擡手示意免禮:“書呆子,已是酉時,該歇息了。”

“幫我個忙……”劉宛筠将那份名單,遞給李祺:“你獨自在外,身旁必随行着便衣,身份隐秘,幫我将名單中人,秘密帶去長安,我有用。”

“只要确保他們活着,且不走漏風聲即可,至于如何帶去長安,公主可自便。”

又想了想,昭宗生命倒計時,始于遷都洛陽。

遷都的目的,是為清洗中原周邊的割據勢力。

史載此決議,遭三省六部激烈反對,但昭宗仍執意妄為,繼而引發了割據勢力忌憚。

此舉,雖确保了他自身性命安危,但他能行之事,因此也越發捉襟見肘,猶如狹籠困鳥,動彈不得。

最後,奉旨保衛行宮的神策軍,還叛唐挑起宮廷嘩變,囚禁昭宗。

怎麽說,才能讓昭宗擱置遷都?

“聽聞聖上正在打造洛陽行宮,意圖遷都洛陽。”

“景延,你怎麽看?”

劉宛筠一邊問詢,一邊收起文房四寶,朝營帳走去。

同時擡眼望向浔江對岸。

對岸火光通明,目測河床寬度,在三十至五十米之間。

李祺并行一側,心裏尋思,如今仍忠于大唐的兩廣,幾乎已是唐廷實控疆土的飛地。

其他地方早就各自為政,不理朝中,只空頂大唐之名。

消息閉塞的境況下,他怎麽什麽都知道?

“今日是何年何月幾日?”劉宛筠又問。

“光化三年,九月初五。”李祺答道。

“嗯。”

光化三年十一月,神策軍将發動宮廷政變,将昭宗和何後囚禁在洛陽的少陽院。

随後日夜屠戮宮廷,直至來年春。

距離宮廷政變,還有五十餘日。

首先要阻止這件事發生。

但對岸的李瓊仍在虎視眈眈,她沒法撤走。

再者,率大軍越境前往洛陽,路途約兩千裏,且沿路至少十餘支割據勢力。

廣路軍總兵力不過二十萬,她只能帶五萬走,其餘兵力要留守兩廣。

這一路下來的開路之戰,每一戰,都比原身戰死的梧州之戰,更加慘烈。

……

李祺不知劉筠在想什麽,只知他走着走着,就站定不動了。

一動不動,持續了近半個時辰。

但竟也不覺枯燥,時光被凝固了的靜谧,反頗感自在其中。

她就這麽站在他旁邊,看着他的側臉,靜聽他規律的呼吸聲。

那股書生氣息,雖言行總是慢悠悠,可就是越看越喜歡,那份沉穩,令身旁人都能感受到安全感。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他還是一動不動。

李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在沙場上,被打傻了?

即便不是,他還有傷在身,山野江風頗具冷意,她擔憂他受風寒。

“書呆子?”

“劉筠?”

“為免路上意外頻頻,二十日內,就得動身前往長安了。”

“不,是前往洛陽,來不及了。”

劉宛筠沒聽到李祺的聲音,只自顧嘟哝了幾句。

李祺隐約聽清了話音,點點頭後,決定去拿件披衣來。

免得照他這出神思考的架勢,就這麽站一夜,似乎都大有可能。

五萬兵力,兩千裏路。

十餘股地方勢力,十場開路惡戰。

憑此想到達洛陽,可謂妄想。

經過這幾天的極端處境刺激,劉宛筠已經面癱。

不知用什麽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抓狂情緒。

下肋隐隐一下觸疼,劉宛筠這才回神看到,李祺不知何時,給自己披上了披衣。

她正小心翼翼的捏起垂于腹間的披衣帶,束綁。

“景延,你回營歇息吧,這都酉時了。”

四下靜谧又漆黑,只有火把在燃着。

若無風吹過,空氣靜的甚至能聽清對方的呼吸。

劉宛筠感覺氣氛有點尴尬,腳趾不停摳地。

“你讓我去哪個營帳睡?”李祺微微昂頭,看着她的臉問道。

臉上還帶有一絲倔強。

苦笑中,劉宛筠又開始腦內思考。

若不是考慮到千年思想代溝。

現在,她就能爽快告知,自己的性別,以及咱倆不合适。

可這一思考,她又開始走神。

作為歷史學者,她也看過一些小說。

就沒見過有哪幾本小說,讓穿越者能活着回到現代的。

所以她想的也很簡單——

活着就行,在哪考古不是考古。

在唐末考古,她還能先下手為強,宰了那個叫溫韬的盜聖。

溫韬現在還在長安當官,有權出入禦書院,窺探大唐諸陵機密。

再過一兩年,他就要利用職務之便,趁亂瘋狂作案,大發死人財。

思來想去,想穩妥的活着,出路倒與李祺想要的,不謀而合——

匡複大唐。

兩廣将來會被楚地吞并,善終幾率四成。

中原已厮殺二十餘年,善終幾率兩成。

閩地、川地倒是能偏安,但她是個歷史學者,局限某地,限制了她的學者追求。

同時,她也無法無視內心的憐憫之心。

坐視中原七千萬百姓,無辜化為枯骨。

她做不到。

學歷史,教會了她憐憫之心,因為細究歷史,裏頭寫滿了苦難。

想匡複大唐,她必須既聽從官家差遣以顯忠誠,免得叫官家猜忌。

又要适宜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同時不叫官家感到功高蓋主的不安。

李祺一直在自己身邊,形如暗樁,對無人可信的昭宗來說,算一味定心丸。

再回過神,身旁已空無一人。

“景延?”劉宛筠左右環看,才知自己就站在營帳前幾步。

掀開帳簾,李祺已經……

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睡着了。

腳趾再次尴尬勾緊。

當年跟同學姐妹們,手挽手逛街都沒尴尬過,反而開心的一批。

今兒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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