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既盟莫猜

清晨,馬車再度出發。

劉宛筠透過簾子,看向外頭。

乾州的大街也頗熱鬧。

不少販夫沿路就地擺攤,販賣家中富餘的農産。

不過擺賣的,基本都是些蔬菜、果子、家禽,或打獵而來的肉類。

緩緩前行中,馬車明明已出了鬧市街,但前面竟更擁堵了。

不少百姓圍在一座府邸門前,神情帶着久等的焦慮。

“在這停一下。”劉宛筠對馬夫招呼道。

走下馬車,劉宛筠細細傾聽周圍百姓的議論。

“要不還是去刺史府,找官家說說吧,陳老爺都一個月沒開門了,這再拖下去……咱平頭種地老百姓,哪拿的出來那麽多啊。”

……

“大叔,此地發生了何事?”劉宛筠找上一老大叔,客氣地問道。

那老大叔眼神不耐的看了她一眼:“官家這是要去長安?”

劉宛筠點點頭。

老大叔像是忍不住般,絮絮叨叨道:“真不知長安是如何想的,竟重新造冊戶籍,施行均田。”

這話說的,讓劉宛筠很意外:“自家能分得良田,難道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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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叔似乎生氣了,道:“好事什麽好事!那官吏查記戶籍時,倒是給咱家分了十畝地。”

“但是咱家明明只有咱倆夫妻兩口青壯,他非要将老幼也算上,登記五口!”

“一年兩次人頭稅,一次收十石糧食。”

“一畝田能種出五石都算老天賞飯吃了,十畝田撐死種出五十石!”

“若官家能如實登記咱家只有兩口青壯,咱家按兩個人頭,交二十石,倒還能剩個三十石。”

“可他非要登記五口人!一年到頭種得的糧,全繳這人頭稅了,咱還吃啥過活?”

“這還沒說其他稅呢!”

聽完老大爺的話,劉宛筠除了震驚,還是震驚:“怎麽會這樣,竟敢僞造務農人口數目?”

“那、老大叔……”劉宛筠擡眼看着陳府的牌匾:“你們來這陳府,是要做什麽?”

“哎!”老大叔沉沉的嘆了口氣:“早前未實施均田時,這乾州部分田地,都是陳家的,咱就在陳家當個佃戶。”

“收成之後,陳家拿走一半,咱自己再留一半,雖說……但總比所有收成加起來,都不夠納賦的強。”

“陳家把糧收走後,只要以陳家一戶的名義,清繳各類名頭稅,剩下的糧,就都歸陳家。”

劉宛筠明白了:“所以你們得了田之後,又來找陳家,是想把屬于你們的地,「還」給陳家,然後做回陳家的佃戶,以避開這人頭稅?”

老大爺點點頭,然後又憂慮地看向大門緊閉的陳府。

“咋還不開門……”

劉宛筠生氣了,走到馬車旁,對馬夫道:“走,去刺史府。”

那老大爺聽到了她的話,苦笑着說:“官家,您還年輕,不懂這世道艱難。”

“勸您啊,別去了,去了也沒用,如今何處不如是?何況乾州,還是在天子腳下!”

劉宛筠氣的肺生疼。

擺明了這刺史跟當地大戶串通一氣,上頭的刺史逼百姓「自願」送田。

下頭的大戶,故意這樣吊着百姓,後再大言不慚的以「善舉」之名,收下田地和這群便宜佃戶。

最後,留下本該上繳國庫的稅賦,作為利益瓜分。

本以為所謂壓榨百姓,是以兇惡強霸農田。

沒成想實際手段,比直接行兇更加陰險惡毒,上下一氣,簡直喪心病狂!

天子腳下都這般光景,更何況其他地方!

這就是大唐秩序失控的後果,中央沒有能力監管地方。

若農民被逼到絕路,更嚴重的後果,就是農民揭竿起義。

“先回長安吧。”

比起劉宛筠的愠怒,李祺倒是淡定的多。

馬車重新出發後,沉默未幾,李祺才道:“這只是藩禍的冰山一角,朝中式微,各地刺史為了保住地位,便不斷設法壓榨百姓,以壓榨所得,取悅藩王,與藩王沆瀣一氣。”

“久而久之,朝中式微更甚,而藩王則勢力漸大。”

“只有平定藩王,使各地官吏失去靠山,才能使各地,實行朝中良治。”

說到這,李祺摸出禦史符:“同時,奉命巡視各地的禦史,才能有威懾地方官的能力,除惡誅兇。”

“現在去刺史府,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刺史背後的靠山,随時能出兵助陣。”

“即便不出兵,将你應付走後,一切兇惡,照舊如故。”

“除非你的兵,比藩王多,如此一來,他們才會忌憚。”

“藩王……”提到這,劉宛筠靈光一閃:“你阿兄的封地是?”

“嗯?皇兄沒有封地,不過皇叔有,皇叔的封地是盧龍鎮,下轄幽、順、檀、薊、涿,共五州。”

“東部的平州,被新羅侵占了。”

“幽州……”劉宛筠喃喃陷入思索。

幽州,那可是種花家的大首都啊。

好地方啊,寸土寸金啊。

李祺聽到這兩字,敏感道:“怎麽,提起幽州,想起你的崔绮玉了?”

“沒有啊……”劉宛筠一臉懵逼:“我在想攤丁制的事。”

“人口數目分類容易造假,刺史對下将全部人口,都列為務農人口,對上又将大部分人口報稱為老弱,以此大行欺瞞。”

“而田地的畝數是恒定的,總歸無法造假分類吧?”

“我是想找個沒有藩亂的地方,遷徙些人過去,試行以畝數征稅。”

“攤丁制改為攤畝制,或可讓這群地方蛀蟲,無縫可鑽。”

李祺一臉不信,索性別過頭去不看她。

“景延?”劉宛筠試探着叫她。

但她不理。

李祺身上散着生氣的冷氣,像開了空調。

手足無措的劉宛筠,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瞧見馬車後頭放着幾本經籍,她伸手拿過來。

撕下一張空白頁,徒手默默折紙。

沉默未幾,連哄兩句都沒等到,她還玩起了紙?

李祺氣的小臉通紅:“怎麽不說話?連兩句……”

話還沒說完,劉宛筠以手心托着白紙鶴,擺到她面前:“喏,送你,白鶴。”

“今日既盟後,來往莫相猜。”

“白鶴在何處,嘗試與偕來。”

“這好像是李白的詩?”劉宛筠想不起來作者是誰了。

說着話,劉宛筠稍稍拉動紙鶴。

紙鶴的翅膀,上下飛動。

紙鶴折的惟妙惟肖,李祺還是頭一回見紙鶴,心頭不禁感到新奇。

她的心,也跟着紙鶴的翅膀飛動起來,輕輕飄飄。

“李白沒寫過這首詩。”

李祺掩着笑意,愛惜地接過紙鶴:“今日既盟後,來往莫相猜,好啊,那我就不猜你了。”

“不過這詩,另一層意思是指,我可以憑紙鶴許願?”

“對啊,紙鶴就是承載美好願望的意思。”

“哼。”李祺玩着紙鶴,臉上笑意再掩不住。

劉宛筠見她笑了,也不自覺揚起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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