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團團雲
“你在想什麽?”
方瑟回了神,看向身邊正在開車,年僅23歲的戀人。方瑟笑着說:“沒什麽。”他年輕的戀人用手握了一下方瑟的手,方瑟有一瞬間的迷茫,頃刻間,天與地都像蒙上了一層霧。
方瑟意識到,他與秦進年齡相差16歲,這說明,方瑟十六歲的時候,秦進也許還沒出生。
而方瑟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呢?方瑟自己也記不清了,他看似清醒,實則一直渾渾噩噩,瘋癫又熱忱的活着。十六歲,是方瑟生命的一道分水嶺,他從孤兒院裏走出來了,變成了方家的大少爺。
方瑟自己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倒是他的小爸爸,姓方的中國男人,亞洲人似乎都顯得小,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小爸爸也是。
他的小爸爸……是他親生父親的愛人,找到他時,方瑟的親生父親只是淡漠的看了方瑟一眼,倒是他的小爸爸哭得特別醜,一把鼻涕一把淚,抱緊方瑟,還很可笑的說了一句:“瑟瑟,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他被搞丢的時候,似乎才一歲或者幾個月,比起十六歲的少年來說,是大了不少。但方瑟的小爸爸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依舊滿心歡喜,而又歉疚的想要補償方瑟。
方瑟認為,他的小爸爸為人父母有一個特點。就是他愛自己,非常愛,可是他卻看不清方瑟到底是誰,擁有怎樣的靈魂,因此,他只能還把方瑟,當成那個他丢失了,才一歲左右的孩子。
絲毫不顧,方瑟已經成年了,他長成了,父母最不想要的那種麻煩孩子。
說說方瑟在孤兒院時候的事,方瑟自己已經記不太清了,只是那參天的巨樹,一顆接一棵,密密的長着,方瑟最喜歡把手放在樹的皮上,好像能與樹對話一樣。能聽到樹的聲音,樹也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天上矮矮的雲,總是像要壓下來似的,壓塌一切,壓垮一切,可是它還沒壓下來,這裏的人,貧窮的人,沒人愛的小孩,就已經雙目無神,半張着嘴,被生活生吞活剝了。
方瑟是個沒童年的人,但他從小就知道,他長得漂亮,而且不是一般的漂亮。
所以,有的人因為他的相貌愛他,有的人因為他的臉恨他。
在貧窮的孤兒院裏,生活像一場戰争。沒有愛與和平,強者欺辱弱者,大一點的孩子,拳打腳踢小的孩子。院長是這裏的國王,發號施令,卻僅僅給他的國民,孤兒院裏的孩子吃一些剩菜剩飯。大家都在這裏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食物不會因為你哭,你餓,就能吃上。而是要靠争搶,索取,欺壓。在這裏,形成團體,團體要擴張,就要掠奪,大家都瘋狂的渴求着占有什麽,多占有一點,就能從被欺壓的噩夢裏掙紮出來一點。
這裏的孩子,是天然的,盲目的悲劇。從在這裏生活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将來的可悲,成了一只蒼蠅,永遠的圍繞着杯口打轉,直到死亡,孤獨的死亡。
方瑟足夠聰明,可也足夠脆弱,他孱弱,主要孱弱在他那顆心髒,和這悲哀,寂寞哀嚎的靈魂上,他永遠不能解脫,因為他從不曾被人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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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喜歡他,也懼怕他。因為方瑟是被人塞進來的,會下金蛋的雞。只要方瑟在孤兒院一天,外面就會有人源源不斷的往院長的口袋裏塞錢。
再加上,院長喜歡打牌,他有自己的産業,可基本上一晚上就輸光了。這時候他發現了方瑟,方瑟與生俱來的很會打牌,很會贏錢。
他能帶給院長大筆的鈔票。
可方瑟在對方熱烈瘋狂的欲望下,只有冷漠。他冷眼旁觀着一切,他打牌,可卻感覺不到任何快樂,對方贏錢時的喜悅,輸錢時好像死了老娘。這種感覺,他一點都沒用。
包括女人,在魚龍混雜之地,煙味,酒味,汗味,男人的大喊大叫,女人的嬌笑,有個女人,有着柔軟胸脯,方瑟還記得,記得很清晰,但對方的名字,方瑟已經忘了。
只記得,那個女人摟住他,讓方瑟把臉紮進她的胸脯裏,方瑟心裏只湧上一種悲哀,這種悲哀幾乎讓他感受到恥辱,他幾乎要哭了,可是他沒有,他笑了,把錢卷成一團塞進女人的胸裏。
院長眼睛都直了,胡子飛起來。
方瑟冷淡的從桌子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來,他看向身後的女人,笑了笑:“給我點上。”那女人,臉上塗了一層粉粉的顏色,很好看。像只小狗似的,讨好的幫方瑟點煙。那是方瑟第一次抽煙,是他第一次有欲望,他那雙藍眼睛,暴露了積蓄已久的沉疴。如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有着獨特而沉默無聲的絕望。方瑟淡淡對院長說:“不要急,我都能給你贏回來。”
當晚,方瑟贏了不少錢,他從院長手裏拿走了一大半,院長憤怒的看着他,可眼神裏還有一半,隐藏的是恐懼。
方瑟不肯理會,他拿着錢,包下了那個女人,那晚,女人恐懼的反而像是第一次見到男人一樣,她低下頭,想去觸碰方瑟,方瑟卻輕輕把她推開了,笑着說:“再給我點一支煙,就好。”
女人剛開始像是聽不懂方瑟的話,但很快,她的眼神變了,變得充滿愛憐,像是看自己的孩子,充滿母性的對待方瑟,她讓方瑟躺在自己的腿上,很軟……
方瑟在煙味中,睡着了,女人身上的體溫和香粉味,都一直讓他記得,記得很清晰。
那是同類,報團取暖。是兩個孤獨而寂寞的人,相互靠着,像生了一團綏和的火,火焰裏布着一層青和藍,是寂寞的味道,裏面有李子的澀,草葉的苦,和蒙蒙亮時露珠的涼。
方瑟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覺得那是很可悲的事,他輸給了自己,他太渴望溫度,以至于,他勾引了一個本來能靠着皮肉而生活的人,他偷了對方心中窟窿裏的那點火光,那點心火,太柔弱,太微亮,他叫對方嘗到了,與愛相似的味道,說是不孤獨比較貼切。
那女人,在一個月後,愛上了一個男人,到最後,死在天亮後的一個早晨,她看着河水,不知道河要流向哪裏。
但她跳進去了,因為太陽出來了,照亮的雲,像一團火,她伸手,夠不到天空。可低頭,河裏的雲,卻那麽近,像是在燃燒的一朵朵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