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八十年代
燕哲離開軍工廠, 向西方向走了大概半小時，然後在十字路口停下等人。大約十來分鐘後, 幾個身影在路口前方的路上緩緩前進，燕哲遠遠看見孟春瑤跟別的女工們道別，然後加快腳步, 二人距離三四米距離的時候，孟春瑤停下腳步, 沖他可愛的笑。
早在二人一起在鎮上工作的時候，就約好放假一起回村裏。
燕哲咧開嘴沖她笑了笑，然後視線順着她斜跨的包看了一眼。回想起剛剛遇見邵舟平的模樣, 不知道今天她有沒有去書店。
兩人結伴往回村的路上走，距離不遠不近。燕哲比孟春瑤快了三個步子的位置，孟春瑤擡擡眼就能看見他，時不時輕聲跟他聊聊工廠裏的事情, 聊聊最近幾天的生活。二人踏着晚秋溫涼的晚霞, 沿着大路慢慢走回夾嶺村。
從鎮上走回夾嶺村, 用他倆的速度估計要走上一個小時。路上偶爾還能碰見村上的人，看到燕哲和孟春瑤都笑容可掬, 朗聲打招呼，倒是誰都沒把他們往歪了想。
——二妮兒大栓, 鎮上放假回村啊！
自從前段時間軍工廠來遷走牛棚老楊的墳之後, 燕哲在夾嶺村村民心中的形象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以前都覺得他又瘋又啞理都不愛理，現在也不說都馬上就跟燕哲熟悉起來, 但是看他的眼光不一樣了。
——別看燕大栓不會說話成天溜牆根兒，其實人心眼兒好着呢，幫助了國家的教授，別的孩子瘋玩的時候人家就在學知識。
——誰家小孩兒不打架啊，那都正常。
——頭兩年他18的時候把李根力打的幾天沒下床，那是李家小子自找的，誰不知道他是個大混子，當初指着燕大栓鼻子罵他全家，換誰都得打他！
燕大栓以前那些為人诟病的過往，現在也被這些人自動找到理由解釋。燕家在夾嶺村的感官慢慢好了起來。
走到村口的時候，孟春瑤在身後忽然叫住燕哲，燕哲回頭，看見小姑娘低頭在腰間的挎包裏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物件。
“燕哲，這個送你。”
燕哲眼中映下孟春瑤明媚的笑顏，手裏驀然一重，小姑娘人已經想蝴蝶一樣飛走了。他目送她的身影逐漸拐過路口消失，才低頭去看手裏的禮物。
孟春瑤送他的是一本巴掌大小的筆記本，黑色皮革面，邊口凹槽夾着一管同色系的鋼筆。有點像之前邵舟平随身帶着的那種記事本。他翻開封皮，扉頁印着黨徽，勞動人民光榮向前進。正中間一排醒目的大字“艱苦樸素、求真務實！”
燕哲的臉被落日晚霞映襯的橘紅一片，長久不善于做表情使得這張臉就算微笑也是寡淡的，唯有那雙眼睛，洋溢感動的比陽光都溫暖。
燕哲小心地把記事本收好。才邁開大步伐朝家走去。
“大栓，你回家啦！”
張秀蘭在院子裏收曬蘑菇，聽到大門推響回過頭，就看見她一個禮拜沒見到的兒子渾身精神抖擻進家門，喜的她放下簸箕就迎上去。
燕哲不自覺對張秀蘭咧嘴笑。取下腰間的包裹把從鎮上買回來的物件一一拿出來擺好。跟張秀蘭相處了這段日子，他也慢慢地習慣了張秀蘭的生活方式，雖然她身上有很多陋習和毛病，但是對“兒子”是打心眼裏好，而且他發現，張秀蘭渾身長刺其實是一種長久自我保護養成的習慣，自從他上班之後，明顯能感覺她比從前柔化不少。所有燕哲就想，他在的這段日子，争取讓燕家生活好一點，張秀蘭生活舒心，對身體也好。也算回報她這段時間的照顧。
張秀蘭開心的圍在他身邊，喜洋洋地不停說話問問題，燕哲耐下心來陪她聊天，等到日頭挂不住的時候，張秀蘭才趕緊拍大腿去竈房收拾飯菜。
“哎喲哎喲！我今天炖了大骨頭湯，可別幹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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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嶺村上空炊煙袅袅，幾乎每家每戶都到了吃飯的時間。
孟家今晚上準備了一桌豐富的晚餐，趁着上班上學的都回家，一家人湊一起給後天就要上路去省城的孟春蓉小夫妻倆踐行。
“大姐大姐！你和姐夫去省城回來給我帶個新書包吧！”孟春山興奮地瞪圓眼睛對孟春蓉撒嬌，滿眼都是對從沒去過的大地方的幻想。
李桂芳伸手拍了小兒子一下：“別鬧你大姐，他們後天就走了，你得好好學習，争取考上學也去省城，知道不？”
孟春山一聽到學習蔫頭蔫腦瞥了下嘴，李桂芳瞪小兒子一眼，轉頭喜氣洋洋跟寶貝女婿說話。
秦嘉平今天一整天都笑臉迎人，還主動恭敬地給老丈人丈母娘敬酒，俨然又恢複了以前那副文質彬彬的模樣。
孟家這頓飯吃到天擦邊黑才收場，其樂融融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辦酒席那一天。秦嘉平喝了點酒，兩頰染紅。孟春蓉推開門回屋，他就睜開锃亮的雙眼直勾勾盯着她。
孟春蓉走到他跟前，兩人嘀嘀咕咕一陣，秦嘉平連續嗯了兩聲，然後推開她起身往屋外面走，臨走前十分無賴地丢下一句話：“你要是诓我，後天我就自己走了。”
孟春蓉嘴角無聲勾起嘲諷的弧度，斜眼撇秦嘉平一眼，自己在屋裏等了三五分鐘，然後也起身出門，到旁邊二妮兒的屋子門也不敲走進去。
“二妮兒，你跟我出來下。”
“怎麽了大姐？”
孟春瑤正在屋裏映着油燈縫枕巾，擡頭疑惑地問她大姐。
孟春蓉臉上表情焦急，壓低聲音悄悄對她說：“我的耳釘子好像掉在外面了！”
孟春瑤聞言第一時間朝着她耳垂上瞧去，果然光溜溜的只剩下一個凹下去的洞眼兒。
“啊？你掉哪兒了？”
孟春蓉趕緊掐了她一把：“小點聲！被娘聽到不得數落死我。”
孟春瑤閉上嘴沖她姐點頭。當初她結婚，她們娘特地去鎮上給她買了一對兒鍍金耳環撐門面。真要是丢了，她們娘肯定得跳腳。
“估計是今天下午我去地裏找錢巧說話的時候掉的，你跟我一起出去找找，要不我心裏不踏實。”
孟春蓉說完就伸手去拉她，孟春瑤瞅瞅外頭擦黑暗的天：“大姐，天都黑了外面什麽也瞧不見，怎麽找啊？要不我明早早點起來跟你去找吧。”
“咱倆就去玉米梗地那看一眼，這不是巧兒家分了那邊的地，要趁着冬天來之前松土養地，我下午來找她說話。給她摸墜子來着。應該就是那時候沒戴好掉了。”孟春蓉不由分說強硬地把孟春瑤拉出門，嘴裏謊話說的跟真事兒似的：“你陪我去瞅一眼。找不着的話明早你可得起來幫我啊！這個要去省城的當口突然沒了嫁妝，我多丢人啊我！”
孟春瑤被她大姐硬拉着出門，反複幾次張口都沒機會說出話來，孟春瑤心裏雖然疑惑，但是叫她出門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姐姐，頂多就覺得她大姐不省心，但還是心甘情願跟她出門找耳墜兒。
孟春蓉一路帶着她往東邊走，天色越來越暗，視線逐漸不清晰，二人已經走下田埂地，前邊就是種玉米的地方，此時地裏莊稼都收完，留下一片片堆積如山的田杆兒，有些被埋到地下養土，有的曬幹到時候當柴火用。
“前邊就是了。”
天空徹底變成绀青色，玉米地裏除了蟲鳴就只有她們踩在土地幹草上的吱聲，孟春瑤的手腕被孟春蓉握在手裏，有些冷濕的粘膩感，在走到一處堆滿玉米梗的荒草地時，孟春蓉終于停下來。
“就在這了。”
孟春瑤松了一口氣，終于到了。她貼着地面扒楞幾下，除了草石就是砂土。
現在天黑沉沉的，樹影灌木都失了顏色，模模糊糊分不清具體。孟春瑤眉頭越皺越緊。這麽黑真的什麽都看不見！
而且四下不明，她們兩個女的大晚上蹲在野外找東西，想想都有點瘆得慌。
“大姐，要不咱明天再來找吧。”
“都到這了還明天！你在這幫我仔細看看，我上對面去找。”
孟春蓉佯裝走到對面找耳墜子，餘光看到孟春瑤深深嘆氣，還好聽她的話，依然正背對着低頭貼在地上找東西。
眼看孟春瑤不耐煩，她快速四下掃視一圈，确定沒別人，朝着另一處打了個手勢。
泥土被踩平的夯實聲悶悶作響，秦嘉平從冒了出來。
孟春瑤感覺身後有人靠近，還以為是孟春蓉。
“大姐，天太黑了，咱還是回家吧。”
“大姐？”
孟春瑤直起身剛要回頭，餘光掃到身後一個黑影，意識還沒有傳達到大腦，驀然整個人被抱住個滿懷！
“啊——唔！”
緊接着被死死捂住嘴巴。
孟春瑤瞪大雙眸，瞳孔顫動驚駭無比——是個男人！
——
在距離玉米地一公裏外的河邊，燕哲正在河邊瘋狂的抓蟲子挖田雞。
燕哲在家裏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飽飯，他發現自己不在家這幾天，家裏的雌性都非常想念他！包括那兩只老母雞。吃飯的時候兩只老母雞一直在腳邊咯咯噠轉個不停，燕哲一高興，吃完飯就出門給它們抓口糧改善生活！
這回燕哲沒去小荷塘，而是拿了家裏的網去大河邊上，秋尾巴的時候，田地裏的青蛙一個個都養肥了秋膘在河邊準備挖洞冬眠。農家人知道青蛙的好處，從來不亂吃，偶爾嘴饞抓兩只潤潤嘴。燕哲之前吃過一次，今天決定放縱一把吃蛙蛙！
他在河邊忙活到天黑，一共挖出來八只。扔在河床裏的網還攔到兩條回溯的大肥魚。
燕哲心裏喜慶，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他把戰利品收好，樂颠颠準備往回走。野地郊外在晚上都靜悄悄的，他走在田埂路過玉米地，剛剛經過一大片捆好的玉米梗時，突然聽到一陣微弱的響聲。悉悉索索，就像小動物竄進草叢似的那種聲音。
他腳步稍頓，一雙黑亮的眼睛四下掃視，暮霭沉沉，聲音也沒有了。
他皺起眉頭，網兜裏的大肥魚撲騰幾下尾巴垂死掙紮，竹簍的青蛙不甘示弱咕——呱。
“砰！”
“嘶！”
異響發生的瞬間，燕哲毫不猶豫扔下手裏的東西跳下田埂，速度猶如獵豹，目光死死盯住暗夜裏白花花的一片玉米梗堆！
他聽到，那是額頭與額頭猛力撞擊發出的悶墩聲，以及一個人疼痛之餘的抽氣！
那邊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