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審訊
稍後雨小了些,轎子也擡了過來,唐臻回到客棧梳洗一番,才叫禦醫過來給上了藥。
今日折騰得太過疲累,她很快進入黑甜夢鄉。
料理完公主的事務,葉庭軒也返回了自己的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失而複得的玉佩拿出來仔細清理幹淨,換上妹妹打好的絡子,之後才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手裏摩挲着溫潤的玉佩,本來也十分疲累,他卻怎麽也睡不着,腦海裏都是今天的公主。
這個人對他來說太陌生了,仿佛是今日才相識那般。
方才回到客棧,他還聽護衛說起公主在幫他找玉佩時的安排,又聽映心“不小心”跟他透露公主何以沒有驚動官府,聽起來這個公主非常講道理,很會替別人考慮,跟過去那種刁蠻無理的做派截然相反。
其實,之前在夜市上,看到公主對待那個小男孩溫柔的模樣,葉庭軒就足夠驚訝了。
過去公主曾跟他說過自己最不喜歡小孩,覺得他們又吵又不懂事,通通都是煩人精,将來自己才不要生孩子。
葉庭軒也親眼見過,曾經有新入宮的七八歲小宮女不小心沖撞了公主,公主竟然很不講道理地将她推倒在地,轉頭看見自己,才迅速換上一張笑臉。
整個人虛僞至極。
可今日,這公主對小男孩的關照,既貼心,又講道理,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最讓葉庭軒印象深刻的是,公主找到玉佩,高高舉起來沖他揮手,那時候她的笑容真的很純粹,完全沒有過往的賣力讨好,也不是因為做了好事而向他邀功。
那笑容,純粹就是因為開心,還夾雜了一點安慰。
就像是在跟他說:“寶貝找回來了,別難過了。”
玉佩丢了,他幾乎把曾經走過的路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內心已經自責到了極點,公主此舉就像是在暗夜裏為他送來了光明,葉庭軒無法否認,那一刻,他确實很感動。
屋檐下躲雨的時候,他聽到公主唱歌,看到她的眼睛,更覺得奇怪。
以前公主的眼睛裏從來沒有過這種神色,她從來都是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眼睛是漂亮,卻很空洞。
但眼前的這個公主,眼波流轉中,寫滿無盡的思緒。
不是開心,不是恣意,只有着淡淡的憂傷。
公主好像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那她……在為什麽事難過呢?
難道是因為我不喜歡她,不想娶她?
不不,葉庭軒覺得,現在的這個公主,确實如她所說,并不喜歡自己。因為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平和的,沒有感情在裏邊,倒真像對方所說的,是要做好兄弟。
想到這裏,葉庭軒不由自嘲地笑了,跟公主做兄弟,開什麽玩笑!
能好好相處就不錯了!
他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不知不覺地睡去。
估計是睡前琢磨得太多,夢裏很自然地夢到了公主,但不是眼前這個善解人意的,而是以前那個刁蠻任性的。
葉庭軒看見公主站在他家湖心亭的欄杆上,哀怨地對自己說:“葉庭軒!你要不答應娶我,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旁邊擠滿了葉家的丫鬟和家丁,還有映月也在旁邊,擔心地勸阻公主,希望她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葉庭軒當時都快急瘋了,他怎麽可能娶這個女子?!即便對方以生命相逼,他也沒辦法說出違心的話。
于是他只能走過去,同樣站上欄杆,決絕地說:“公主若執意逼迫在下,在下只能以命相抵。”
當時他分明在公主的眼睛中看到了害怕和退縮,可是這人怎麽就突然跳下去了呢?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葉庭軒的心猛地一驚,突然吓醒,睜眼看見外面天蒙蒙亮,才意識到這是個夢。
其實也并不完全是夢,是當日情景的再現,可他真是死也不想再回憶一遍。
或許是因為在鬼門關走過一趟,這公主真的醒悟了?
不不不,她太會做戲了,葉庭軒,你還是要小心!
他緩了一會兒,等心跳緩下來些,便起身換了衣服,命店小二打水洗漱的時候順便問了下時辰,才知現在剛辰時正。
公主昨天也折騰累了,許是現在還沒起吧。
他簡單吃了些東西,約莫辰時末的時候去了公主的廂房附近,正好撞見映月從房間裏出來。
“葉典史,公主正差月兒去找你呢,你倒是來得巧。”映月笑道,心裏暗暗地想,公主和公子果然心有靈犀!
但是葉庭軒聽到這話,莫名其妙心又懸了起來,下意識地想——她又想幹什麽?!
“公主有何吩咐?”
“是那三名匪徒的事。”映月笑道,“你去聽公主親自說罷。”
葉庭軒心裏嘀咕,不是讓送官府嗎?又出什麽新花樣了?
以前在劇組睡四五個小時就得起來的情況太常見了,唐臻并沒有起床氣,起來也不過是閉着眼等映月映心幫自己洗漱上妝,況且她們比以前化妝師照顧得周到多了,一切都令她很舒服。
現在要趕路,沒必要在客棧裏瞎磨蹭,還是早點上路的好。但這三個匪徒,必須要搞清楚怎麽回事,對此唐臻十分好奇——這還是第一次見古代真毛賊呀!
葉庭軒一進來,看見公主仍是男裝打扮,心裏莫名覺得要完。
果然,唐臻笑嘻嘻地說:“葉典史,今日去縣衙帶上我吧!我不吭聲,就當我是你的小侍衛。”
葉庭軒:“……”
你自己照照鏡子去,一看就是身嬌肉貴的人,裝裝公子還行,要扮別的肯定被人一眼看出來!
“請公主三思!”葉庭軒行禮,婉拒,“這縣衙地方窄小破敗,沒什麽好看的,殿下還是別去了。”
唐臻晃了晃一根手指:“no……我的意思是不,不能這麽想。我們要去的白寒城估計連這都不如呢,咱就當提前見識見識了——我保證不出任何岔子,今兒你是我的上官,我什麽都聽你的!”
葉庭軒無奈:“公主這是折煞在下了!”
“哪裏的話,咱們不是好兄弟嗎?”唐臻笑嘻嘻地說。
葉庭軒看了看她的腳:“那麽好兄弟,你的腳能走嗎?可沒有上官背着下屬的道理。”
“不是很疼了!”唐臻擡腳轉着腳踝給他看,“昨晚禦醫給我推拿了好一會兒,早就捋順溜了,不妨事!”
算了,争辯也沒有意思,葉庭軒心想,這位公主殿下明顯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主子,就帶她去吧,萬一有什麽情況,還能随時請示,省得派人來回折騰。
于是接下來,他帶着公主和幾個護衛,押着那三名匪徒去了縣衙。
為了不惹眼,唐臻沒讓映月和映心跟着,自己提溜了一個小包袱,緊緊跟在葉庭軒身邊。
“裏邊裝的什麽?”
“咖啡。”唐臻“嘿嘿”一笑,“一會兒麻煩葉典史招待一下縣太爺。”
算是試一試咖啡在民間的推廣難度。
葉庭軒一聽就皺起了眉頭:“殿下,你想害得縣令也拉肚子嗎?”
“那……不然給那三個匪徒嘗嘗?說不定不用審他們就招了。”唐臻心想這咖啡味道确實不咋地,或許能起到逼供的效果。
葉庭軒:“……”
唐臻看他眉心快皺成了一個疙瘩,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問道:“那日父皇賜給你的咖啡,你喝了嗎?效果如何?也拉肚子了?”
聽到這個問題,葉典史臉上劃過一抹驚悚,背起手大步向前走,只丢下一句話:“公主快些走吧,辦完事還要趕路。”
哈哈哈哈,唐臻心裏爆笑,心想葉公子還是有所隐瞞啊!
可能古人腸胃比較脆弱,暫時還不适應咖啡這種東西?看來推廣的時候一定要多加牛奶和糖漿,不能給他們喝黑咖啡。
這個小城并不大,唐臻胡亂琢磨着,一行人就到了縣衙。
葉庭軒雖然去白寒城是做典史這種沒有品級的官,但路上為了方便起見,皇帝特賜給了他欽差令牌。到了縣衙門口,他一亮令牌,守門的衙役等都不敢讓他等,直接請進了大門,另一個則飛奔跑去通知縣令,跑得帽子都掉了。
縣令須發花白,看起來得有七十,不過古人老的快,唐臻保守估計,可能他也就五十歲來歲。
面對葉庭軒帶來的匪徒,縣令表示一定從嚴治理,立刻叫人把他們三個帶去了刑房,然後請葉庭軒與唐臻去正廳上座。
先前唐臻與葉庭軒商量過了,這次要等三名匪徒招供定罪之後才走,一來怕縣官徇私,二來正巧葉公子去白寒城要做典史,就負責這塊業務,可以順便學習一下經驗。
這兩個理由深深打動了葉庭軒的心,這次他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愉快地答應了。
而唐臻這邊,看到縣令的模樣,也改了主意,不拿咖啡禍禍這可憐的老頭了,還是用來讓三名匪徒招供吧。
再說那三名匪徒,從昨天知道與自己交手的是大內高手之後,實在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到底什麽人物,已經吓得像鹌鹑。他們先是在柴房被關了一夜,睡是完全沒睡着,早上人人黑眼圈打腳面,現在又被拎進縣衙小黑屋,看着那一堆刑具,吓得都快尿褲子了。
沒想到片刻後,還有衙役給自己端上了散發着焦糊味兒的“湯藥”,不由分說撬開嘴巴就給他們灌了進去。
完了,三人不約而同地想,肯定是要被秘密處決了!
灌完“湯藥”,大概過了一刻鐘,他們幾個就被提溜到了縣衙大堂,縣令高坐堂上,帶自己來的兩個長官坐在堂下一側,都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
驚堂木才“啪”地一敲,三名匪徒就争先恐後開口。
“大人饒命!小的什麽都說!”
“我有罪,我有錯,請大人從輕發落!”
“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求大人網開一面啊!”
唐臻坐在旁邊,聽着直樂——這幫人是照着什麽小賊的劇本背的嗎?
這三人招認得很快,原來他們就是擄人發賣的,經常趁着夜晚出來溜達,看見有趕夜路或者落單的年輕女子或男子就準備下手,大多都賣去煙花之地,女的進青樓,男的去南風館,賺的是黑心錢。
昨夜看見女扮男裝的唐臻,還以為是個俊秀的少年,這才動了壞心眼。
唐臻聽了心裏直罵,一群喪良心的人販子,還好意思給自己求情?!
她不由地想起,在現世,鄰居家的孩子兩三歲的時候被人偷走,全家人幾乎崩潰,那種場面看了無人不心碎。
聽說後來那位父親和母親各自離村,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孩子的下落,可是十五六年過去,他們始終沒能把孩子找回來。
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就這樣分崩離析。
人販子天打雷劈!
葉庭軒聽了也是一臉鄙夷,看見唐臻向自己投過來的目光,兩人立刻心靈相通,他起身對縣令道:“這群人逼良為娼,令□□離子散,請縣太爺秉公辦理,以儆效尤!”
縣令自然遵從,況且現在是犯人親口招認,證據确鑿,沒得抵賴,于是他當場宣判——根據大曜律例,誘拐良民者,殺無赦!現判三人斬監候,待朝廷複審後,于秋後處決!
三名匪徒聽到判決,當即翻白眼暈了過去,大堂外圍觀的百姓們紛紛拍手叫好。
從縣衙出來,唐臻心情一直很複雜,葉庭軒靜靜地跟在她身邊,快到客棧的時候,他才開口:“殿下,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嗯?”唐臻滿腦子漿糊,“什麽?”
葉庭軒猶豫再三,道:“那三個人喝了咖啡,沒有腹瀉。”
唐臻:“……”
噗!
她哈哈大笑起來,拍着葉庭軒的肩膀:“葉典史,你是在故意逗我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