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晚膳

最金貴的咖啡樹有了最合心意的安排,唐臻立刻就開心了起來。

稍後衙役們便依照吩咐,将這些咖啡樹往那處荒掉的園子裏拖運,她也沒再跟着多嘴。

左右那些搞農學的小吏比她更懂怎麽安置這些植物,她就別外行指導內行了,等他們安置妥了定會來叫自己過去看。

眼下更重要的是論功行賞,于是唐臻便先叫程衍通知下去,這次參與搬運的所有人,包括随行的護衛、小吏、白寒城鄉民和衙役們統統都有賞,賞錢都從她自己的積蓄裏出。

聽說有賞,幹活的人們也來了精神,拖着平板車似乎走得更快了,沒多少功夫,縣衙門前就已經被搬空了。

正好到了放衙的時間,程衍便和唐臻一起返回,映月映心先前已經回了“公主府”,現在跟着公主的只有那兩名護衛。

程衍是個話簍子,一路上跟唐臻唠唠叨叨說了很多事,大多都是跟葉庭軒有關。

唐臻平日裏嫌他話多,這會兒倒是得了趣,安靜聽一些關于葉公子的轶事。

嚴格說起來,不過是些日常瑣事,葉庭軒從小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不管心裏多麽有想法,但始終把“孝”字擺在最前邊,再不情願也會強忍着,按照父母的想法去做。

偶然一些充滿少年氣的幼稚的想法和舉動,也就只在好友程衍面前才會流露出一些。

聽完一些可笑又無奈的事情,唐臻莫名覺得怪心疼的,她突然有種沖動,想幫着這人把一切束縛都卸掉,讓他能夠自在地做自己。

到了葉宅——之所以這麽叫,正因為門口上釘個新牌子,上書“葉宅”,一看就是出自福生的手筆——程衍與唐臻道別,表示等會葉庭軒回來,就與他一同去公主府。

唐臻回到自己府裏,吩咐映月找人也做一個“唐宅”的招牌挂在門口,免得整天被叫什麽“公主府”,聽着還有點別扭。

她換下男裝,穿了套襖裙,頭發梳成發髻,折騰完這些,葉庭軒那邊還沒有派人來報信兒。

映月等得有些着急:“葉典史怎麽還不來,殿下您餓了吧?要不咱們還是先傳膳?”

問下時辰,約莫是戌時正,唐臻沉吟道:“廚房先開始做比較耗時的菜吧,你不說有魚湯嗎?先炖上。其他小菜等他們來了再說。”

葉宅這邊,程衍已經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才聽見院門口有動靜,是葉庭軒風塵仆仆趕了回來。

“喲,跟人動手了?”程衍看他臉上有擦傷,嶄新的官服下擺也被劃了幾道口子,連着啧了幾聲,“你個敗家孩子,以後可備幾套便服在衙門裏放着吧。”

葉庭軒招呼福生給他拿衣服換,還指明要一件黑色的大袖衫,又囑咐對方幫他把官服補好。

等衣服拿來,他一邊換一邊說:“嗯,今日沒顧上罷了——先前殿下的馬車不是被人偷了嗎?費了番功夫,剛把那小賊抓住,那人身上還有未結案,現在算是能一并發落了。”

“這麽神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為公主出口氣?”程衍翹着二郎腿,慢慢搖着扇子問。

葉庭軒掃他一眼:“這是職責所在。”

程衍不信地撇撇嘴,見他麻利地換好了便服,又鑽進屋裏整整發髻,所有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只剩顴骨上那塊擦傷沒有處理,心中一哂。

“诶,搞得這麽英俊整潔,臉上的傷不弄一下?”

葉庭軒脫下沾滿泥的官靴,換上幹淨靴子,随口道:“已經有些晚了,得趕緊過去,哪能讓殿下久等。”

程衍:“……”

裝,我讓你裝!還不是想留着到公主面前去展示你的男兒氣概?

咱倆從小一塊長大的,你還想蒙我?

臨走的時候,葉庭軒從書桌抽屜裏摸出了個東西,偷偷摸摸塞進袖筒,但還是被眼尖的程衍給看見了。

但他只是抿唇一笑,并沒問出口。

果然,兩人一來,唐臻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葉庭軒臉上的傷。

配着今日黑色外袍,小葉同學皮膚更顯白皙,身形也更為挺拔,簡直可以出道做男模了!

帥哥的戰損狀态更帥了有沒有?!

她第一句就問:“怎麽弄的?

于是葉庭軒便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這點小傷無妨,殿下無須擔心。”

程衍坐在一旁緩緩搖着扇子,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樂開了花——葉子昂啊葉子昂,看不出你動了心,竟有這麽多小心思,用起來還臉不紅心不跳,我真是小看你了!

葉庭軒也不是真的臉不紅心不跳,屋內燭光昏暗,看不出他臉紅,但他自己知道現在耳根已經燙得不行,至于心跳,從方才見到公主那刻起,跳速就沒緩下來過。

今日公主穿的襖裙他之前并不是沒見過,可卻從未覺得如此賞心悅目,現在再看,淺粉色的短襖配上正紅色繡石榴花的馬面裙,顯得她整個人端莊清麗,又不失嬌俏可愛,像是一朵将開未開的水蓮,看得他幾乎挪不動眼。

他腦中一直默念,太失禮了,葉庭軒!

可是心裏卻有什麽蠢蠢欲動,不顧一切地往外鑽。

唐臻哪知道他琢磨什麽,連聲安排他坐下,吩咐映月溫酒傳菜,然後叫兩人稍等,便與映心一起出了廳房。

三人一離開,房裏就只剩下葉庭軒和程衍。

程衍乜斜着眼看他:“子昂——”

“免開尊口。”葉庭軒坐得端正筆直,滿臉寫着嚴肅。

程衍對他的心思猜得也準也不準,葉公子其實沒用什麽小心機,所作所為全憑本能,現在意識到自己其實真被程衍說中了,有些“居心叵測”,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羞赧。

本以為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萬萬沒想到,他自認為幹淨的心裏,突然間竟會生出那麽多不合時宜的绮念。

程衍輕笑一聲,決定放過他。

這小子情窦初開,可能自己還迷糊呢,就讓他慢慢想清楚吧。

片刻後,映月端着酒壺,身後下人們端着菜魚貫而入,很快擺了滿滿一桌,但這些菜照宮裏差遠了,除了一道魚湯,一盤燒雞,其他的都是素菜。

菜看起來像是上齊了,可是主家卻不見了蹤影。葉庭軒往門外張望:“殿下呢?”

“稍等,殿下馬上就來。”映月幫他們斟好了酒,臉上挂着神秘莫測的姨母笑。

果然,片刻後唐臻就進來了,身後映心端着一盤菜,放在了餐桌上。

“抱歉,這菜放冷了就不好了,只能現做。好在做得也快,翻炒幾下就能出鍋。”她笑吟吟地看着程衍和葉庭軒,“簡單的家常小炒,香椿芽炒雞蛋,不知道兩位公子吃過沒?”

在現世,唐臻會做的菜可不少,但穿過來這裏,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不然一定會被人懷疑。

好在這道菜比較好做,她随口編個理由就能糊弄過去。巧了今天在集市上看見有賣香椿芽的,巧了她今天跟葉庭軒吵了架,請他吃飯賠罪,便不如親手下廚,聊表寸心。

誰知程衍和葉庭軒的神情都跟見了鬼似的,一會兒看看那盤菜,一會兒看看公主,動作和表情出奇同步。

公主殿下親自下廚給我們做菜?!

這踏馬的跟皇帝親手給我們擦嘴有什麽區別?!

許是早就預料到這倆人要反應過激,映月和映心在旁邊看着直樂。

唐臻也琢磨出來,這個舉動可能有點過于“親民”了,會讓二人惶恐,但怎麽辦,不做都做了,又不能撤回。

“你倆別這麽沒見過世面行嗎?”她笑着嗔怪,“一路同行過來,我什麽脾氣你們不清楚,現在也沒別人,就都別拘這兒了,這是在我府中,不會傳出去的。”

程衍看了看葉庭軒,帶頭舉起酒杯,倆人一同起身向公主敬酒。

“草民實在惶恐,謝公主殿下美意,草民先幹為敬!”

葉庭軒随着程衍一起,什麽話也沒能說出來,幹脆利落地喝幹了杯中酒。

“行了行了,坐下吃飯吧,快餓死我了。”唐臻用公筷夾了條雞腿給程衍,“程師爺,今日的雞腿都是你的。”

程衍:“……”

萬字血書叩請公主忘掉那件事!

唐臻把香椿炒雞蛋往葉庭軒面前推了推:“庭軒,嘗嘗我的手藝。今日我脾氣急躁了些,不該出口傷人,上午說的那些話,我全都收回,行嗎?”

“殿下千萬別這麽說!”葉庭軒急切道,“也是我說話過分了些,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你也是關心我。那這件事咱們就算揭過了,快動筷子吧,忙了一天也該吃點好的——你看程師爺吃得多香啊。”

正盡可能一邊維持形象、一邊啃雞腿的程衍:“……”

老子今天就多餘來!

葉庭軒垂眸看那盤菜,雞蛋與香椿芽混合的香氣已經鑽進了他的鼻子裏,不用嘗都知道一定好吃,他舉起筷子,突然不忍下口:“這是……特意做給我的嗎?”

“嗯。”唐臻托着腮看他,笑得眉眼彎彎,“香椿正當季,香得很。”

葉庭軒還在猶豫,旁邊伸來一雙筷子,當着他的面夾起一塊香椿雞蛋。他立刻勃然大怒,誰這麽不長眼,簡直生生往他眼裏敲釘子!

“嘩”地一聲,程衍筷子上夾到的菜被人撸了下去,肇事者動作極其粗魯,但可能不是故意的。

于是他繼續去夾同一塊,畢竟都被自己夾過了,掉在盤子裏也不好。

然而接着又是“啪”一響,他的筷子被人打了一下,夾中的菜再度掉回盤子裏。

這他媽的就是故意的!

程衍惱火地看着葉庭軒:“?!”

葉庭軒面不改色,夾起對方之前夾的那塊丢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地咀嚼,咽下去才說:“吃你的雞腿。”

“這上面有我的口水。”程衍冷臉。

葉典史風雨不驚:“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這可把程衍給郁悶壞了,他彎腰抱起在他們腳邊蹭來蹭去的焦瑪,哀聲道:“焦瑪,你說,他這護食的毛病是不是跟你學的?”

焦瑪“嗚嗚”哼唧了幾聲,表示“你瞎說,老子從來不護食”!

反正當晚,香椿芽炒雞蛋程衍是一口沒撈着,全進了葉庭軒肚子裏。

程公子心中怨念,春心動了的人都這麽幼稚嗎?之前還嘲諷我不夠成熟,您現在能有三歲嗎?

唐臻看倆帥哥你來我往逗樂,權當是看下飯節目,覺得他倆不上綜藝真是虧大了,這表現力不要太吸睛好嗎!

诶,還有吃口水什麽的,啊啊啊!會被觀衆嗑CP吧?

映月還不知道自家正主站了邪.教,她看葉庭軒把那盤菜吃得渣都不剩,拱了拱映心的肩膀,小聲說:“你看你看,葉公子心裏肯定美壞了!”

映心一反常态地回了她一句:“殿下也挺開心的。”

“那當然!付出的心血被人如此珍視,誰會不開心呢?”映月羨慕道。

一頓飯賓主盡歡,但吃完飯,葉庭軒與程衍也不便久留,只得起身告辭。

出了廳房的門,葉庭軒在院子裏猶猶豫豫,往前走一步,往後退兩步,似乎有什麽事似的。

唐臻站在廳房門口,疑惑道:“怎麽了?有話就說吧。”

“殿下,将來你想做什麽,我一定全力支持!”葉庭軒誠懇道。

他心裏暗暗想,請不要……對我失望。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唐臻嘆氣,瞅把孩子給吓得!

“方才都說了,是我失言,別往心裏去。”她溫聲道,“你有自己獨立的想法很好,不用什麽都聽我的,遇事我們大家一起商量。”

葉庭軒松了口氣,點頭:“嗯。”

但他還在猶豫,腳下沒挪窩。

程衍催促道:“子昂,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媽?有什麽事就快點說,別耽誤殿下休息。”

“……這個給你。”葉庭軒狠下了決心,才從袖筒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畫軸遞給唐臻,“等我走了再看。”

程衍觑見這畫軸,哈哈大笑:“難怪離家的時候偷偷摸摸的,畫了什麽不敢讓我看?怕我笑你是嗎?”

葉庭軒轉身就捂住了他的嘴,幾乎是抱着他的腦袋拖着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沖公主傻樂,帶着微醺的醉意道:“我走啦!殿下早些休息!”

程衍被拖得形象全無:“嗚嗚嗚!”

焦瑪扭着屁股追出來,錦上添花般地“汪汪”沖他們叫着。

映月好奇地湊過來:“殿下,這是什麽啊?”

唐臻握着這畫軸,心裏還有點小興奮——葉典史這麽端方的青年,不至于畫什麽春、哦不,秘戲圖給我吧?

映心把映月拉去一邊:“人家葉公子畫給殿下的,你湊什麽熱鬧?”

映月癟着嘴,很不服氣地站遠了些,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像一只好奇心爆棚的鵝。

唐臻拆開系繩,緩緩将畫軸打開,看到畫的內容,頓時十分驚訝。

這幅畫不大,也就一尺見方,畫的是那日在百相寺,她用手指框出來的夕陽與佛寺檐角的畫面。

葉典史記性相當好,畫得可以說是分毫不差。

他的畫技也不似他謙虛得那般差,整幅畫面栩栩如生,落日餘晖映着莊嚴而蒼涼的佛寺,禪意動人,悲意也動人。

整幅畫面上最引人注目是那大片的金紅色陽光,幾乎占據了半邊畫紙,濃俨醉人,仿佛帶着一抹飽含希冀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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