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蛭子井（一）
臨近天黑, 黃昏落日下, 荒拉着竹姬的手走到一口井旁。
井口不大, 只能容得下兩個桶。但這口井似乎是廢棄掉的, 井壁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就算是雪風也沒有因此而阻止青苔的繁衍和生長。即便扔一塊小石頭進去也聽不到叮咚的聲音, 等不到的回聲也證明着這井是深不見底。
荒帶着竹姬在一旁靜靜地坐着，也不出聲。
許久後, 竹姬耐不住寂寞, 便搖了搖荒的衣袖，問：“兄長這是要做什麽？”
荒按住她的腦袋，說：“今晚會滿月，我們就從蛭子井跳下去。”
“蛭子井？這口井叫蛭子井嗎？神社那邊也有一個。”竹姬努力地回憶當時被推下井的那一幕，也是滿月。
滿月的時候, 是神仙飛升的好時機。因為那時天神們會在天與地之間架起一條銀河, 好讓修煉而成仙人們通往天上。畢竟那只是個傳說, 或者這口井就如理想源一般，與某個地方連接着, 在特定條件之下就能進出了。
某個地方啊……
是某個地方什麽的……
是極樂淨土, 還是……竹姬分不清了。
荒回答道：“就是神社的那口井，但這邊沒有建起玉依神社, 所以很難找到具體位置。”
“為什麽要滿月？”竹姬問。
“只有等到滿月，下面湧出的泉水才不會是滾燙的，并且能通往惠比壽的神社。”荒再一次回答。
“惠比壽爺爺的神社到處都有，為什麽一定要從這裏跳下去？”竹姬刨根問底。
荒：“……”
竹姬不死心, 搖着荒的手臂撒嬌道：“告訴我，告訴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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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說：“我預知到夏目仁在一座島嶼上，具體在位置不清楚，但只能去試試。”
竹姬點了點頭，轉而又問：“坐船不行嗎？”
荒并沒有因此而表現出不耐煩，而是淡淡道：“太慢了。”
“那你鑽進我袖子裏，我送你過去。”竹姬掀開了自己的袖子，她的袖子能通往別的空間，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以荒的身材，肯定是不可能進得去的。
荒：“……”
竹姬哈哈地開懷大笑了幾聲，手臂挂在荒的脖子上，又親了親他的臉頰：“開玩笑啦開玩笑。”
“傻瓜。”荒無奈地揉亂竹姬的頭發。那頭如瀑布一般的長發，還是如往常那般柔順，帶着淡淡的梨花香。
梨花是從前那條村子裏最好看的花，竹姬總喜歡把掉落的梨花裝在竹殼上，然後帶回竹林藏在自己的竹葉之下。她現在已沒有這種習慣了，但梨花的香味還保留在最裏的靈魂裏。
竹姬鼓着臉：“傻瓜傻瓜～你才傻呢，我一點也不傻，就欺負我比你小。”
“傻。”
“不傻不傻！！”
月亮升起，烏雲散開，變圓了，像一塊大大的雞蛋餅。
“不吵了，滿月了，抱緊我些。”荒把竹姬豎着抱，一躍而起，跳下了那口蛭子井中。
井口僅能容下兩個成年男子，竹姬身材比較小，可以忽略不計。他們直線下垂，荒捂緊竹姬的頭，最終一起掉落在井水之中。
原來井下是有水的！
那為什麽扔石頭下去的時候聽不到水聲呢？荒不是不會游泳嗎？
他們在水中，水底很黑，水是冰冷的，他們只能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荒抱得竹姬很緊，生怕一不小心就和她分開。但荒不擅長待在水裏，他下水時必須得屏住呼吸，不過不呼吸的這段時間就已足夠游過去了，因為他早就把時間計算好，游個泳綽綽有餘。
在那短短的一剎那，竹姬睜開了眼睛，與荒對視着，她還自信滿滿地和荒說話：“我是玉依公主呢，所以哥哥不用太擔心。”
說完，她便揚起脖子對準荒的嘴唇，把自己吸收水分時的氧氣傳輸給他。
在水裏能說話的……
除了水生妖怪之外，就只有在海原生活的公主。如果是玉依公主的話，傳說中的她一點也不可靠呢。即便如此，荒還是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把自己的精神力都交給了竹姬。
在短短的時間中，他們經歷了如夢幻一般的體驗，如癡如醉。
直到順着水流漂浮到一處開闊的地方才出現了亮光。亮光之下有一道漁網，撲頭蓋臉地撒了進來，把竹姬和荒一同捆綁住，拉上了岸邊。
荒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他被陽光照耀着，濕漉漉的衣衫印得發光，垂額頭前的碎發襯托着他白皙的臉，擡頭間凸顯了如雕刻一般優美的輪廓。
竹姬看得入迷，竟不知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
“撈起來了兩個人。”
“是兩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男人。”
“男人和女人，都有。”
那些機械的聲音驚醒了竹姬，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經來到了另外一處地方。
明明剛剛還是滿月的夜晚，怎麽現在就是陽光明媚的早上了呢？看植被的顏色和那些人的穿着，她才知道這是夏天。
“請問，這裏是哪裏嗎？”竹姬開口簡單地問了一句。至于荒，他還沒能完全緩過來，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圍觀的那些漁夫們沒有回答，也沒有解開漁網的意思。一個個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來站出來一個人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說：“主公所有，不能動。”
于是後面的男人都在應和着：“主公的所有物，都不能動。”
“島上都為主公所有，包括大打撈物。”從後往前的，都戴上了惠比壽紅面具，他們的聲音沒有感情，沒有語調，不停地在重複着一句話，就好像被操縱的傀儡。
“這邊的人都好奇怪……”竹姬抓着荒的手，但荒坐在地上不動，還是沒緩過來。
這時，從人群中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然後那些漁夫們停止了說話，都讓出了一條路。
從那條路出來的，是一個穿着正式和服的男人。他與那些漁夫一樣，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你們是島外來的麽？”男人明知故問。
竹姬老實回答：“是，我和哥哥都是。”
男人讓漁夫把漁網解開，放了竹姬和荒出來，他又說：“難得貴客，請随在下過來坐吧。”
竹姬拉着一到島上就變得神情恍散的荒，跟着這個奇怪的男人一步步地前進着。
他帶着竹姬來到一座神社，經過十二道鳥居，進入神殿之後，見裏面有一只惠比壽的神像，竹姬才确定他們是到達了目的地了。
那夏目仁呢？夏目仁在什麽地方？
“貴客請坐。”男人指着神殿中空餘的坐墊，“本島很少有旅者過來，你們算是這一代領主的第一批客人，主公見了定會很高興。”
竹姬拉扯着荒，跪坐在坐墊上，并用手掌拍打荒的臉。
荒依舊在沉默不語，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下藏之助，是這座島上的奉公，不知兩位的大名是……”奉公從字面意思看就是專門侍奉主公的人。
“玉依和天罰。”竹姬沒說出他們的真名，而是說他們的名號。
“是兩位神明的名字，失禮了。”藏之助向着竹姬磕了一個頭，緊接着又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他好像很不相信的樣子。
竹姬并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她提出個疑惑：“我們也要成為什麽所有物嗎？剛剛上岸的時候他們是這麽說的。”
藏之助面不改色，道：“是，凡是島上的一切。包括男人，女人，任何一塊土地，任何一棵農作物，海上打撈上來的物品，均屬于主公。”
聽到這裏，竹姬往荒那邊挪了挪，接着提問：“假如所有東西都是主公的，那島上的民衆該吃什麽？”
“事實上，把東西上繳後，他們每日都能平均分配到适量的糧食，定期分配衣物和工具。”藏之助解釋道。
“平均分？聽起來好像還不錯。”竹姬陷入了思考，“可那時候人人平等，不就劃分不了等級了嗎？比如王室，貴族，武士，平民，奴隸，如果平分了，他們是否有自己的界限？”
藏之助答：“島上只有二百五十人，工匠五十人，農民六十五，漁民二十五，剩餘的是主公身邊老弱婦孺，一小部分的是主公身邊女人和奉公。”
竹姬嘴唇顫抖着：“那……那些女人也全部是主公的？”
藏之助僵硬地毫無聲調地敘述道：“是，女人讓主公享用完後，才可分配下賜到其他需要求偶男人那兒。”
這麽聽來就太可怕了。這裏包括神殿外的巫女都只是什麽主公的所有嗎？那麽，她是否也會被送進主公的寝室，任那個人玩弄？
不對，在術法上，妖怪怎麽都比人類略勝一籌，除非那個主公會像夏目仁那樣擁有奇怪的靈視和咒術。
“哥哥……”竹姬直接縮到了荒的背後去。
荒還是沒任何反應，仿佛如靈魂出竅一般。
“無需緊張，你們是貴客，主公會善待你們的。”藏之助給了一顆定心丸。
“如此一來，我們來這兒是變得不必要了。”竹姬有些害怕，打算走了，扯着荒起身。
藏之助阻撓道：“請稍後随小的去神殿見主公，聽他的安排就是。”
話音剛落，神殿外的巫女用無語調的聲音齊聲說：
“恭請主公。”
“恭請主公。”
“恭請主公。”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的這個篇章，參考了《巷說百物語》的設定，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喲～
最近更新有點慢了呢，主要是作業忒多，而且……還雙開……
每天都在作死啊作死_(:зゝ∠)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