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座敷童子(六)
三月櫻花盛開, 京都城河岸成了花的海洋。
掌燈時分, 秋好到那河岸, 在櫻花枝丫上挂起了一盞昏暗的燈。她跪在櫻花樹前, 雙手十合,嘴裏喃喃着一段經文。
秋好入宮失敗了, 面試到了最後一輪,宮裏有侍女認出了她的臉, 她不得不收好東西帶上座敷趕緊溜走, 以免引起那男人的注意。
男人,那個令她夢萦牽挂的男人,他是個負心漢。
秋好擡頭盯着昏暗的燈,一行清淚刮過臉頰,滴落在了零落的櫻花花瓣上。按理來說, 這個時候的孤魂野鬼也應當出現了吧, 如果她的骨肉還存在這個世界, 那該有多好啊。
“母親在挂燈,是在紀念誰嗎?”現在座敷就是她的孩子。雖然座敷是從別處來的妖怪, 可她自然視為己出, 從沒虧待過這孩子。
秋好抹幹眼淚,拉過座敷的手按在了自己腹部:“母親這裏也曾有一個孩子, 他還那麽小,就去了三途川了。”
轉世之後的秋好,依舊是位失去了孩子的怨婦。那位玉依公主将她從城門樓帶走,結果換來的是來世無差別的狀況。
她恨大家見死不救, 恨神明并沒給她帶來福祉。
可是,誰說神明就是萬能的呢?人類的求助若是都有用,那麽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劇的事情發生,世上也不存在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座敷縮開了手,一臉疑惑,指着自己臉說:“多小?有我那麽大嗎?”
秋好的神情愈發地落寞了:“他很小,小到他還沒出生,還沒能好好見見這個世界。”
“母親……”座敷低聲喚了秋好一聲。在她眼中,母親就是母親,她知道村民們只是在利用座敷這種妖怪給自己帶來福運,逼着自己驅趕困擾人類的鬼火,這種事情她也由原來的厭惡化為了心甘情願。
一切都因為既溫柔又可憐的母親,座敷才一直沒離去。
秋好對座敷綻開了一個笑容,反倒寬慰起來:“母親并沒在傷心,至少你還在呀。命中注定他不能到來,也不要悲傷難過,對嗎?”
座敷重重地點頭:“嗯!我會一直照顧母親的!”
秋好摸了摸座敷的頭:“首先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接下來的很長一段路,你都需要自己走,答應母親好嗎?”
接下來,她不能再照顧這孩子了。明日她就要做一件後悔一生的事,一件不可挽回的事。
淚忍不住滴落,秋好緊緊摟住了座敷,微微仰起頭讓眼淚倒流回去。突然,面龐像是被抽離一般地恐怖,只是座敷眼睛只能看到秋好的後腦勺。
“母親,你今天變得好奇怪啊。”座敷正想轉過頭。
秋好按住了她一會兒,才松手讓座敷把臉轉過來,她搖頭道: “只是想起了傷心事,我沒事的。”
座敷在被蒙在了鼓裏,而後信誓旦旦道:“有我在,您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母親,沒人能傷害到你。”
“好孩子……好孩子……”秋好嘴裏再一次響起了喃喃之音,聲音逐漸變得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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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夜晚,也就是極樂淨土的白日。
位于葦原最東方的淨土,是各位住在人間神明的一片樂土。那裏跟人間一樣,有集市,有房子,也有他們的統領。
只不過他們的統領從不會像人類統治者那樣随意搜刮百姓財物,或者綜自己的震懾力去統治子民們。因為這裏的統領主要的責任是操縱淨土的白天和黑夜,還有懲罰違反了禁忌神明。
神罰的方式有很多,萬一真有個萬一,這位統領也不喜歡折磨他人,他倒是選用能給人痛快的天罰星或者天罰月。
所以大家都稱呼他為“天罰”,只有一個女孩特別愛叫他為“兄長”,“哥哥”,偶爾也會尊敬地喊他一聲“荒大人”。
淨土裏的大家都不喜歡她,如果不是看在荒的面子上,那麽認識她的神明們早就将她驅趕出去了。
現在,竹姬還睡在荒的床褥上,身上蓋的是荒的被子。
“唔……好軟……”竹姬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從被褥上趴了起來,一時忘記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來的了。
她哭着哭着就累了,然後睡着,睡着之後的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總之,憑着這周圍熟悉的味道,讓她瞬間明白這裏是荒的地盤。
“公主,您的早點。”竈神捧着早點推門而進,滿臉都是不悅之色。
他所讨厭的丫頭又被荒大人帶回來了,占用荒大人的房間不止,而且還要他做飯服侍。平時他已經很忙了,空時間出來做飯實在不容易。
“那個……兄長呢?”竹姬戰戰兢兢地問。她感到了竈神的不友好,同時透着那麽一點殺意。
“荒大人讓您好好休息,他處理完一些事情便回。”盡管再怎麽不滿,竈神還是要尊敬地對待竹姬。
端來的早點裏有她最愛吃的和果子,竈神別出心裁,将和果子做成各種各樣的形象,讓人食欲大振。
竹姬趕緊掀被子起床,到外頭将整個人洗漱幹淨,然後回來囫囵吞棗地将一個個和果子塞到嘴裏啃。
軟軟的感覺從牙尖融化,這和果子的糖份好像還挺多的。
“和果子的糖好像放多了點。”竹姬建議道。
“在下拿去倒了。”竈神一手捧起了碟子卻被竹姬按住。
“不用,做了一早上肯定很辛苦吧,唔……好吃。”她搖了搖頭,再将剩餘的果子塞到自己嘴裏,大口大口地嚼着。
“公主變得善解人意倒是不習慣。”對于竹姬的行為,竈神一時适應不過來。
這位纨绔子弟,什麽時候變得關心他人的感受了?竈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聽所聞。在竹姬吃東西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觀察,從外表上來說,确實看不出來她變了。
“你要是喜歡被虐,我也可以轉換角色呀。”竹姬頗有興趣。
竈神吓得連忙俯身磕頭:“不不不,不了,在下也是一把年紀,受不起折騰。”
還是這副慫樣,直教人好笑。
竹姬吃飽喝足,閑着無聊,托着腮就跟竈神聊起天罰大人來:“他還是帶我回來了,一定是想起來了吧……”
“還是那句話,荒大人說讓在下先行照顧着公主,他今日應該不回來,不用再等。”竈神與剛才說的完全不一樣。
“謝謝你,勞煩了。”竹姬向竈神鞠躬。
她的行為讓竈神再度刷新對她的認識。難道世上真存在着可以随意轉換性格的人嘛?奇了怪了。
竈神摸不着頭腦,回到廚房裏繼續幹活去。
竹姬閑着無聊,也跟着他一起走,說要借個廚房做雞蛋餅什麽的,哥哥愛吃什麽的。
而後,被竈神趕出去了。
他不會給任何人碰他的廚房,當然荒除外。
可是,天罰大人家的女人怎麽可以随便認輸呢!竹姬又偷偷溜了進去,憑着身材的優勢鑽進了竈臺之下,偷偷看竈神做各種菜式的樣子。
材料多得應不暇接,看竈神在快速在點火燒水炖菜,炖豆腐的場景,重複的步驟和重複的動作,竹姬無聊到又睡了過去。
荒到夜晚回來。
極樂淨土的夜晚,也就是人間的白天。他習慣性在人間晚上的時候行事,白天才回家休息。
一回到家,卻發現竹姬不見了蹤影。他并不是很着急,因為竹姬的氣息還在附近停留,所以就是不知道她躲在了什麽地方而已。
他去詢問竈神,竈神說也沒見到,後來卻在竈臺之下發現了被煙熏得滿臉黑的竹姬,她還在那兒睡了覺。
“該醒過來了。”荒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從不知這家夥那麽好睡眠,哭着哭着會睡過去,躺在床上也會睡過去,甚至躲着玩捉迷藏也會睡,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竹姬聽到了荒的聲音,便睜開了眼睛,來了精神,她目視前方,只能看到荒的一雙大長腿。她急着出去,不巧碰到了頭。
“嘤——!撞到頭了的說……”竹姬哭唧唧地摸着自己的頭不肯自己出來。
最後,還是荒将竹姬從裏面抱出來,無奈至極。
竈神看了咬牙切齒,握着菜刀的手都在抖動。可惡!可惡!明明荒大人都已經不記得她了,這女人還纏着他做什麽!總之,竈神第一個反對這門親事,他對竹姬的态度幾百年都沒變過。
那邊的竈神在氣急敗壞,另一邊的竹姬居然受到了荒的邀請。
“……啊!看不見!”竹姬正要回房間繼續睡覺,荒卻從後面捂住了她的眼睛,轉而讓她轉向廊檐的方向。
他輕輕松開了手掌,映入竹姬眼底的是一片星辰。
“願意和我一起看星辰麽?”他說的很輕,語中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竹姬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雖然這種感覺很棒,可她還是很想睡覺。誰料她居然拒絕道:“嗯……我可能,不是很有空哦。”
“哼,做飯之事全然交給竈神,你跟我走。”荒不管竹姬有沒有拒絕,握着她的手就準備離開宅子。
竹姬拼命搖頭,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将荒拉了回來:“可以躺着嗎?今天跟着竈神學做菜,有點酸。”
清澈的眼神無解其中之意,荒突然摟住她,一同坐在廊檐上。
竹姬舒舒服服地躺在荒的懷中,又回憶起了從前的從前。太多的往事了,她不是每一件都能記清楚,只要荒還在,往事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滿天的星辰,夢幻绮麗。
數着星星的竹姬又困了,她不數了,幹脆埋在荒的頸窩之中蹭了蹭。
“數到了多少顆?”荒叫醒了她。
“……被你打斷了……”竹姬繼續埋頭睡。
荒捏了捏竹姬的臉:“多睡并無益處,你昨天睡了大半天了。”
“可是,我又覺得困了。之前在竹林裏睡好久好久,現在還是想睡,因為在荒大人的懷中會讓人很舒服。”竹姬的臉扁成了糯米包,“你要記得叫醒我哦,我就睡一小會兒,好不好?”
“要多久?”荒問。
“直到哥哥肯親我為止呀,你以前都是這樣叫醒我的。”竹姬心裏美滋滋,臉故意再湊近一些,好讓荒親到。
荒不願意:“對小孩子沒什麽興趣,等你長大再說。”親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就是在犯罪,荒不能這麽做。
竹姬慌了:“不是不是!我真的是長大的了!外表不能說明一切啊!”
每個人都說她還沒長大,都說了外表不是判斷一切的标準,按照現在的年齡和經歷,她的的确确能稱得上為一個女人。
“于是現在就精神了,還想睡麽?”荒不想跟她繼續辯論。
“我今晚想跟你睡一起好嗎,因你的被子好好聞。”
“說話注意點,這個要求已經過分了。”
“哦。”
作者有話要說: 糖糖糖,糖來啦。
發晚了一點,但也有準時更新_(:зゝ∠)_
決戰平安京的荒總真是蘇了我一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