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帝都有兩所頗為有名的精神醫院。
一個是希維精神病院，另一個則是希維精神力療養院。
這兩個醫院在性質上擁有非常大的區別，卻時常被人們拿來相提并論。
同在帝都人口最多、最為繁華的希維市是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希維精神力療養院接濟的都是一些“病入膏肓”的病人。
精神力被完全污染，經年累月地承受着痛苦生活下去，逐漸被折磨得失去了人樣，與真正的精神病病人也相差無幾。
易采蘭在希維精神力療養院工作了三十年。從頂尖的心理學院校畢業後滿懷希望地來到這裏，期冀一點一點被時間磨滅，直至終于放棄幻想。
在他們的這個時代——史書中暢想過的，寄予無數夢想的星際大航海時代，科學家們仍舊沒有找到治愈精神力的辦法。
何其悲哀。
易采蘭走過明淨的長廊，聽見長廊一側的房間內傳來隐隐約約的悶哼。她轉過頭，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望進去。
她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男人蜷縮在床上，捂着頭，身體像是蛆蟲一樣不斷扭動翻轉，嘴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嚎。旁邊的醫護機器人想要為他注射鎮定劑，只能先用鋼鐵手臂将他制服。
那是前軍隊元帥。
他為軍隊效勞了五十年，即将退出前線的時候，自己所乘坐的飛船潛入了蟲子，蟲族污染在飛船內爆發。
他在睡眠中被蟲子緊緊抱住蠶食，胸口被蟲子的螫針刺入。在皮膚破裂的時候他就驚醒過來，殺死了那只蟲子，撿回了一條命，精神海卻被徹底地污染了。
沒有多少人知道以往那身姿挺拔如蒼松的常勝将軍在從新聞戰報中消失之後來到了這座療養院裏，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變成了這副模樣。
易采蘭繼續往前走。
這座療養院是屬于皇家的資産，能夠被送進這裏來的傷者大多非富即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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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軍的皇家子弟、偷偷跑去異星游玩卻遭遇蟲族的富貴纨绔、軍銜高得可怕的退役軍人……她走至長廊盡頭，忍不住輕輕嘆息。
易采蘭打開自己的光腦，登錄綠江。
和那個“葉子休息站”的聊天記錄映入眼簾，她已經按照着對方的要求準備好了對方所需要的材料，也準備好了購買清心養竅果的金錢——她開出的價是十萬星際幣一枚果子。
對方要了她的地址，告訴她在今天下午會來到帝都見她。易采蘭推開長廊盡頭的門，走進電梯間。
她等得有些心焦。
電梯行至療養院一樓。
她早就已經叮囑警衛機器人葉子休息站的人将會來到這裏，卻至今沒有得到什麽消息。易采蘭走到療養院主樓門口，往外看了看。
昨日主星下了一整日大雪，今日陽光明媚，金燦燦的日光映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
易采蘭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眉頭因擔憂而微微皺起，轉頭問前臺姑娘：“今天有接到過未錄入的通訊嗎？”
“沒有，院長女士，今天總計接到三通通訊，分別來自0381號房、0129號房、0194號房的親屬。其中0194號房史密斯先生的妻子下午準備前來接史密斯先生出院。”
0194號房的那一位傷者入院很久了，已經年近八十，年輕時在戰場上受過太多傷，身體并不是很好。
親屬想要在他這最後幾年把他接回去，易采蘭是知道這件事的。
她颔首表示收到，忍不住又問道：“沒有收到葉子休息站的來訊嗎？”
“……葉子休息站？”
前臺的姑娘愣了一下，驚喜道：“是那個最近網上很火的葉子休息站嗎？院長，他們的人是要來我們這裏嗎？”
“我想從他們那邊買一些能夠治療精神力的産品。”易采蘭說着，又打開光腦看了一眼：“他們說下午會來。”
十萬星際幣一顆藥已經是十分昂貴的價格了，但這是市面上頭一種能夠針對精神力起效的産品，帝國中絕不會缺少願意為它支付更多錢的人。
她和葉子休息站只在口頭上承諾了交易，并沒有拟定任何合同。如果他們那邊因為有人開出了更高的價格而選擇了那一個買家……
易采蘭猶豫了一下，正想要在聊天界面上輸入什麽，界面上忽然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氣泡。
【葉子休息站：我到你們門口這條街啦】
易采蘭一怔。
下一秒，平時溫文爾雅的中年女人臉上猛地綻開驚喜的笑，疾步往樓外走去。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轉過頭看向前臺姑娘：“一樓儲存室裏放了有一個白色箱子，你讓機器人幫忙拉到門口來。”
“好的院長，”易采蘭看起來很急切的模樣，前臺連忙站了起來，遲疑了一下又忍不住問：“……是葉子休息站的人來了嗎？”
易采蘭颔首，前臺姑娘扭捏一下，巴巴地說：“院長，你一會兒能不能幫我要個簽名啊？”
她怔了怔，無奈又好笑地應下來。
這座療養院位于希維市偏郊區的地方，一出去就能看見大片湖泊與柳樹。
易采蘭出去的時候，柳樹下正停着一輛車。
那輛四輪車看起來頗為普通，與易采蘭想象中葉子休息站的登場方式頗為不同。她有幾分遲疑地走上前，看見窗口裏坐着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
……
易采蘭出現的時候，葉聞笙正坐在車裏，查看綠江私信。
她現在手中有五十五顆清心養竅果，準備賣給易采蘭二十顆。找這位院長交易主要還是為了材料——不然做淨水器和定海神針的材料她都不知道要去哪裏找。
剩下的清心養竅果，除了偶爾零散賣了換錢之外，葉聞笙想要賣給那些可能會為她帶來功德點的人。
——她可真的太需要健康了。
她現在的功德商店中有三點功德點，但是除了最開始獲得的那一點功德點有提示之外，其它的功德點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商店裏的。
這個游戲的幕後者大概并不想讓她猜出來“擁有大功德的人”具體是指什麽樣的人，所以葉聞笙只能想辦法去找那些通俗意義上的好人。
翻了翻私信沒什麽頭緒，她正想去搜索引擎上搜一艘有什麽精神力被污染了的名人，車外就響起了腳步聲。
她擡起頭，看見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打扮端莊優雅的女人站在窗口外。
“您是綠江上與我聯系的葉子休息站官博嗎？”
……
交易進行得非常順利。
易采蘭帶着一籃清心養竅果回到療養院中時，收到信息的幾位副院長才剛剛從各自的家中趕來。她将事情解釋給他們一聽，頓時就有一位年老一些的副院長瞪起眼睛來。
“二十枚那什麽清心養竅果，就要花上四百萬星際幣？采蘭，你要是遇上騙子了怎麽辦！這些玩意兒看起來就跟路邊攤裏頭的水果一樣。”
這位副院長在院中待了有五十多年，資歷頗厚，平時将易采蘭當作小輩看待，并無多少尊重之意。
易采蘭剛踏進門就被攔下，只好解釋道：“葉子休息站是軍隊的合作商，我們是皇家療養院。他們不可能欺騙我們。”
“你們女人做事就是沖動感性，不要以為我們有個‘皇家’的稱號就全星際都無人可敵了，這世界上敢欺騙皇室、與皇室作對的宵小之輩也多了去了。”
易采蘭剛聽到他說第一句話就皺起眉來。
門口處傳來機器人安保的歡迎聲，她不欲與他們多談，将要到的簽名交給前臺姑娘，轉過頭，看見史密斯先生的妻子走了進來。
“易院長，”那位向來和藹的老女士臉色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憔悴，勉強對她笑了笑：“我來為史密斯辦理出院的手續。”
這種事情向來都是由病人的主治醫師來處理，但醫院裏剛進了一批能夠淨化精神力污染的“藥品”，易采蘭本就要告訴每一位病人家屬。
她正要開口，下一秒聽見剛才那位副院長開口說：“這不剛好，采蘭，你可以讓那位史密斯先生嘗試嘗試你新買的這些‘水果’。”
其他副院長見狀也紛紛開口。
“漢斯說得對，正好也能讓我們看一看這玩意兒的效果。”
還有一位熱心地為一臉茫然的史密斯夫人解釋：“易院長新進了一批藥物，據說能夠徹底清除精神力污染呢。”
史密斯夫人年事已高，平時并不常使用光腦，也不知道網上熱度遲遲不降的軍方新置頂事件。聽到副院長這麽說，她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易采蘭。
看到易采蘭沒有反駁，她蒼老的眼睛猛地迸發出一種驚人的光彩，忍不住抓住易采蘭的手。
“易院長，是什麽藥？”史密斯夫人急急地說：“多少錢我都願意買，只要能夠治好史密斯。”
易采蘭蹙着眉頭，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史密斯夫人是很可憐沒錯，但療養院中還有無數個與她同樣可憐的人。
葉子休息站并沒有答應與她建立長久的交易關系，只是與她說，如果他們還需要更多材料的話，就會帶着清心養竅果來找她。
療養院現在只有二十枚清心養竅果，用一顆少一顆，按照她作為一位院長本來的想法，應該公平公正地拟定一個名單，将清心養竅果首先給予最為需要的人。
直接将一顆清心養竅果給予史密斯夫人，無疑是在破壞公平。但現在這種情況，她好像也無法拒絕了。
其他幾位副院長平時與她的關系還可以，相信她，說這些話是在為她解圍，卻又令她感到騎虎難下。她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了史密斯的病房，就連其他護士醫生都忍不住跟随而來，想要見證奇跡的發生。
史密斯夫人跪坐在病床旁邊，握住史密斯的手，眼中飽含期待。
病床上的男人倚着床坐着，顏色憔悴，形容枯犒。他的手臂與臉都有許多抓痕，那是他自己伸手抓出的傷口。
手被史密斯夫人抓住，他也沒有什麽反應，怔怔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空氣，眉毛因常年忍受痛苦而皺得很緊很緊。
易采蘭戴着手套，将一枚清心養竅果遞到他的嘴邊。
史密斯下意識張開嘴。
金色的果實消失在他的口中，房間外的醫護都忍不住探頭往裏看。
而在片刻之後，幾乎是所有人都看見史密斯的眼神出現了明顯的停滞。
那一直凝視着空氣的眼睛很緩慢地眨了眨，終于稍稍轉開了視線。被史密斯握住的手掙開，恍惚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史密斯夫人焦心地看着，忍不住問易采蘭：“這是怎麽了？”
易采蘭還沒有開口，聽到了她的聲音的史密斯就忽然轉過頭來。
“……安蒂妮？”
病房內外一片嘩然。
這個病房中的史密斯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每次發出聲音，都是一些無意識的痛苦悶哼。
為了躲避、麻木痛苦，他仿佛把自己的精神靈魂都按了休眠，如行屍走肉般生活着。
如今他這麽清楚地喊出了史密斯夫人的名字。
史密斯夫人睜大碧色的眼睛，緊緊扒住床單，一時忍不住喜極而泣，起身與史密斯相擁。
在一旁看着的易采蘭不禁松了口氣。
“這種果子實在是星際時代的奇跡。”
她感嘆了一聲，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助理，眼中閃爍着光：“去聯系帝國新聞局的人，這種奇跡一定要在新聞上登報，好讓全帝國擁有精神力污染的人都看到希望。”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昨天的補更_(：з」∠)_在碼了！感謝在2022-08-11 23：08：23~2022-08-13 20：59：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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