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花說的話，雖然西斐爾的臉色好像沒有多大的變化，但葉聞笙總覺得他好像十分虛弱。

“小西你別急着催化農田，”葉聞笙臉上露出擔憂之色，怕傷害到西斐爾的自尊心，盡量委婉地對他說：“你的身體還沒好全，我怕你撐不住。”

西斐爾垂下眼睫，說：“這只是一些小事。”

葉聞笙絞盡腦汁地想着該怎麽措辭：“不，這不是小事，它會掏空你的身體……”

話一出她自己都停頓了一下，臉上有些尴尬地開始燒。好在來自異世界的西斐爾并不理解這些話的意思，見她執意阻止，于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雙金色的眼睛還注視着她，眸光自然中帶着淡淡的疑惑。葉聞笙清了清嗓子，舉了舉手中的清水。

“這是最後一瓶了，”她說，“喝完這一瓶，你應該就可以徹底得到淨化了。”

西斐爾接過那瓶清水。

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猶豫遲疑着。他擰開清水的瓶蓋，将水喝下，感受着灼燒感占據了身體。

好像被架在十架上焚烤，渾身的罪孽與污穢都得以燃盡。

她又拿出了那顆珠子。

記錄着艾卡西亞影像的珠子。

西斐爾像是下定了決心，輕聲說：“最後一顆留影珠，可以讓我自己看嗎？”

葉聞笙擡起頭，有些訝然。

故事的最後篇章就在眼前，像是看小說快看到結局的時候作者突然棄坑，那感覺絕不好受。但她只是短暫地驚訝了片刻，旋即點了點頭。

從現在她所了解到的一切來看，艾卡西亞這個大陸，恐怕并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那對西斐爾而言一定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或許不願在別人的面前失态。

瑩潤的潔白珠子被西斐爾握在手心，他走回別墅裏，進入自己的房間。

将門關緊，再把窗簾拉得嚴絲合縫。

房間裏徹底暗了下來，他在椅子上坐下，靜靜地看着留影珠上浮現出一幕幕畫面。

“……

‘艾卡西亞已經失去了希望，艾卡西亞生命卻不能就此絕跡。’

‘請您……請您離開這裏，建築新的家園。’

光明大祭司并沒有離去。

比起在這片被侵蝕的大陸上茍且偷生，他更願意痛痛快快地在戰場上死去。

浮光城的城牆破了，一座、兩座、三座。從前神聖聖潔的大殿成為了最後的避難所，栖息在神殿中的大祭司成為了它的守護者。

覺醒了理智的魔獸認得他的臉，對他恨之入骨。”

潔白的殿堂穹頂高聳入雲，鐘塔裏站着絕望的人們。

烏壓壓的一片黑氣遮蓋了精靈的影子，被庇護的子民們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被帶到了魔物的巢穴裏。

“‘就是這個邪惡的精靈，他殺死了我們的無數同胞。折磨他，讓他受盡我們的苦難。’”

旁白的聲音無波無瀾，西斐爾的眸光同樣平靜。

他看見自己的身體被魔物撕咬，光明聖火從他的身上燃起，将試圖爬到他身上的魔物焚燒。

但他的體力終究有耗盡的那一刻，當光明聖火消失的瞬間，令人頭皮發麻的啃咬聲響起。

魔物并不願意讓他輕而易舉地死去，它們想要對他施以懲戒，鞭打、撕咬、尖利的銳爪劃過他的臉，留下深深的疤痕。

那些痕跡最後都成為了堕文。

金色的血液流淌不止，猙獰的血肉翻出。

西斐爾并不意外，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

如果她看到了這樣的景象，今夜或許無法安穩入眠。

清水帶來的痛苦一波甚過一波，他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目光卻始終緊緊注視着留影珠所展現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畫面終于變化。

“光明大祭司擁有最為純粹的光明血脈，因此被揀選，得以進入人人所向往的非凡之界。

身體的污染易淨，只是他的心智同樣已被黑暗侵襲，試圖攻擊周圍的一切，猶如瘋犬，只得被囚于籠中。

直至無發仙人說：‘你們可以将他放置于我所創造的世界裏來’。”

留影珠上的影像波動起來。

像是舊電視機花了屏幕，又像是水波陣陣漫開，影像逐漸變成了一個人。他穿着長長的白袍，留着長長的胡子，看上去像一個老翁。

他的身體并不像是光屏上的投影，是半透明的、是虛拟的，他看起來與真正的、活生生的人無異。

老翁低下頭，注視着西斐爾。

“你的身體得以淨化，性情雖尚未回到從前，但也比最初堕落時要好上許多。”

他滿意地說：“你重新獲得了永生的權利。”

西斐爾的睫毛輕輕動了動。

“……永生？”

“你聽說過‘神明’嗎？無論是哪一個世界，總會有關于神的傳說。他們開天辟地、無所不能、長生不老，擁有着凡人無法想象的力量與無上的權柄。”

老翁撚了撚胡須，神色看上去有些得意，笑着說：“我們就是神，跳出輪回的神。”

“你擁有着純粹的光明血脈，是衆多世界中得以被挑選進入‘光明派’的幸運者。這個門派的弟子極少，個個卻都十分不凡——噢，我記得還有與你同族的光明精靈。等你來了，你可以去他的殿堂裏與他見見面。”

他說完，樂滋滋地低下頭，等着精靈的神色産生變化。

這份指引者的工作最有趣的就在這裏，每次他高高在上地來接引這些新人來到神界的時候，總會看到他們精彩的表情。

——畢竟那些感激涕零的神色總是比神界中那一張張無趣的死板面孔要好玩許多。

他耐心地等待着，眼前的精靈卻沒有如他預想中一般露出歡喜的神色。

那雙如太陽般的金色眼睛中也并無狂喜，精靈低聲問：“那麽，艾卡西亞呢？”

——留影珠中未曾記錄的收場，他的故鄉艾卡西亞，究竟迎來了什麽樣的結局？

“艾卡西亞已經崩壞了，”

老翁随意地說：“那個世界并非原生世界，而是一位新人的試驗品。那些新人的程序中總是會出現許多錯誤，出現了無數異世界通道的艾卡西亞便是如此。”

他說了許多，而精靈尖長的耳中只聽到了第一句話。

“……毀滅了？”他的聲音愈發低了，喃喃着重複，“他們前往的‘避難所’呢？”

“我并未曾注意過那個世界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艾卡西亞确實不存在生命了。”

西斐爾沉默了下來。

房間中安靜極了，漂浮在留影珠上的老翁等了又等，終于露出了焦心的神色，追問道：“你馬上就要與我們離開，成為至高無上的生命了。可你怎麽看起來半點兒也不開心？”

西斐爾的臉上确實沒有什麽表情。

當黑暗徹底從身體裏褪去，那張面容便變得與從前相同。他确實擁有神明一般的容顏，聖潔、美麗、俊朗，如同高天上的月亮，又像是奪目的太陽。

但他的眼中并無從前的悲憫，在得知自己的故鄉再無生命之後，那三千天來始終沒有消失的，微弱的、隐約的光亮也終于暗下，只餘徹首徹尾的冷漠。

“離開？”精靈再度重複，聲音也毫無波瀾。他說：“我不離開。”

房間中再次陷入安靜。

老翁雪白的眉毛似乎隐隐抽動了一下。

“你說什麽？”

西斐爾站了起來。

“我對你剛才說的話并無興趣，”

腳踝上的銀鏈輕輕作響，他往留影珠走去，面無表情地說：“也不願追求永生。”

那個陌生的蒼老人類張開嘴，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但西斐爾已經握住了那顆珠子。

留影珠上的一切都消失不見，那與活人無異的身影驟然消失。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客廳裏坐着熟悉的身影，在聽到門開啓的聲音時，卻沒有回過頭。

“……小西，你是不是要走啦？”

她眼前亮着屏幕，腦袋正垂着，看着屏幕上的畫面。

西斐爾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語氣并不低落。

“馬上就要到我的生日了，在你走之前，我給你做蛋糕吃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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