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十年後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既然選擇了這份職業,就要負起肩上的責任,難道縫合在你眼裏是小事,如果還有下次,從哪來再給我回哪去”。
新來的實習醫生被罵的狗血臨頭,低着頭一直不說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的往下掉,其他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他們的周主任是胸外出了名的嚴厲,平常更是不茍言笑、頑固刻板,誰要是在她的手下犯了錯,只能自求多福。
“醫生是這個世界上最容不得犯錯的職業,尤其是女醫生”,周主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幫她擦幹了眼淚,“別哭了,不要讓我發現有第二次”。
“周主任,有人找”,剛來不久的護士過來對她說道。
“誰”?
“不認識,他說在花園上的長椅上等你,不過,長得很帥”,小護士二十出頭如花的年紀,這個年齡看一個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長相。
待周主任走後,其他人才敢大喘了一口氣,膽小的偷偷抹掉了剛才額頭上滲出的細汗。
王旭在護士臺詢問一個病人的情況,瞥見不遠處一群實習醫生劫後餘生的表情,搖頭笑道,“這是又被周主任罵了吧”!
“這也是為他們好,以後他們就能理解周主任的用心良苦了”,護士長說道。
“對了,周主任吶”?
“剛才一個大帥哥來找周主任,她去見他了”,剛才的小護士顯然還沒從她口中大帥哥的魅力中緩過神來,雙手捧着臉頰,一臉嬌羞。
王旭笑道,“有我好看”?
“說實話,比王醫生好看多了”,小護士說完很有自知之明的用手裏的檔案護住了頭。
“那是你來得晚,沒見過”,王旭的話戛然而止。
“誰啊?誰啊”?小護士來了興趣,伸着腦袋問話說了一半的王醫生,“咱胸外還有比這個大帥哥好看的,我怎麽沒見過”?
護士長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就你話多,5號床病人輸液快輸完了,還不快去看看”。
“奧”,小護士不情不願地起身,臨走的時候,還嘟嘟囔囔了一句,“他說他姓林”。
王旭和護士長的眼神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難道是他回來了?
自從他走後,大家像是提前打好了招呼似得,默契的誰也未曾開口提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兒的人走一撥來一撥,記得他的人越來越少,漸漸的,他像是被人慢慢地遺忘了。
但是見過他的人都不會忘記,他在手術臺上的妙手回春,不計其數的病人在他的手下“起死回生”。那個如清風明月的男子,多少人真的忘記過他?
不遠處,一個男人安靜地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正對着花園中間的一對老夫婦出神。
他像是留住了歲月,氣質卻更加沉澱,像是一塊久未出世的古玉,晶瑩剔透,白玉無瑕。
亦如數年前一樣。
她坐在他的身邊,“怎麽不進去”?
“裏邊的人大部分都不識得了,就是你,我剛才都差點沒認出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嚴厲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友一直都是肆意潇灑的。
“林葉,咱們都四十幾歲的人了,打打鬧鬧那是年輕時的樣子,我的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了,想想以前,還像是昨天,一晃竟也這些年了”,
“我記得上學的時候,你總是說絕不會像老師一樣,只當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沒曾想有一天周醫生也變成周主任了”,
周岐苦笑,“你這話是褒還是貶吶?人總是會變得,就連我自己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我會變成自己當初最讨厭的樣子,人活着活着都活成了一個樣子”。又說道,“咱們方主任現在可是方院長了,還有你那愛徒王旭,也已經成了主任醫師了,他現在都成了胸外的招牌了,也不枉費你當年對他的栽培,還有護士長,馬上也要退休了,去年她都當上奶奶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林葉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很安心,問道,“老師和師娘還好嗎”?
“兩老前幾年就退休了,我媽倒适應的很快,整天幫我帶孩子,不過周院長還是個操勞的命,現在又被學校返聘回去了,回家就念叨,現在的學生大不如以前了”,周岐說起自己的老父親,無奈地搖頭,“不過,他最經常念得還是你”。
“替我向老師轉達歉意,辜負了他的栽培之情”,
“要去你自己去”,周岐轉頭看向自己的老友。
“好”,他笑着應聲。
“你吶,還整天世界各地的跑,把自己的兒子一個人留在美國倒也放心”,
“小思從小就讓我省心很多,而且白竺也會替我照顧他,來的時候剛參加完他的高中升學典禮”,林葉說起自己的兒子時,身上才有了一絲煙火氣。
“林葉,已經十年了,我還記得她剛上大學的那一年,經常來醫院找你,你對她不聞不問,她也不惱,總是坐在我們現在坐的這張椅子上等你,我們都老了,她卻一直很年輕”,周岐說起她,眼裏染了淚意,“她不會回來了,給小思找個媽媽吧”。
林葉望着天空,唇角笑得溫暖,不知是在思念誰,“她永遠都是小思的母親”。
那一年的地震,帶走了很多人,也帶走了林葉心尖上的那個人。
自從可兒走後,誰也未曾見過林葉。
一年以後,周岐接到了白竺的越洋電話,那時她剛剛成為了一個母親,不曾想到,她跟林葉再一次的見面卻是在一個心理療養院。
她站在玻璃窗的外面失聲痛哭,曾經救助別人的醫生有一天竟成了病人,他穿着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坐在床邊,一個人默默地坐着,手裏拿着的是他跟可兒唯一的一張照片。
當他看見自己的時候,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像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除了不認識以前的人之外,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只是不愛說話,整天盯着手裏的照片看”,白竺立在她的身邊說道。
“多長時間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他在這兒已經一年了,醫生說他會好的,他只是不想接受最愛的人離世的現實,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只有他跟可兒,還有他的家人的世界裏,以前我總以為老天待他比別人要仁慈的多,其實不然,他比別人要擁有的太少太少,原來,他才是個可憐人”。
往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周岐經常往返于兩國之間,她會給林葉帶家鄉的食物,會給他講他們上學時的瑣碎事,實習時的小事,還有他跟可兒之間的種種。
他還是不說話,只是坐着看書,有時她講一下午,他不會說一個字,但她還是堅持說,她知道他在聽。
後來的一天,她再也沒有見過他,他給自己留了一封信,上邊寥寥幾句,她卻哭得像孩子,她知道,他終于回來了。
再後來,她知道林葉領養了可兒當初用命救下來的那個男孩,取名林思。
再後來,她收到了林葉從世界各地寄來的明信片,他參加了世界紅十字會救助組織,去到的都是這個和平世界的另一面,戰争、饑餓、疾病交困的地方。
他說他想帶着她救助很多被這個世界抛棄的人。
周岐走後,林葉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很久很久。
“林葉”,
他慢慢地回身,身後的長椅上,一個梨渦淺淺、巧笑嫣然的女孩坐在上面,晃着雙腳,半是央求地埋怨,“你什麽時候下班?我都快餓死了”。
“林葉”,
幻聽中的一滴淚,滴在她挽過的衣袖上。這一生,他永遠會輕聲呢喃“可兒”。
花落了,人去了,
思念已成往昔。
☆、番外趙森
有些人這一生能遇見便是幸運,範可兒對于趙森便是如此。
她走後的第二年七月份,趙森一個人背着行囊坐上火車,終于踏上了西藏的土地,這是他來的第二次,依然是一個人。
他找到了以前旅游時熟識的朋友,朋友已在這兒安家落戶有幾年了,娶了一個當地的姑娘,現在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在趙森的記憶裏,他像風一樣,飄無不定,後來,遇到了那個人,心甘情願的留在有她的地方,生根發芽,蒲公英再怎麽随風飄搖,終有一天也會找到屬于它的家。
他們一家四口在草原上開了一家移動型旅館,生意很是火爆,他是個有意思的人,只接性格相投之人,亦如他本人一樣,随性潇灑。
趙森亦是他的客戶,更像他的助手,但是趙森很喜歡,喜歡這兒的風景,喜歡從天南海北來這兒的人,喜歡他們圍着篝火講述自己的故事,有的平淡如水,卻隐含着人世間的真情,有的轟轟烈烈,最後卻也歸于平凡。
他們有着屬于自己的故事,不同于別人的經歷,每個人就像一本書,裏邊的故事各色紛呈。
趙森來這兒的每一天的生活,不像別的游客,四處觀光,他更像個在這兒久住之人,每天幫着朋友一家照顧住在這裏的游客,也會跟着朋友學做酥油茶、青稞酒。
每天的日子平凡且真實。
但趙森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夜晚一個人躺在大草原上看天上的星星。這兒的星星與其他地方的星星不同,它更幹淨,更透徹,離你更近。
每當這時,朋友家的兩個女兒總是一左一右躺在趙森的身邊,學着他的樣子,胳膊枕在腦袋下,仰望天上的星星。孩子總是閑不住的,會問趙森很多的問題,問他外面的世界,問他有趣的問題,只有面對兩個孩子的時候,趙森才是個話多的人。
漸漸的,趙森跟孩子更為熟識,她們會喊他小森叔叔,每天央着趙森陪她們玩耍,講有趣的故事。有時,她們倚着夕陽一坐就是一下午。
今晚的夜空格外的美,兩個孩子又悄悄爬到趙森的身邊,卻沒有了往日的玩鬧,安靜的躺下。一諾有些傷感的開口,不似她平日裏活潑開朗的性格,“小森叔叔,你要走了嗎”?
一諾是她的漢文名字,取自一諾千金,她也有自己的藏族名字,但是太過繁雜,反而中文名字用得更為頻繁,她今年五歲了,很多事情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她的妹妹取名一一,父母希望她一輩子做人簡簡單單,今年三歲,只喜歡跟在姐姐的身後,打鬧玩耍。
“一諾這是聽誰說的”?
“我聽見你跟爸爸媽媽說的話了,知道你就要走了”,
“那你會想我嗎”?
“當然,我長大了還要做你的新娘吶”,一諾對着天空大聲說道。
趙森有些為難的開口,“可是一諾長大了,小森叔叔就老了”,
“沒關系,小森叔叔你等等我,我馬上就長大了”,
趙森笑出了聲,“你還太小了,就知道要做別人的新娘了”,
“我已經五歲了”,一諾伸出五根手指,以示證明,好像在她的世界裏,十根手指就是一生,她現在已是‘年過半百’之人。
趙森問另一個小朋友,“一一,會想小森叔叔嗎”?
“會”,繼續玩手裏的玩具,她還不能理解離別的含義。
“小森叔叔,你很喜歡她嗎?我聽爸爸說,你是因為一個阿姨才來到我們這裏來的,她漂亮嗎”?
“在我的眼裏,她很漂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漂亮”,
“所以你才會每天晚上都在這裏看星星,小森叔叔,你這次回去,是不是要去找她”?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那個一笑溫暖了他整個天空的女孩,那個總是嫌棄他卻保護他的女孩,那個善良但卻固執的女孩。
他多想有可以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樣她就可以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可以認認真真的愛她心裏的那個人,即使她的餘生裏沒有自己,他也心甘情願,至少她還活着。
如果真的有如果,他會阻止她坐上救災的飛機,他不會讓她下去,自信到可以護她的周全,他會在她推他的那一刻,緊緊地拉住她的手,陪着她,護着她,這樣,她就不會孤單,不會一個人去到另一個世界。
如果真的有如果,他一定會帶着她遠走高飛,即使她恨他一輩子。
這樣,他就不會親眼看着她被埋在地下,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他不會忘記,她渾身是血躺在擔架上的時候,還在安慰他,別害怕,還在笑着說,木頭我欠你的救命之恩,終于還了。
他不要她還,他只要她活着。
“小森叔叔,你怎麽哭了”?軟糯糯的小手幫他拭掉了眼淚,曾經有一個人在他孤單無助的時候,也是這樣,幫他擦掉眼淚,緊緊地抱着他。
“這是露水”,
“可是我曾經看見過你,你也是這樣,手裏拿着一個星星,看着天上的星星,念着一個人的名字,也流了露水”,
“一諾看錯了”,
一諾歪頭認真想了想,好像自己真的看錯了,“小森叔叔,她是不是在等你”?
“嗯”,
“那你們是不是會結婚”?她想到了前幾天跟着爸爸媽媽參加的一個叔叔阿姨的婚禮,人很多,很熱鬧,也很開心。
一諾再也沒有聽見小森叔叔的聲音,當她真的長大成人之後,她才理解那天晚上的小森叔叔,可是關于他的故事,她再也聽不到了。
這幾天天空都沉的厲害,小雨一直淅淅瀝瀝。
烈士陵園裏,一個男人撐着一把傘,穿着一件黑色的長款風衣,戴着墨鏡,手捧一束桔梗花,踩着臺階,來到了一個墓碑前,今天是他跟她相識的五周年紀念日。
墓碑上的照片,一個年輕女孩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笑靥如花,只是黑白的底色昭示着她生命的昙花一現。
他摘下了墨鏡,把那束桔梗花放在了她的碑前,雨水的澆灌下更顯嬌豔欲滴。
他為墓碑撐起了一把傘,淡黃色的,她最喜歡的顏色,細心地擦拭上邊的雨滴,還有她的照片,他知她最讨厭下雨。
墓碑的左下角清晰地刻着:夫,林葉。
他還記得,那個夜晚,有個女孩的笑容綻放了星空,信誓旦旦的宣布,她有兩個願望:一是保家衛國,伸張正義;二是嫁與林葉為妻。
他卻笑她癡心妄想。
可可,你用了你的一生,終是做到了。
他蹲下身,與她平視,像是朋友間的閑聊,“最近過得好嗎?我還挺好的,我升遷了,調到省裏的刑偵大隊去了,我們家老頭子現在轉性了,特別支持我幹警察,不過又開始整天催着我找女朋友,說什麽男人三十而立也該成家立業了,沒想到我們家老頭子做起媒婆來,也挺在行的。可能,你這種清湯寡水的看慣了,太漂亮的不夠清純,太清純的不夠漂亮”。
墓碑上的可兒依然明亮開朗,墓碑前的人兩行清淚滴落在腳下的雨水裏。
趙森從兜裏拿出了一個項鏈,吊墜是一顆星星,他把它放在了墓碑上。
“我替你去了西藏,那兒很漂亮,天上的星星也很漂亮,我還看了很多地方的星星,可是都沒有那天晚上的漂亮”,因為他的世界裏再也沒有她了。
趙森似是自言自語,“可可,你騙了我,原來來日并不方長”。
☆、番外白竺
白竺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父母均在一個普通的單位裏上班,後來,母親下崗,本就并不寬裕的生活,更加捉襟見肘。本以為他們家日子就這樣一眼望到頭了,好在白竺的母親并不是個只知怨天尤人的婦人,借了娘家幾萬塊錢,租了一間門面,做起了小本生意,日子反而比以前好了。
白竺的母親生長在一個機關大院裏,因為父母之命才下嫁給白竺的父親,白竺的父親一輩子安分守己,本分度日,頭腦并不如白竺的母親靈活。所以,從小到大,白竺家裏的大小事都有她的母親說了算,夫妻感情雖說不算如膠似漆,但也還算和睦。
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生出來的女兒卻并不普通,生的既漂亮又聰明,長大之後,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從小就是班級裏男生傾慕的對象。
但是白竺的母親卻從小對她較為嚴厲,一門心思都花在培養自己女兒的身上,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白竺的母親卻送她學鋼琴,學舞蹈,即使那時培養孩子的興趣愛好并不流行,白竺的母親卻能高瞻遠矚。
白竺八歲的那一年,因為跟小朋友一起玩耍,耽誤了去上鋼琴課,那是母親第一次打她,不顧她的眼淚,一字一句的告訴她,“你以後是要跟別人不一樣的,你是要過上另一種生活的”。
她似懂非懂,但是從那天之後,她收起了玩鬧的性子,開始按照母親規劃好的路,一步一步的走,即使有時,她真的很想出去玩。
有一次,白竺的父親實在不忍自己的女兒整天過得像是監獄般的生活,私自放她出去玩耍,白竺的母親發現後,兩人在客廳裏大吵,白竺躲在卧室的角落裏,一個人望向窗外樹上的麻雀出了神,她只聽得見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想看到自己的女兒過上像我們一樣的生活嗎”?
自此之後,白竺的父親,對于妻子教育女兒的方式,視而不見。
而白竺的童年就是在上各種輔導班裏度過了,就這樣上初中,上高中,直到考上了大學。
她也不負衆望,考上了母親一直期盼的學府,即使她當時一直想學新聞,她還是遵從了母親的意願學了醫,母親告訴她,可以趁這個假期好好放松放松,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卻一個人在街頭游蕩了整整一天,因為她突然間發現,她沒有喜歡的事情,她只知什麽是應該的做的,而她更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
白竺在班級裏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待着,因為她不知應該怎麽樣跟她們相處,因為她發現,班裏的女孩子并不是很喜歡她,她隐隐的知道為什麽,但她也并不生氣,這是每個人的選擇。
整個假期,白竺都是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看書,班級的同學聚會她也沒有參加,因為那兒的人她不喜歡,她們也并不喜歡自己。累得時候,就會跟窗外的大樹說說話,這是她的習慣,也是她十八年以來,算是喜歡做的唯一一件事。
本來以為長長的假期,一眨眼便也結束了,母親早已幫她收拾好行李。大學所在的城市在北方,而她們家在南方,所以必須要坐火車才可以,這一次,白竺拒絕了父母親的同行,因為她長大了,就像母親從小告訴她的那樣,這個世上,能依靠和相信的只有自己。
所以以後,她只能靠自己。
大學的生活比她想象中還要豐富多彩,前半個學期,她都處在觀望的狀态,這兒跟她生活的地方都不一樣,她的家在大部分人嘴裏被形容為小城小鎮,而她們都來自于北上廣那樣的大城市,可是,對于那時的白竺來說還都只是概念。
從小到大伴随而來的驕傲,認識的人越多,那份驕傲便會越少。以前班級裏的女同學不喜歡跟她玩,是因為嫉妒,而這裏的人疏遠她或許也有這一部分的原因,但卻不是主要原因。
她有時也會羨慕女孩子手牽着手一起去食堂,去上課,但大多時候,她覺得幼稚且好笑。
但白竺依然成為了她們系裏的系花,很多男孩子暗戀的對象,每天收到的表白和情書不計其數,但她依然不開心。
因為她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她的心裏就住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她這一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日子。報到的當天,天氣微微炎熱,但也還算舒服,只有中午的時候讓人有些不耐。
白竺抵達學校的時候,正是烈日炎炎的晌午,不似想象中新生報到人山人海的場面,又可能是中午吃飯的緣故,人要少得多,但還是有一些志願服務的師兄師姐堅守在崗位。
師兄們對白竺的态度要比師姐們熱情的多,白竺婉拒了師兄們的好意,只是讓他們帶路就可以了,自己拉着行李箱跟在身後,師兄們以過來人的身份在前邊對她即将生活五年的校園侃侃而談,白竺只是禮貌的笑笑,随處看看路過的景色。
她只想快點去報到處,然後找到宿舍,好好睡一覺,因為自己坐了七個小時的火車,太過疲乏。
報到處是在圖書館的一樓大廳,每個位置上面都挂着本專業的橫幅,到了地點之後,白竺再一次拒絕了師兄們的熱情好意,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進了大廳之後,白竺掃視了一圈,不遠處便是她所選專業報到的地方,但是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挺拔的背影,穿了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襯衣和休閑的牛仔褲,腳邊放着他黑色的行李箱,自己只看得到他模模糊糊的側臉,炎熱的天氣裏,讓人神清氣爽。
她笑自己原來也是外貌協會中的一員。
白竺站在他的身後,師姐很是溫柔的幫他辦理手續,旁邊別的專業的師姐們也都看着他羞澀的竊竊私語,他只是微微低着頭,需要他回答的時候,他也只是點頭回應,但給人的感覺卻又是禮貌有教養的。
或許她想得太入神了,亦或許前邊的那個人并沒有注意後邊安靜的自己,他轉身的那一刻,兩人撞到了一起,白竺手裏的入學證件和檔案撒了一地。
前邊的人緊忙俯身幫她一起撿掉落在地上的東西,白竺瞟到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比女生的還要細長秀氣。他把撿起的東西遞到了白竺的手裏,彼此面對面的站立,白竺心頭一震,心跳如雷。
白竺終于明白了師姐們看到他的的反應所為如何,他長得極為好看,膚色比較白皙,卻沒有讓人感覺陰柔,一雙眼睛像是黑曜石,奪人心魄,卻又無波無瀾,但又讓人心甘情願沉迷于其中,嘴角處的弧度像是在笑,卻又感覺不到溫度。
“對不起”,白竺第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聲音也冷冷清清。
白竺母親從小對她的培養并沒有讓她此刻慌了神,笑着接了過來,平靜的開口,“沒關系”。
有時愛上一個人,沒有理由,只是一眼而已。
他們之間的開始,像許多校園情侶一樣,普通卻又美好,結局卻是有緣無分。
只是後來的許多年後,兩人坐在美國街頭的咖啡廳裏,她笑着跟他說,自己這一生唯一的一次一見鐘情,原來是給了你。
後來白竺知道他叫林葉,她跟他是同班同學,其他一無所知,他同樣也是很多女孩子放在心裏的那個人。他長相帥氣,為人紳士,專業又好,據說家境也不錯,這些她都是從同一個寝室的室友那裏聽來的。
晚上熄燈的時候,她們都會正大光明的讨論他,又有哪個系的女生跟他表白拒絕了,又有哪個女生追他都追到公共課上去了,這時,她就會戴上耳機,MP3裏卻沒有放歌。
大一快整整一年,班裏的兩個“話題人物”卻沒有交集,更為奇怪的是,他們的班草班花還是單身,沒有一個人攻克了這兩座城。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大一下學期,一個班裏有被孤立的同學,也會有四處逢源、招人喜歡的同學,而她們班的那個人就是她們的團支書—周岐,她是大家衆所周知周教授的女兒,而周教授還是本省第一人民醫院胸外科的主任,她的母親也是一所高校的教授,這樣的家庭出身令很多人望其項背。
不過,她的身上倒看不出什麽高幹子弟的氣息,得體大方,但也喜歡嬉鬧玩耍,她是白竺在班裏為數不多喜歡的人之一,但她唯獨對班裏的另一個男生脾氣很壞,總是愛捉弄他。
講臺上的老師剛說完下課,周岐就奔到了白竺的身邊,湊着腦袋問,“白竺,跟你商量個事呗”,
白竺還在座位上收拾着課本,“你先說來我聽聽”。
“下周二的實驗課,我跟林大帥哥一個組,壓力太大了,就他那吹毛求疵的性格都快到了人神共憤的的地步了”,周岐坐在面前的桌子上,正大光明的數落剛才抱着課本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林葉。
白竺的專業水平在他們系也算是數得着的,跟林葉一組根本不像是她口中說的什麽難事,其實自己的心裏也是極開心的,但還是問道,“為什麽”?
“我剛才不是說了原因了,再說了多少人想跟我換,我都不給她們這個機會”,
“好吧”,她抑制住心裏翻騰的喜悅,平淡的開口,在別人開來,只是同學之間互幫互助而已。
周岐口中林葉吹毛求疵的性格,周六的時候就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她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裏的聲音熟悉卻又陌生,不像他平日裏說話時的冷冷冰冰,但又符合他字少精短的性格。
她去到實驗室的時候,打電話的人已經一個人弓着身在實驗臺上操作儀器了,其他人都還沒來,她站在門口躊躇不進,最後像學生進辦公室的時候禮貌地敲門。
林葉聽到聲響,擡頭看向她,她在他平靜如水的目光裏走了進去。
“周岐說她跟你換組了”,這是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好,也不是寒暄。
她點頭,
“也好,她太鬧騰了”,
白竺自認為這是他對自己的誇獎。
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跟林葉經過短時間的磨合之後,配合的出奇的默契,不出意外的,他們小組在周二實驗課上的成績在班裏獨占鳌頭。
以後的實驗課,林葉會主動跟白竺一個組,即使別人異樣的眼神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來回的掃視。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後,白竺深知,林葉選擇自己,只是因為他不喜歡麻煩,喜歡聰明的人,喜歡安靜,而自己恰巧是個安靜的聰明人,還有他們都喜歡看書。
後來,他們一起參加了辯論賽,一起參加了社團。漸漸的,他們平常有時會說上幾句話,有什麽有趣的書也會推薦給彼此,有時候下課之後會一起去食堂吃飯,去圖書館的時候,白竺也會幫林葉占個位置,即使他們說不了幾句話,他坐在自己的身邊就已經很知足。
學生時代的八卦傳播速度尤為迅速,一時之間,關于他們彼此的風言風語甚嚣塵上。
一天,白竺洗完衣服回來,同寝室的三個室友圍坐在桌子旁嚴陣以待,很顯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逼問”她。一年半下來,白竺與她們的關系雖不至于親密無間,但也還算不錯,了解之後,室友們知她是個冷性子,倒也不強求,也不像那些沒長大的孩子們會為難她。
其中一個室友拿着一根黃瓜出其不意的采訪她,“老實交代,你跟林大帥哥什麽關系”?
“什麽什麽關系,你們跟他什麽關系,我就跟他什麽關系”,白竺越過她,去陽臺上晾衣服。
“我們可沒有榮幸跟林大帥哥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另一個室友趴在窗戶上跟她說道,“快說,滿足一下群衆的八卦之心”。
幾人把她拉了進來,摁坐在床上,三人雙手環胸并成一排坐在她的面前,大有一副誓不罷休的決心。
白竺無奈,“我跟林葉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林葉是誰,眼光高得跟珠穆朗瑪峰似得,你見過他跟哪個異性主動說過話,我跟他整整一年的同班同學了,彼此連個招呼都沒打過”,又問旁邊的兩人,“跟你們打過招呼嗎”?
三人齊刷刷的搖頭。
“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白竺替他解釋。
其中一個室友拍手道,“還說沒關系,這維護的像自家人,你跟林葉,一個漂亮,一個帥氣,一個班花,一個班草,簡直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現在系裏可都傳遍了,你跟林葉在一起了,而且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看着她們把自己和林葉放在一起,白竺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念頭,在她的內心深處,林葉本該就是她的也只有自己配得上他。
最後她們實在無法從白竺那裏套出什麽話來,便也散了。
周五下午的公共課結束之後,周岐截住她,送給了她兩張話劇票,說是謝謝她上次換組的事情。白竺當時本就有私心,現在看來更是明确,周岐卻放在了心裏,不過她向來是個有仇必報、有恩必還的快意之人,白竺也沒再客套推辭,便笑着收下了。
白竺知道,周岐應該是謝謝她當時的舉手之勞,卻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周岐跟劉眠卿是他們班裏的第一對班對,誰也未曾想到,其貌不揚的劉眠卿會追上周教授的千金,那個快意恩仇的女孩,有一天也會為一個人洗手做羹飯。
她早應該想到的,早在周岐故意為難劉眠卿的時候,就應該猜到的。
周岐走後,白竺才反應過來,她送了自己兩張票。
那天晚上,她反複思索,還是給林葉打了電話,問他周末有沒有空?他在電話裏沒說什麽,但還是答應了。
周天的上午,白竺像每一個戀愛中的女孩子,精心挑選約會的衣服,細致到說話的語氣,笑容的弧度,當看到鏡子裏自己的時候,才在舍友的哄笑中滿意的拎上包包出門。
而林葉穿着一件白襯衣已經站在宿舍樓下等她,他有許多的白襯衣,相似但又不盡相同。女生宿舍樓下來來往往的都是女生,他站在那裏幹幹淨淨的,也不避諱,林葉是自己見過的穿白襯衣最好看的男生。
他們先去了一家西餐廳吃飯,再一起去看的話劇,白竺越來越發現,林葉是個活得相當講究的人,衣服永遠是一塵不染的,吃飯只吃正常的五谷雜糧,不像別的男生,周末待在宿舍裏吃泡面充饑,沉迷于打游戲,他只喜歡看書和泡在實驗室裏,他不像是這個肆意飛揚年紀的人。
兩個小時的話劇,有趣且不乏味。結束之後,白竺提議想一起走走,她知道林葉不會拒絕她,熟悉之後,你會發現,其實林葉不怎麽會拒絕別人,因為他比任何人都心軟。
她們一起走在沿街的小路上,剛入秋,樹上的葉子會悄無聲息的落在他們的身後,走過的地方。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聊天,大部分說的也都是學業上的事情,像今天這樣離開校園單獨出來,也是第一次。
“林葉,我們認識快兩年了吧,但是要說熟悉也只是一年前的事情,說起來這還要謝謝周岐”,白竺主動打破了沉默。
“怎麽突然想起說這些”?
“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現在很多人都在議論我們之間的關系,同寝室的舍友問起來,有時我也不知怎麽回答”,
“對不起,給你造成了困擾”,林葉鄭重的道歉,語氣誠懇且真摯。
她停住了腳步,轉身對着他說道,“林葉,我不需要道歉”。
林葉望了她許久,她鼓起的勇氣在他的沉默中消失殆盡,最後,林葉送她回了宿舍,兩人一路無言,她知道,他們的關系,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的幾周裏,一切都像是從未改變一樣,系裏公認的最般配的情侶,好像并沒有大家眼中的樂見其成,大家漸漸的發現,傳聞與現實還是有很大的一部分差距的,就連白竺一個寝室的室友好像也慢慢接受了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她們想象中的關系。
這也算是側面給了白竺和林葉愛慕者的機會。
大學裏總有一些課程可有可無,可是為了學分,大家又只能在幾門同樣沒有興趣的公共選修課裏面硬着頭皮選擇一門。
白竺最是沒有辦法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面,所以她選擇了一門更是沒有用的課程,上課的時候可以專心致志地補習自己專業薄弱的一方面。
周五的下午選修課結束之後,因為時間還早,白竺打算去圖書館還書,在座位上收拾東西,外邊傳來了一陣騷動,男生更是起哄吹起了口哨,女生也都争先恐後的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竺向來不